第四十三章 半渡而擊（上）

　　初春時節(jié)，春寒料峭，寒氣襲人。葛明鑒、戚玉英沿著南海邊東行，路途甚是順利，沒有遇到清軍，亦沒有碰到土匪賊寇。

　　盡管萬物蕭條，滿目荒涼，可有戚玉英陪伴，葛明鑒只覺得時間過得飛快，路程也似乎變短了，連那路過的光禿禿山丘，也看著美麗可愛。

　　途經(jīng)文登縣城時，見街上商販擺攤叫賣湯圓，想起次日是元宵節(jié)，便買了兩大包湯圓。

　　二人未再停留，快馬加鞭，半個多時辰后，來到圣水觀。走進(jìn)太清宮，但見云霞散人正在閉目打坐。

　　戚玉英眼圈發(fā)紅，叫聲：“師父！”撲到云霞散人懷里。云霞散人睜開眼睛，臉上顯現(xiàn)驚喜之色，用手理了理戚玉英的頭發(fā)，聽她嘰嘰喳喳地說話。

　　葛明鑒見一個道姑端來茶水，急忙從包袱里取出一包湯圓交給她，然后侍立旁邊，靜靜地聽二人敘話。

　　待戚玉英說罷，云霞散人道：“英兒，你爹爹安排你回來，其實是為了讓你避開戰(zhàn)火?！?p>　　戚玉英點(diǎn)頭道：“我知道爹爹的用意?！彪S即面露憂色，擔(dān)心說道：“若是韃子再去攻打萊陽城，不知能不能守住？爹爹留在城里很是危險?！?p>　　云霞散人嚴(yán)肅地說道：“韃子第六次入塞，竟能深入到膠東，且久無離開之意，不但萊陽城朝不保夕，大明朝廷亦是危矣！”

　　戚玉英皺眉道：“若是各地軍民奮起抵抗，韃子斷然不敢如此猖狂，根本就到不了膠東，說不上早就退回關(guān)外了?！?p>　　葛明鑒道：“韃子也沒有甚么可怕，在高密、膠州和即墨皆碰得頭破血流。其實，只要各地軍民齊心合力，定然能將韃子趕走?！?p>　　云霞散人嘆息道：“東虜韃子乃荒蠻小族，殘暴兇虐成性。其之所以漸成氣候，皆是漢奸層出不窮，賣國求榮所致。就說大漢奸，遠(yuǎn)有李永芳、寧完我、范文程，后有孔有德、耿仲明、尚可喜，近有洪承疇，甘當(dāng)韃子奴才，意圖滅我大明?！备鹈麒b氣憤地說道：“這些漢奸極盡犬馬之勞，是勾引韃子入塞的罪魁禍?zhǔn)?！?p>　　戚玉英恨恨地說道：“漢奸孔有德罪大惡極，人人得而誅之。咱們要設(shè)法除掉他，為死難的同胞報仇雪恨！”

　　葛明鑒道：“還要奪下師父造的月明滄海琴。”

　　云霞散人臉上露出難得的笑容，說道：“你們經(jīng)此歷練，大有長進(jìn)！要記住，趕走韃子不能只靠個人勇武，更要靠軍隊的整體戰(zhàn)斗力。特別是鑒兒，要多看看《兵書捷要》，學(xué)會領(lǐng)兵打仗的本領(lǐng)，不但能保國安民，還能有個好前程?！?p>　　三人談得甚是投機(jī)，不知不覺過了一個時辰，葛明鑒方才告辭離開。至葛家村時，天色已黑。

　　到了家門口，只見門樓下掛了兩個紅燈籠，黑漆門上貼著春聯(lián)。葛明鑒頓感溫馨，快步上前敲了敲門。

　　葛明錦開門走了出來，驚喜道：“鑒哥，爹爹剛才還在念叨你，快進(jìn)來吧!”

　　他接過馬的韁繩，把馬拴到院內(nèi)大樹上，大聲呼喊道：“鑒哥回來了！”

　　葛昭杰急急從屋里走出來，按住葛明鑒的雙肩，喜道：“鑒兒，你可回來了，為何出去這么長時間？”

　　葛明鑒正要回答，只見嬸嬸從廚房里出來，接過葛明鑒遞來的湯圓，笑瞇瞇地問道：“英兒到哪里去了呢？”

　　葛明鑒臉色頓時變紅，囁嚅道：“到圣水觀去看師父了?！?p>　　嬸嬸道：“過幾日，你把英兒接過來吃頓飯，我還真喜歡這個小姑娘。飯菜已做好了，我再溫壺酒。”

　　走進(jìn)屋里，只見桌上擺著六盤菜，熱氣升騰，散發(fā)出誘人的香味。葛昭杰拉著葛明鑒坐在桌前，葛明錦給馬喂上草料，進(jìn)屋坐在葛明鑒旁邊。

　　嬸嬸提著一壺用姜片、紅糖煮的老酒，給每人倒上一杯。葛明鑒喝了杯老酒，登時通體舒坦，臉上有了細(xì)汗。拿起筷子，邊吃飯菜，邊講了兩個多月以來的經(jīng)歷。

　　次日，葛明鑒騎馬來到王家山村。到了董庵，只見屋前用樹枝編成了籬笆墻。葛明鑒把馬拴在一棵大樹上，推開柴門，走進(jìn)院內(nèi)。

　　院內(nèi)梅花爭相綻放，白的似瑞雪，紅的如朝霞，微風(fēng)吹過，縷縷清香飄散在空中，令人心曠神怡。屋內(nèi)有琴歌之聲傳出，抑揚(yáng)頓挫，曲意深長，神情灑脫。

　　葛明鑒思道：“萊陽戰(zhàn)火如荼，人們提心吊膽地過日子，可董樵先生躲在這世外桃源之處，養(yǎng)花種草，撫琴放歌，好自在??！”

　　正思索時，一個書童推門走了出來，驚喜道：“明鑒哥哥來了，先生正在屋里撫琴?！?p>　　話音未落，董樵已迎了出來，急切地說道：“鑒兒，你可回來了。聽說萊陽城軍民打敗韃子，快說給我聽聽！”

　　連拉帶拽，把葛明鑒請進(jìn)屋里，圍著火爐坐下。童子從火爐上拿起鐵壺，泡了壺茶。葛明鑒從萊陽城外遇到姜楷講起，直講到隨于七上嶗山華嚴(yán)庵。

　　董樵聽得熱血沸騰，喝了口茶水，大聲說道：“痛快!奈何身不在萊陽，不能手提三尺之劍，殺盡韃虜！”

　　葛明鑒微笑道：“先生，打敗韃子不能靠匹夫之勇，要有善戰(zhàn)的軍隊。”

　　董樵點(diǎn)頭道：“確實如你所言，就說于七罷，他雖有萬夫不擋之勇，可讓他獨(dú)自殺入千軍萬馬中，眾人吐口唾沫也能把他淹死。別看我大姐夫姜楷嘻嘻哈哈，卻極有謀略，他竟能幫助楊威訓(xùn)練一支勁旅。聽說他們多次打敗韃子，拯救了多處城鎮(zhèn)，成為膠東抗擊清虜?shù)囊恢怕谩！?p>　　葛明鑒道：“于七對楊威的隊伍很是贊賞，我看他回棲霞后，定然能拉起抗清隊伍。”

　　董樵道：“我離開萊陽之時，和于七見過一面，共商抗清大計。他在棲霞鋸齒山有股三百多人的武裝人馬，我在偉德山遙相呼應(yīng)，掌握一支二百多人的義勇，只是武器和馬匹太少?！?p>　　葛明鑒道：“先生，我們可以通過打韃子來壯大力量?！?p>　　董樵一拍桌子，說道：“我正要如此解決?！?p>　　葛明鑒問道：“先生要帶人到何處去打韃子？”

　　董樵道：“距此地正北三十多里處有一海島，北鄉(xiāng)人稱其為雞鳴島。聽說島上最近來了些韃子，時常到陸地禍害百姓，咱們這就去消滅這些畜牲。”

　　葛明鑒急忙問道：“雞鳴島東有成山衛(wèi)，西有威海衛(wèi)，南有文登營，韃子怎么能過來？”

　　董樵嘆道：“各地官軍自保尚且不足，沒有人敢主動出擊，更何況這股韃子是從遼東渡海而來?！?p>　　葛明鑒驚道：“韃子有多少人馬？”

　　董樵道：“我已派人出去打探，尚未得到消息？”

　　“先生在家嗎？”屋外傳來喊叫聲。

　　董樵、葛明鑒急忙走到屋外，只見王緒五大步走來，閻祿超跟在身后。

　　葛明鑒連忙施禮道：“拜見二位頭領(lǐng)！”

　　王緒五喜道：“葛明鑒小兄弟回來甚好，上次打倭島可出了大力?！?p>　　閻祿超笑瞇瞇地說道：“此次打雞鳴島，還要葛明鑒小兄弟相助?！?p>　　董樵請二人到屋里坐下，急切地問道：“打探清楚了嗎？”

　　王緒五道：“清虜有近百人馬，大部分是真韃子?！?p>　　閻祿超道：“我們的人數(shù)是韃子的雙倍，和上次打倭寇差不多，勝算甚大?！?p>　　董樵道：“韃子驍勇善戰(zhàn)，騎射超群，能以一抵十，我們切不可輕視?！?p>　　葛明鑒道：“韃子雖是兇悍能戰(zhàn)，但不熟悉本地情況，我們揚(yáng)長避短，直接將他們消滅在海島上?！?p>　　閻祿超道：“確實不能讓韃子到陸地上來，我們野戰(zhàn)不是其對手?！?p>　　董樵沉吟片刻，說道：“明日，我們再去探查雞鳴島。”

　　葛明鑒道：“先生，我還要領(lǐng)葛家村的少年參加戰(zhàn)斗?！?p>　　董樵道：“山寨里的人手足夠，你和英兒過來即可?！苯又埻蹙w五到偉德山寨整頓人馬、準(zhǔn)備器械，請閻祿超到海邊漁村借船，交待了需準(zhǔn)備的事宜，眾人即分頭行動。

　　次日，葛明鑒到圣水觀請來戚玉英，隨董樵來到虎頭角。站在礁石上，只見海面湛藍(lán)如寶石，西北約四里的海域中有一海島，約有四百多畝大小，島上樹木茂盛。

　　戚玉英好奇地問道：“雞鳴島的名字如何得來？”

　　葛明鑒道：“可能是島的形狀像只大公雞?！?p>　　董樵微笑道：“相傳很久以前，二郎神挑擔(dān)給東海龍王送禮，前面裝著幼驢，后面裝著雄雞。為避開凡人，他便白天隱匿，夜間趕路。走至成山頭，二郎神被美麗的風(fēng)景迷住，遂停下來觀賞，竟流連忘返。

　　不料東方露出晨曦，雄雞引頸長鳴。二郎神受驚之下，扁擔(dān)落入海中。挑筐化為兩座海島，東島為海驢島，西島為雞鳴島，而兩島之間各有塊石柱，便是扁擔(dān)石?！?p>　　戚玉英聽罷，拍手道：“好動聽的傳說啊！”

　　董樵嘆道：“聽說雞鳴島周圍海產(chǎn)豐富，時常有螃蟹爬進(jìn)居民小院，海魚都能蹦到鍋里。再者島田腴甚，且稅吏絕跡，隱士們爭往居之，儼然世外桃園?！?p>　　葛明鑒惋惜道：“如此仙景之地落入韃虜之手，實是可惜！”

　　戚玉英道：“我們既然能從倭寇手中奪回倭島，亦能從韃虜手中奪回雞鳴島?！?p>　　董樵憂道：“聽說韃子有兩艘雙桅大帆船，若在海中相遇，我們的小舢舨一撞即翻；在陸地上與其比試騎射，我們更不是對手?！?p>　　戚玉英問道：“先生，雞鳴島上有淡水嗎？韃子的糧食怎樣解決？”

　　董樵答道：“島上沒有水井，人們挖了些蓄水池，儲存降下的雨雪水，在上面砌成一個井口，以備提水之用。至于糧食，韃子全靠到陸地?fù)锫?。?p>　　戚玉英沉思片刻，說道：“先生，我們先派人破壞韃子的帆船，斷其退路；然后在岸上設(shè)伏，逐次消滅坐小船上岸的韃子，讓其無法上岸搶糧?！?p>　　葛明鑒鼓掌道：“這確是個好主意，斷其糧草，則雞鳴島上的韃子不攻即敗。我們待其銳氣盡失，突襲雞鳴島，便可把韃子殲”

　　董樵點(diǎn)頭道：“我看此計可行，至于具體細(xì)節(jié)，再找王緒五、閻祿超商議?！?p>　　一個多時辰后，三人來到東南處的龍家村，與王緒五帶來的隊伍匯合。王緒五安排了站崗守衛(wèi)的哨兵，帶來了作戰(zhàn)用的火箭、火藥、桐油等物資。

　　過不多時，閻祿超亦領(lǐng)人來到村里。

　　董樵問道：“閻兄弟，船只收集的如何？”

　　閻祿超興奮地說道：“找到一艘單桅小帆船，還有十多條小舢舨，都停在村北的朝陽港里?！?p>　　董樵囑咐道：“要小心看管，別被韃子發(fā)現(xiàn)。”

　　閻祿超道：“朝陽港位置易守難攻，我領(lǐng)先生去看看?！?p>　　董樵點(diǎn)頭道：“不親自看過，總是放心不下?！北阏堥惖摮?，與王緒五、葛明鑒、戚玉英來到朝陽港。

　　龍家村北三里處即是朝陽港，港里停著帆船和舢舨。朝陽港如同一個大口袋，在東北邊有個數(shù)十丈長的狹窄出海口。閻祿超調(diào)來十多個寨丁，在出海口兩邊警戒。

　　董樵喜道：“只要守住出海口，即可保得朝陽港平安?！?p>　　閻祿超道：“我還讓人在出海口打下了暗樁，韃子的大船進(jìn)不來?！?p>　　董樵見他準(zhǔn)備得甚是周全，立即說了困住清軍的計策，眾人皆贊同，決定當(dāng)晚派人襲擊清軍帆船。

　　正興致勃勃地商議細(xì)節(jié)時，一個寨丁快步跑進(jìn)來，急急地稟報道：“韃子的帆船從雞鳴島駛出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