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榮耀

　　瞧著姜寶玉似乎不信，姜榮喜也不急著解釋，而是一邊帶著她往前走，一邊笑道：“繡工這種事兒，都是外行看熱鬧，內(nèi)行看門道的。一件繡品好不好，除了要看繡工，還要看靈氣。繡工是可以練的，但靈氣卻不是什么人都有?！?p>　　姜榮喜說著話，本想要拿一件繡工很好但靈氣不足的繡片與姜寶玉的那塊做個對比，卻發(fā)現(xiàn)姜寶玉忽然在一件繡品面前停了下來，眼中似有淚花。

　　“這是阿姐的繡品。”

　　姜寶玉下意識伸手去撫摸那繡片上的粉荷，這個花樣還是那年她與崔寶玉他們一道在湖邊賞荷，瞧著樣式好看，便叫人畫了送進宮來給姜寶珠的。

　　姜寶玉與姜寶珠姐妹情深，姜榮喜也頗為感慨。

　　“嗯，是你姐姐考取正八品典衣時的繡品?！?p>　　姜榮喜說著，也跟著走了過來，頗為欣賞地看著那件繡品說道：“這確實是她這么多年來，最有靈氣的一件繡品，因而我才會把它放進這里來。”

　　有件事姜寶玉其實一直想問，既然如今話趕話到了這里，她便直接問出了口。

　　“姑婆是否一直不喜歡阿姐，所以才會像對待姑母一樣，讓她一個人去后宮尚服局做事的？”

　　姜榮喜神色未變，似乎對姜寶玉的發(fā)問并不意外。

　　畢竟姜寶珠只身一人去后宮尚服局的時候，闔宮上下的人都是這樣以為的。

　　而無論是她還是姜寶珠都從未解釋過。

　　但姜榮喜并不想讓這個誤會繼續(xù)誤導姜寶玉。

　　“你若是真這樣想，那便是小瞧你姐姐了?！?p>　　姜榮喜一邊說著一邊繼續(xù)往前走。

　　“你姐姐不是輕言放棄的人，她若是自己不想走，就算跪在我窗前三天三夜不吃不喝，也會強逼著我留下她的。”

　　“你的意思是，阿姐自己要去后宮的？”

　　姜寶玉不能理解，立時上前追問。

　　“確實如此。”

　　說話間，姜榮喜已經(jīng)走到了一道卷簾前面，開始一點一點地扯著卷簾繩，企圖將卷簾拉起來。

　　“你阿姐一直受著靈氣的桎梏，想要嘗試新的東西，因而自請去后宮尚服局，想要與更多的人學習新的技能。”

　　話說一半，姜榮喜的手忽然一頓，忍不住嘆了口氣道：“也算是皇天不負有心人，倒也叫她真找到了一位好師父?！?p>　　“阿姐還有別的師父？”

　　既然是師父，那便是更親近的人，一定很了解姜寶珠的情況。

　　只要找到她，或許就能弄明白姜寶珠的下落了。

　　姜寶玉這會兒眼睛都亮了，忽的上前來幫著姜榮喜一起扯卷簾繩。

　　“這人是誰？眼下在何處？”

　　姜榮喜卻沒有立時回答，而像是晃神了一般，許久才發(fā)出一聲嘆息。

　　“今天是你進宮的大好日子，還是不說她了吧?！?p>　　姜寶玉本來還想再追問兩句的，只是這會兒姜榮喜已經(jīng)將卷簾完全拉了上去，里面的東西直接叫姜寶玉震驚了，目光一直盯在上面，無從他想。

　　那是一黃一紅的龍袍和鳳袍。

　　式樣之華貴，做工之精美，是如姜寶玉這般隨姜員外一起見識過萬國奇物的人也會為之一振的。

　　外面的戲服在這兩套衣裳面前，簡直就不值一提。

　　姜寶玉可以肯定，便是再沒有精氣神的一個人，穿上這樣的衣裳，整個人也會立時精神起來，腰板都要不自覺地挺直，連信心都會倍漲許多。

　　“這是——”

　　姜寶玉知道正式的龍袍和鳳袍不可能存放在姜榮喜的暗室里，所以才會有此發(fā)問。

　　姜榮喜也并沒有與她賣關(guān)子。

　　先是扶起右邊的鳳袍含笑道：“這是你太姑婆成為后宮尚服局尚服的那一年，為當時的福金皇后縫制的鳳袍樣衣?！?p>　　說著，她又走到那件龍袍邊上，頗為自豪地扶起一條袖子說道：“這件，是你姑婆我成為御用尚服局尚服那一年，為皇帝縫制的龍袍樣衣。”

　　姜寶玉忍不住也上前仔細瞧了起來，只看一眼，她身體里的制衣血脈就一下子被激發(fā)了，忍不住伸手去撫摸那件衣裳的面料和繡線。

　　觸感真的絕了，這樣的衣裳穿在身上一定很舒服。

　　而能做出這樣的衣裳的人，簡直可以稱之為神。

　　難怪后宮這么多妖魔鬼怪，姜榮喜卻可以掌管御用尚服局二十年屹立不倒。

　　姜寶玉內(nèi)心大受震撼，嘴上便不由自主地發(fā)出了感慨。

　　“只是樣衣，就已經(jīng)這么厲害了嗎？”

　　“那是自然，只要是送到上殿面前的衣裳，每一件都要做到完美無瑕。”

　　說著，姜榮喜忽然挺直了腰板，驕傲地揚著下巴說道：“而只有各宮的尚服才有資格縫制鳳袍和龍袍?！?p>　　她說這話的時候，就站在自己縫制的龍袍邊上，強烈的自豪感溢于言表。

　　姜寶玉這樣看著她，一下就明白了姜家世代守護的尚服之位到底意味著什么，明白了她姐姐姜寶珠當年替她進宮時為何那般決然。

　　那個站在世界之巔，傲視天下的人，身上穿著的戰(zhàn)袍是姜家人親手縫制的。

　　不論是馳騁沙場的殺神，還是權(quán)傾朝野舉世皆懼的權(quán)臣，在這件衣裳面前，都必須要下跪參拜。

　　而這件衣裳的創(chuàng)造者，是姜家人！

　　這是何等的榮耀？

　　就連姜寶玉這樣玩世不恭自詡與眾不同的紈绔，在這一刻，內(nèi)心也變得熱血沸騰，人生中第一次有了強烈想要一件東西的沖動。

　　可這件東西是什么呢？

　　就在姜寶玉陷入了疑惑和不可思議的震驚中時，姜榮喜忽然過來拉住了她的手，拉著她一起走到了龍袍的背面，仰視著那件龍袍，無比自豪地說道：“寶玉，六年前我第一次見到你的繡片，就知道你是那個能夠把我們姜家的榮耀再一次推上頂峰的孩子?！?p>　　姜榮喜說著，一點點拉著姜寶玉的手去輕撫那件龍袍，臉上帶著極度的渴望，循循善誘地問道：“如今既然你已經(jīng)進了宮，難道你不想也展示一下自己的才華，將來有機會像我、像你太姑婆一樣，也縫制出一件這樣的衣裳來嗎？”

　　姜寶玉的心緒這會兒已經(jīng)被頂?shù)搅隧旤c，她下意識掙開了姜榮喜的手，后退了一步。

　　這一刻，她看見了站在身邊的姜榮喜，還看見了鳳袍身邊站著的太姑婆，甚至還看見了那件粉荷繡片邊上站著的姜寶珠。

　　每個人的形象都在她眼前變得無比高大。

　　最后，她看見了五歲時的自己，肉嘟嘟白胖胖的，手里拿著一塊繡布，笑嘻嘻地向著她跑來，速度很快，幾乎是一下子就沖進了她的身體，讓她不禁熱淚盈眶，下意識地點頭。

　　“我想的，我愿意為了姜家——不——我要為了我自己，留下來，有朝一日，也做出一件這樣的衣裳來?！?p>　　反正如今已經(jīng)知道了阿姐有師父，只要找到她的師父，就能找到阿姐的下落了。

　　這與她實現(xiàn)自己的愿望并不沖突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