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迷霧齋
羅科在飛霞路警局待了一整夜,無人理睬,直到凌晨才被帶出拘留室。
走廊里,路過一個房間,門敞開著,里面幾個人正在聊天,熱議著眼下時局的動蕩。
前些日子,袁世凱主持的北洋政府剛剛簽署了《二十一條》,民怨沸騰,抗議活動不斷。警察們顯然無心辦案。
曲景天正在接待室等羅科。
辦完取保手續(xù),兩人離開警局。
“小子!玩兒大了吧?竟然勾引已婚婦人,還故布迷局!”曲景天沉著臉,“學(xué)來這點本事都用在這兒了!”
“真的不是我,曲主任,你怎么不信我!”羅科急了。
曲景天審視著羅科,神色漸漸松緩下來。
“我也不相信是你,不過證據(jù)在那擺著,你怎么解釋?”
“眼下最關(guān)鍵的,是要找到藍(lán)郁兒,一切就清楚了?!?p> “那是自然,可是去哪里找?眼下時局混亂,人心惶惶,找個失蹤的人談何容易?!鼻疤祯局碱^。
羅科沉思著。
“曲主任,你知道林莊嗎?”
“西城門外的林莊?當(dāng)然知道。怎么了?”
羅科將近來發(fā)生的事簡略敘述,關(guān)于林莊的古墓葬,五個呈直線的地點,期間有意隱去林若水的出現(xiàn)。
不是不相信曲景天,而是事情本身已經(jīng)十分離奇,再加上林若水的話,曲景天很可能懷疑自己幻覺幻聽,藍(lán)郁兒的事就更加解釋不清了。一個人在幻覺支配下也可能殺人,這是精神疾病的一種。
“我在這兒土生土長,周邊的一切沒什么不知道的。”曲景天自信地說,“歷史上的林莊叫林城,是個繁華之地。清末連年戰(zhàn)亂,林城漸漸荒棄,只剩少量住戶,改稱林莊。八國聯(lián)軍入侵時,居民全部逃散。有傳聞?wù)f林莊地下藏著豐富的金屬礦,因此一度成為駐軍地,甚至動用大量機械挖掘,最終一無所獲。此后,林莊徹底淪為一片廢墟。”
原來如此。
既然無人,藍(lán)郁兒天不亮跑去那個地方干什么?
羅科的好奇心加深了。
或許,他應(yīng)該去林莊里面查看一番。不只是為了洗清自己,還有一個原因,林若水的墓就在林莊旁,他隱隱有種直覺,兩者間很可能是有關(guān)聯(lián)的。
“你小子又瞎琢磨什么呢?”
羅科抬起眼睛,與曲景天疑惑的目光相遇,于是笑笑,“沒啥,覺得蹊蹺而已。”
“別疑神疑鬼的,”曲景天說,“藍(lán)郁兒失蹤事件,盡管目前來看,你是最大嫌疑人,可證據(jù)并不充分。夢游的事,回頭我介紹個醫(yī)生給你看看。羅科,你可千萬別逃跑啊,那我的保釋金就打水漂了,好大一筆錢哩?!?p> “放心吧,主任,我是那樣的人嗎?再說那么干,不等于不打自招嘛。”
“知道就好?!鼻疤煺f,瞧著羅科,眼底閃過一絲狐疑,“你和那個藍(lán)郁兒,到底有沒有——?”
羅科急了。
“沒有!主任,我都沒見過她!”
“那她的手帕怎么在你口袋里?”
“我哪兒知道?。 绷_科急得直撓頭。
“據(jù)我所了解,藍(lán)郁兒這個女人可不簡單,風(fēng)流得很哪?!鼻疤煲馕渡铋L。
羅科眨眨眼睛。
“你怎么知道的?”
曲景天自負(fù)地笑了一下。
“別忘了,我可是老偵探了,這座城市哪塊磚下藏著蟲,哪片屋頂臥著龍,沒有一樣兒能逃出我的眼睛。記住,任何時候,藍(lán)郁兒那種女人都碰不得!那是能吸干男人骨髓的。如果你和她有染,接下來發(fā)生什么事,我都愛莫能助?!?p> “我知道?!绷_科說。
“你也別多想,”曲景天拍拍羅科的肩膀?!叭绻虑楹湍銦o關(guān),遲早水落石出?!?p> 羅科嘆口氣。
他眼前浮現(xiàn)出林若水忽而美艷幽怨,忽而冷漠高傲的臉,心內(nèi)猶如打翻了五味瓶,七葷八素,一起涌來。
回到小屋,羅科一屁股坐在床上,沒好氣地環(huán)顧四周。
“喂!林若水!你出來!咱們談?wù)?!”他大聲喊道?p> 屋內(nèi)靜靜的,無人回應(yīng)。
羅科屏息等了會兒,抬手摸了摸發(fā)干起皮的嘴唇,苦笑了一下,仰倒在床上,感到一籌莫展。
“你要我?guī)湍?,總該把事情說清楚啊,小姑奶奶?!彼粺熝冒l(fā)黑的屋頂,喃喃道。
眼下的局勢,就算沒有林若水的事,也沒什么可樂觀的。放眼國內(nèi),局勢緊張,戰(zhàn)火一觸即發(fā),不要說發(fā)財了,就是保命都難。
還有藍(lán)郁兒,只要一天沒找到她,他的嫌疑就無法洗清。而林則的證詞,更是將他推到了風(fēng)口浪尖上。
可是等等,林則為什么會來偵探事務(wù)所找自己呢?論說名氣,應(yīng)該找曲景天才是,他羅科算得了什么?兩年私家偵探生涯,干的都是跟在曲景天屁股后頭,被呼來喝去的零碎差使,沒一件能引起旁人注意的,更別提名氣了。
那林則是從哪里聽說自己的名字,執(zhí)拗地非自己不委托呢?
羅科沉思片刻,從床上一躍而起。
既然林若水不肯現(xiàn)身,不如找林則把事情問個清楚。
想到這里,他端起桌子上的水杯,一飲而盡,抬手抹了下嘴,推門而出。
林則果然在家,看見羅科后一臉愕然,旋即鎮(zhèn)定下來。
他微妙的神色變化,一一落入羅科眼里。
羅科不露聲色,在林則面前坐下,環(huán)顧四周。
這是一套相當(dāng)有年頭的四合院,墻上的字畫,家具擺設(shè)等等,處處顯示著屋主家境的殷實。
“有藍(lán)郁兒的消息嗎?”羅科明知故問。
林則搖搖頭,坦然回答,“沒有?!?p> “你懷疑與她深夜幽會的男人是我?”羅科繼續(xù)問,觀察林則的反應(yīng)。
林則又搖搖頭,“我沒這么說,只是正常報案,如實陳述而已。”
羅科點點頭,起身走到掛在墻上的一幅字畫下站定,仔細(xì)看著。
那是一幅水墨山水畫,落款處寫著兩行俊秀的小楷:不識廬山真面目,只緣身在此山中。
筆觸沉穩(wěn)有力,且不失秀美。
羅科注意到,畫作左下角的半圓形印章上寫著‘迷霧齋’三字,從印泥的色澤判斷,應(yīng)該年代久遠(yuǎn)。
“這是內(nèi)人最喜歡的一幅畫?!绷謩t走過來,站在羅科身后。
“這是什么地方?”羅科問,指著山角松林掩映中的幾處錯落有致的屋舍。
“林莊,”林則回答,“不是現(xiàn)在的林莊,是百年前的林莊?!?p> “哦?”
“內(nèi)人不止一次提起,”林則繼續(xù)說,“她祖上就生活在那里。昔日繁華,難以言說?!?p> “對了林先生,上次忘了請教,您在哪里高就?”羅科隨口問道。
“一介閑人,靠祖上留下的微薄田產(chǎn)度日,深居簡出,不問世事。”林則謙虛道。
“既然深居簡出,怎么知道我羅科,又跑到偵探事務(wù)所指明非我不可呢?”羅科轉(zhuǎn)過身,定定地望著林則。
林則微微一笑,似乎早料到會有此一問,不慌不忙地做了個請的手勢,示意羅科回到椅子里坐下。
羅科依言坐下,目光不離林則的臉。
林則與羅科年紀(jì)相仿,氣質(zhì)閑淡,目光卻不失精明。
“羅先生請稍后,我馬上就來。”林則客氣地說,轉(zhuǎn)身走進(jìn)內(nèi)室。
片刻后,林則回來了,手里拿著一頁紙。
“我是因為它,才去找你的。”說著,林則將那頁紙遞給羅科。
羅科接過,仔細(xì)一看,不禁睜大眼睛。
紙上墨跡早已褪色,字體看上去十分熟悉,一時卻想不起來是誰的。
“這是誰寫的信?上面為什么會有我的名字——”他震驚道,難以置信地看向林則,后者正默默瞧著他。
“沒有這封信,我不會去找你?!绷謩t從容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