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夔這段話,令座上的縣令韋叔澄,臉孔瞬間漲得豬肝色。
而堂下的一眾人等,則是有如熱水上忽地撒了把細鹽,頓時滋滋作響地小聲議論開來。
這般處置的方式,確是太不合常理。
而現(xiàn)在,此事被李夔當場說出來,眾人頓是交頭接耳,議論紛紛。
待眾人的聲音稍小,李夔又繼續(xù)道:“接下來,某再來分析一下這封信件。此信中說,是鄭世元去聯(lián)絡了能施貓蠱的術士,再讓上頭之人,與其具體聯(lián)系。這樣的話語,細加分析,亦是十分荒謬。要知道,這鄭世元不過僅是曹府直一名親隨護衛(wèi),每日都需隨時護衛(wèi)在曹府直身旁,他又哪里能有這般能力與機會,去與這樣向無交集的施放貓蠱之術士聯(lián)系?而他那所謂的上頭,既然有這般強大作案的能力,又何必要通過一個區(qū)區(qū)親隨護衛(wèi),去兜個彎子來聯(lián)系這貓蠱術士呢?他們完全可以直接相談,不是更好更方便,也更有利于保密么?”
“再退一步來說,就算他的上頭組織,必須要通過鄭世元才能與這樣的巫士取得聯(lián)系,但聯(lián)系上了這樣的術士之后,對于鄭世元來說,他的任務已然基本完成,那他的上頭組織又何必還要以信件的方式,再來對鄭世元講明作案的手段與接下來的行動安排呢?這豈不是畫蛇添足多此一舉么?他們這樣做的目的,倒象是要故意暴露自已的計劃一樣。這樣的做法,根本就不合常理。”
李夔說到這里,忍不住一聲輕嘆:“而這種種不合理,互相疊加起來,倒又是完全驗證了這封書信的突然出現(xiàn),以及從他袖兜中忽地掉落,僅僅只是為了誣陷鄭世元。似乎意欲要在其毫無防備的情況下,來承擔曹府直一行人失蹤之案的罪責,這般居心倒是險惡得緊呢?!?p> “住口!”
韋縣令又從虎頭椅上騰地站起,他一臉紫漲,額頭青筋條條綻出。
“李夔!你竟然在此大放厥詞,胡說八道!難道說,竟是某這縣令,要特意來誣陷于他么?要知道,你之所說皆是推測,并無任何實證,今天在這力保此人,莫非是你也與他有什么見不得人的聯(lián)系么?你這廝這般信口胡言,究竟是何居心?!”
李夔冷冷回道:“韋縣令想多了。某說過,某之所以這般為其辨護,不過是出于一份公心,出于一名不良人的責任罷了,安有半點私利雜謀在其中?,F(xiàn)在,某的話已說完了,韋縣令要如何處罰,悉聽爾便?!?p> “好!既然你執(zhí)意與本縣作對,執(zhí)意要為這賊廝辨護,那就休怪某下對你不客氣了!”韋叔澄獰笑道:“來人!先給李夔上夾棍!讓這廝好好嘗嘗夾棍的滋味。讓他知道,咆哮公堂,誣蔑上官,究竟是何下場!”
“且慢!”
韋叔澄話音剛落,一旁卻傳來一聲清亮的叫喊。
是縣尉段知言的聲音。
李夔心下一動,一扭頭,便見段知言急急前趨,來到桌案前,向韋叔澄叉手行禮。
“韋公,還請開恩,放過李夔?!?p> “哦?是段縣尉啊,你是來替他求情的么?”韋叔澄一臉嘲諷的笑容。
段知言一聲輕嘆,苦笑道:“韋公,李夔他畢竟是某親自招來的不良人,他若犯有錯誤,某這個上級又如何能脫得了干系。希望韋縣令看在某的一份薄面之上,也看在李夔先前多破奇案為官府出了大力的份上,對其從輕處罰吧?!?p> 韋叔澄一雙三角眼,緊緊地盯著階下的段知言。
他表面故作嚴肅,心下卻是得意得緊。
于是,此人裝模作樣地沉吟一番,便緩緩言道:“好吧。看在段縣尉的顏面上,也念李夔這廝先前有破案之功,本縣令便暫且饒他這一次,對他從輕處罰吧?!?p> “謝韋縣令?!?p> 韋叔澄輕咳一聲:“傳本縣之令,李夔身為不良人,卻在此囂張犯上,目無尊長,特罰俸三月,立回崔家頭里武侯鋪閉門思過。若無官府之命,再不得前來汧陽或去往他處。另外,這曹府直失蹤一案,李夔身為戴罪之人,再不能插手調(diào)查。若再有違反,必將嚴懲不貸!”
他這般說完,李夔卻如一具木頭一般佇站原地,一動不動。
“李夔,還不快謝恩退下。”
見李夔呆站不到,縣尉段知言連忙低聲提醒。
不料,這時的李夔卻又揚起頭來,對韋叔澄說道:“韋縣令的安排,李某自是接受。不過這鄭世元與曹府直一案,某雖然不得再插手,卻還有一句話,想要在此提醒一下你。”
“提醒某?你要提醒某什么?”
“某要提醒你的是,為了保全你的官位,你最好還是不要擅作主張,隨意對鄭世元大動刑罰?!?p> “李夔,你什么意思?!”
李夔冷笑道:“畢竟,某等早已將曹府直失蹤之案情,全部奏稟給了節(jié)度府。此事關系重大,相信上面很快就會派人下來,以求徹底調(diào)查此案。到時候,若有欽差下來,只怕韋縣令你也再無主審之權,亦只能配合從辦。所以,韋縣令你現(xiàn)在擅作主張,大動刑責,將來上頭追究下來,只怕你雖貴為縣令,亦要吃不了兜著走呢?!?p> “你!……”
李夔一聲冷笑:“好了,李某言盡于此,就此告別。”
他轉(zhuǎn)過身來,向縣尉段知言叉手一禮,又遙遙地向不良帥方煉等人,微微點了點頭。
然后,他一掀襟袍,掉頭離去。
離開大堂時,一縷涼爽的秋風,撲面而來。
爽風拂面,溫暖的秋日陽光從天井投下,遍灑全身,令李夔身心一振。
也罷,既然不管此案,李某倒是樂得自在。
至于那點俸祿,又算得了什么。李某現(xiàn)在多有蓄財,官府每月給的這點薪水,倒還真不放在眼中呢。
李夔決定,在自己離開汧陽前,去見一個人。
這個人,便是老焦頭。
當日,老焦頭在旅舍中,與他和蘇錦奴二人作別。從此便獨自一人,居住在汧陽的自家老宅中。
自當日一別,李夔與他已有數(shù)月未嘗謀面,此時去見他一見,卻是理所應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