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夔看到,這老焦頭走去的地方,看起來是一片平緩的草地,但在不顯眼處,卻有一個小小的青石把手。
而這片看似與周圍無異,已是半枯衰黃的草地,其實細看起來,周邊有若隱若現(xiàn)的一圈低凹痕跡。
再仔細看去,其草皮的平面也要周圍稍低一些,在上午陽光斜斜的映照下,因為折射的光線稍有偏差,其枯黃的色澤也略顯黯淡。
當然,這樣的細節(jié),極其微小,若不是存心去仔細觀察,根本就看不出任何異樣出來。
老焦頭走了過去,提著把手用力一提。
嘶的一聲輕響,他將一塊覆蓋了草皮的薄石板,一下子就提將起來,露出一排通往地窖的階梯。
這一刻,李夔腦中,有如電光石火一般一閃念,原本模糊不清的混沌局面,一下子被打了個通透,變得清晰無比。
李夔感覺自己的心跳,亦是瞬間加快了一倍。
他娘的,老子總算知道這幫匪賊的作案手法了!
這股賊廝,倒是端的狡滑!
很快,從地窖出來的老焦頭,手里捧著一個精致的大陶酒罐,向酒桌快步行來。
“李夔!看看,某找來了什么好酒?”
李夔笑道:“老焦頭你竟還藏有這般私貨,你且直說,到底是甚好酒?”
老焦頭將酒甕一放,咧嘴笑道:“這酒啊,乃是相當有名的劍南燒春酒!此酒度數(shù)極高,乃是難得的好公網(wǎng),在汧陽市面,你就是有錢都買不到的呢?!?p> 聽到這燒春酒一詞,李夔不覺一怔。
在唐朝,竟然也已經(jīng)有高度數(shù)的燒酒了么?
白酒源起于唐朝,確是李夔的知識盲點。
要知道,在唐代文獻中,燒酒、蒸酒之名,已皆有出現(xiàn)。李肇寫的《國史補》中:有“酒則有劍南之燒春”之句(注:唐代普遍稱酒為“春”)。
而在唐詩之中,這關(guān)于燒酒的記錄,卻是更多了。
如白居易《荔枝樓對酒》中有句:“荔枝新熟雞冠色,燒酒初開琥珀香?!比缬禾铡兜绞窈笥浲局薪?jīng)歷》有句:“自到成都燒酒熱,不思身更入長安?!?p> 但饒是如此,燒酒在唐代民間,卻并不普及。因為燒酒要高度蒸餾,制作不易,成本也更高,故產(chǎn)量稀少,只有達官貴人才能飲得起,一般的市井小店,卻是絕難買到。
“哦?既如此,那你又如何能買到?”
“咳,這可不是某能買到的,乃是……”老焦頭壓低聲音道:“這罐劍南燒春酒呀,是來自宋校尉府上,也是他好不容易才搜羅得來的哩。某先前在宋校尉府上做車夫時,曾利行車之便,將宋校尉的酒宴上未開封的這劍南燒春,給偷偷地藏了兩瓶,帶回家中。反正,這家伙貪多了兵血民膏,正好給他打打秋風(fēng)?!?p> 說到這里,他得意地一笑:“所以呀,某將這劍南燒春酒從其府上帶出,偷偷藏在院中地窖里。而且某聽說,這般燒春酒,卻與普通米酒不同,其是年份藏得越深,味道卻是越好呢。不過啊,咱年紀大了,忘性也大,這藏了幾年,竟是自家都給忘了。今天李夔你來這里,卻是正好喝缺了酒水,某才突然想了起來呢?,F(xiàn)在才拿出來,實非是某小氣,不舍予人。”
李夔大笑:“咳,休要羅唣,李某又豈是那種小雞肚腸之輩,且快快篩酒上來,讓某好好嘗學(xué)。太白詩云:‘斗酒十千恣歡謔,徑須沽取對君酌?!裉炷潮阍诖颂?,與君一醉方休!”
老焦頭哈哈一笑,立刻將二人的酒碗,都滿滿地篩上。
濃郁的白酒香氣,頓是撲鼻而來,芬芳而凜冽。
李夔端起酒碗,與其對碰一下,便猛地喝了一大口。
獨屬于白酒的那種清冽又甘辣的刺激感覺,頓是從舌頭一直彌漫往下。
浸灌喉嚨,直灼丹田,與此同時,仿佛整個人身體中的血液,都被瞬間點燃,開始滋滋燃燒。更有一股猛烈的沖擊感,從周身泛起,直擊腦門,泛起令人陶然的暈眩。
李夔連灌數(shù)口,隨口作了一詩:
“仕途不如意,放浪琴酒間。
往來太白峰,紫閣諸谷行。
亡山食松葉,何識秦宮人。
但有肥遯志,野徑尋興僻。”
他輕吟完畢,連聲贊嘆:“不錯,端的好酒!”
老焦頭臉色酡紅,呵呵笑道:“嘿嘿,李夔你有口福,咱今天算是借花獻佛了。想想當日,在那旅舍與李夔你相識為友,倒還真是難得緣分呢?!?p> 他眨了眨了眼,忽地想起了什么,復(fù)向李夔低聲問道:“對了,你可有那蘇姑娘的消息么?某很久沒見過她了,可知她現(xiàn)在去了哪里?”
老焦頭此問,李夔頓是一怔,神情不覺落寞。
這個以五湖四海為家的賣藝女子蘇錦奴,她現(xiàn)在去了哪里呢?
人海茫茫,何處尋之!
也許,這大半年過去,她早把自己給忘了吧。
就象現(xiàn)在的我,已不再想她了一樣。
緣聚緣散緣如水,花開花落花如夢,這人間世事,本來就是一場空吧……
李夔興致陡然低落,趕緊轉(zhuǎn)移話題。
在陪著老焦頭將這罐劍南燒春,給喝了個底朝天后,已然醉醺醺的李夔,搖晃著站起身來,向老焦頭道別。
“老焦頭,此番與君作飲,實是喝得痛快!某現(xiàn)在要回崔家頭里,就不多呆了。等下次相聚,就由某做東,好好地回請你!”
老焦頭笑道:“朋友之間,不說客氣話兒。但李夔你現(xiàn)在這般醉意,可還能走么?不若且在此歇住一日,再走不遲?!?p> 李夔搖頭道:“不必了,某已叨擾多時,也該回去了。某有腳力坐騎,又是老馬識途,現(xiàn)在徑返崔家頭里,自是不妨?!?p> 說完,李夔與他作揖而別。
出得門來,跨上那系在院門馬樁處的花騸馬,李夔雙腳一磕馬肚,立即喝駕而去。
宜似蘭苕飛翡翠,醉乘簫鳳肯相過。
這醉酒縱騎,竟有騰云駕霧般的感覺呢。
不過,李夔表面上一副醉意朦朧的樣子,但他心下,卻猶是頗為清醒明白。
更兼路上,馬蹄得得,秋風(fēng)拂面,這朦朧酒意,已是消融了不少。
沒人知道,現(xiàn)在的他,卻是要急著趕回去,干一件十分緊迫的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