孬蛋真心高興,哈哈大笑,曰:
“奮斗幾十年,從洛陽轉戰(zhàn)泉州,終于從九品芝麻官升級到十品,沒白干!”
縣令賠笑,品嘗雜羅土菜、土酒后,得意而去。隨從官吏沒時間去清查、核對戶籍,完全按孬蛋所報,送戶部。
置州、縣后,最大的變化是稅賦。在這個滿是荒山野嶺的地方,沒人會老實交稅。逃戶是避稅的不二法門,沒戶籍不用交稅賦。在洛陽,做逃戶不易,閩地再簡單不過。各折沖府與本地人聯(lián)手,在適宜居住的深山老林,墾荒建渠;找不到平坦的地域,就在有溪水的山上開墾梯田。生活在這里的人,可以講多種方言,官吏假裝不知,視其為本地人;換成官府語言,稱為蠻獠。官吏為什么這樣做?本屆政績已經(jīng)足夠多,多余的人口、土地不但沒用,還招人恨;藏匿起來,作為以后的政績,是上上策。以后,某屆上官需要政績,藏匿的逃戶就是交差的資源。
人丁單薄的家庭,辦法不多。像孬蛋家,人丁興旺的家族,一般分成三部分,一部分種地交稅,一部分做逃戶,少部分到泉州做生意。所謂的狡兔三窟,不過如此。
境遇不同,離開洛陽的姿勢大不同。孬蛋等人,像逃難一樣,帶著家眷倉皇離去;北市混混沒錢、沒接濟,賣苦力、乘商船離開;廢太子、廢皇帝,由軍隊押送;王勃黯然,獨自買舟;駱賓王、楊炯遭貶,有文人墨客灑淚相送;盧照鄰落魄,有相知的高官接濟、送別。姿勢再飄逸,都是離開。
當初,張仁亶兩手空空、身無分文,閻庚背著家人,牽驢、馬,拿鋪蓋、食物及錢財,陸行東去;閻荀子偷偷注視著兒子,希望多拿盤纏,卻假裝不知。讓閻庚奇怪的是,為什么一直向東行走,白鹿山不是在懷州(沁陽市周邊)境嗎?出于信任,沒有開口詢問張仁亶。大約六、七日后,走到陳留縣城,張仁亶以肯定的口氣說道:
“閻大郎,累了吧,風餐露宿這么久,找個地方,好好休息幾日?!?p> 陳留為緊縣,規(guī)模比南昌那種望縣小不了多少。張仁亶領路,走遍縣城,對比各家逆旅,選中一家中等規(guī)模的入住。在北市,閻家屬于末流商賈;到了這里,閻庚才發(fā)現(xiàn),原來自己也是有錢人,不多的錢財能花很久。張仁亶豪不客氣,慷閻庚之慨,選中院子里的單間,一人一房,確實不貴。逆旅由大宅院改建,客房分三類,小院,大院里的單間,臨街大通鋪。單間外有走廊,走廊里有休憩的牀。
閻庚沒出過遠門,有些累,到房間休息,張仁亶坐在走廊的牀上。逆旅生意清淡,很久都不見人影。昏昏欲睡的時候,一位客人走進院子,坐到張仁亶身旁休息??腿巳鄽q,氣質不凡,似官宦子弟。張仁亶喊閻庚,取來酒菜,擺放在面前的幾上。一切就緒,張仁亶端起酒杯,開口說道:
“郎君,相逢即是緣分,同飲!”
客人似乎不愿意沾酒,再三推辭。張仁亶固執(zhí),舉杯不放,定要客人喝??腿藷o奈,端起酒杯,碰杯而飲。一杯酒下肚,兩人成老友,吃菜,喝酒,談古論今,針砭時弊。一壺酒下肚,兩人成知己,無話不談。困了,到張仁亶的房間,抵足而眠。
半夜酒醒,客人說道:
“家父楊德干,我名楊神讓,叫我二郎即可。我父親公干,沒空過來,張大郎不必客氣?!?p> 張仁亶說道:
“我想去白鹿山隱居養(yǎng)望,問計伯父?!?p> 楊二郎說道:
“不錯,竹林七賢隱居之地,人杰地靈;附近的州公經(jīng)常上山,尋找賢才,遇到伯樂不難。你科舉無望,若從小吏做起,出身太低,到了一定的品階,會被輕看。因此,我父為洛陽縣令時,不愿你進縣衙,現(xiàn)在還是這種看法。另外,你娶了我楊家女,王家老女怎么處理?”
下邽緊鄰華陰,而華陰是楊家的地盤,開枝散葉,周圍很多地方都有楊家人。王姓同樣如此,在中夏開枝散葉。張姓沒有山東士族那樣的大家族,人卻不少;在下邽,張、王、楊都是大姓。張仁亶祖父張德言做龍州刺史時,張仁亶出生,與下邽王家定下親事。祖父去世后,家道敗落,父親張榮無一官半職,在家耕讀。
有意思的是王家。大唐立國之后,裴、王仍是大族,人才濟濟,楊家雖有所衰落,高官、名士并不少見。奇怪的是王家,很多女兒嫁給皇家,不清楚是王家攀附,還是皇帝家強娶。同樣不清楚發(fā)生了什么變故,張仁亶未婚妻、王家女與皇帝家似有結親之意。父張榮詢問,卻得不到回音。寒門氣傲,見不得別人無視,一氣之下,張仁亶娶鄰村楊家女,是楊德干的遠親。王家女到底沒有與皇帝家結親,周圍也沒那家敢娶,失了面子,王家只好搬家。
張仁亶指著隔壁問道:
“大郎,我這個小兄弟怎么樣?”
楊神讓回答道:
“行不行全在你,說動王家,你的小兄弟前途無量?!?p> 張仁亶撓撓頭:
“怎么跟兄弟說呢?不好開口?!?p> 楊神讓起身,笑著說道:
“謊稱我是地曹,地府令主河北婚姻。我寫封書信,或許有用?!?p> 提筆揮毫,一蹴而就,楊神讓拉開房門,揚長而去。字好,行文如流水,看的張仁亶自慚形穢。
張仁亶叫起閻庚:
“昨天那位客人是地府主河北婚姻的地曹,給你找到一門親事。趕快走,遲則生變?!?p> 閻庚不傻,怎么可能有意往東走六、七天,偏偏遇見鬼,又急忙往北走?自己年及弱冠,家里能找到的門當戶對的女兒,真心不愿意,所以拖到現(xiàn)在還沒成親。小時候一起玩尿泥的伙伴,娃都學會了打架。不管張兄說什么鬼話,總是一片好心;以兩人的關系,不必說感謝,收拾行囊,付賬,吃飯,出發(fā)。陳留的早餐真好吃,意猶未盡,似有余香。
閻庚不問,張仁亶不自在,行路過程中,斷斷續(xù)續(xù)地講起鬼故事。我們倆酒酣歡甚,乃同房而宿。中夕,相問行李,客答曰:
“吾非人,乃地曹耳。地府令主河北婚姻,絆男女腳?!?p> 我視其衣裝,見袋中細繩,方信焉。因問你命,鬼云:
“庚命貧,無位祿?!?p> 我問何以致之,鬼云:
“或絆得佳女,配之有相,當能得耳。今河北去白鹿山百余里,有一村中王老女,相極貴。頃已絆與人訖,當相為解彼絆此,以成閻君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