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龍三年(七零九),關(guān)中饑,米斗百錢。運山東、江淮谷輸京師,牛死什八九。群臣多請皇帝車架復(fù)幸東都,巫覡彭君卿等云:
“今歲不利東行?!?p> 后復(fù)有言者,上怒曰:
“豈有逐糧天子邪!”
冬十一月乙丑,有事于南郊,以皇后為亞獻,大赦,免關(guān)內(nèi)今歲賦。
關(guān)中的饑荒并未影響到北市,東來西去的商隊,不絕于路。秋風(fēng)絲帛店的生意緩慢增長,任誰都看得出,不久的將來,絲帛店的收益將超過清風(fēng)千里香。孫圪垱各家主改變態(tài)度,對李始另眼看待,贊嘆二位王老掌柜有眼光,敢于重用李始這樣的年輕人。
好生意并沒有帶來好心情,李始發(fā)愁,如何面對李家。除此之外,李始更加關(guān)注曉月店的動向。在南市,曉月店有曉月絲帛店與茶店,售賣高檔品;在北市,有曉月彩帛店;還有販賣南香的泉州曉月店。一直以來,李始視曉月店為龐然大物,不可企及的大商行;沒想到,竟然是從祖父手里搶過去的生意。曉月店很神秘,拋頭露面的都是掌柜,沒人知道背后的主家;想來,是不方便露面的權(quán)貴之家。
李始找老仙打聽消息,老仙沒有直接回答,而是讓他去找康惠澄。組建曉月店的股東,僅康惠澄存世,其他人均已去世。很早以前,康惠澄、老仙就知道李始母子,能幫的也就是收留母子兩人;其它多余的事,不能再幫。清楚了李始的來意,康惠澄將曉月店的過往,原原本本告訴李始。講完故事,康惠澄鄭重宣告:
“我們還有一批商賈朋友,都受過你祖父的恩惠。商賈最講信用,因此,我們會出手幫你一次。你要慎重考慮,如何利用這次機會?!?p> 李始一家五口,母親、妻子、兩個孩子。比上不足,比下有余,就生活水準(zhǔn)而言,比大多數(shù)孫圪垱村民過得好。一個隴右李家,一個北市商賈給出的承諾,徹底打破李始的寧靜,生出無限煩惱。母親知道李始的苦惱,而妻子不清楚,以為店鋪有麻煩,不敢隨便開口問。
李始想不明白該怎么做,愈發(fā)感到苦惱。這樣下去不行,必須早做打算。李始將李家的情況告訴妻子,問道:
“你說,我們要不要認李家?”
妻子不愿意說,李始再三開口問,直到有些不耐煩,妻子才回答到:
“當(dāng)然要認!你知道的,我娘家祖輩活不下去,才依附孫圪垱。當(dāng)時想的很簡單,找個大戶人家,再遇艱難,容易應(yīng)付。”
李始仔細想想,妻子說的對。認祖歸宗,加入隴右李家,不圖飛黃騰達;以后要是遇到過不去的坎,有家族幫助,結(jié)果會完全不同。
大槐樹下惋惜,皇帝為什么不來洛陽?洛陽多好啊,不缺吃、不缺穿,偏偏信什么巫覡之言。景云四年(七一零)新年過后,皇帝的消息似乎比以前多了很多。
春正月丙午夜,皇帝、皇后微行觀燈于市里,又縱宮女?dāng)?shù)千人出游。
春二月庚戌,皇帝御梨園毯場,命文武三品以上拋毯,分朋拔河。韋巨源、唐休璟衰老,隨繩踣地,久之不能興;皇帝、皇后、妃、主臨觀,大笑不止。
老頭們回想去年二月,皇帝幸玄武門,觀宮女拔河。又命宮女為市肆,公卿為商旅,與之交易;因為忿爭,言辭褻慢?;实叟c皇后臨觀為樂。
怎么看,都覺得皇帝很寂寞、很無聊,不能像公主那樣,到外面奢靡、花錢。去市里看燈,還要微行,不能堂皇。想找樂子,僅能在皇宮,看拔河,玩假市肆。聽起來荒唐,何嘗不是對世俗的向往?
夏四月,定州人郎岌上言:韋后、宗楚客將為逆亂。杖殺之。
五月丁卯,許州司兵參軍偃師燕欽融復(fù)上書,言皇后干預(yù)國政,安樂公主、武延秀、宗楚客等同危宗社?;实叟贇J融廷見,撲殺之。
五月丁丑,剡縣地震。
大槐樹下最怕地震。去年正月,并、汾、絳三州地震,今年又震,這是不祥之兆,有大事發(fā)生。老頭們不敢亂說話,除了談家常里短,其它時候只聽官方消息、不聽傳聞,更加不能談?wù)摮檬欠?。每?dāng)有人上頭,欲胡言亂語之際,很多老頭都會端起茶杯喊道:
“喝茶!喝茶!”
六月癸未,立溫王重茂為皇太子。
甲申,宣告天下:六月壬午,皇帝崩于神龍殿;集百官,發(fā)喪于太極殿,宣遺制。改元為唐隆元年。
丁亥,皇太子即位于柩前,時年十六?;侍笈R朝稱制。
大槐樹下晚一天得到消息,聽得目瞪口呆;不能談?wù)?,不等于不能想。按時間算,推遲兩天發(fā)喪,期間發(fā)生了什么?有古怪,絕對有古怪。有商賈傳言,朝廷召折沖府兵五萬人,分屯長安城各處,這是要防什么,防誰?
皇帝崩,上官婉兒沒有得到任何警示,一切都如往常一般。被找去寫遺制的時候,才知悉,皇帝崩,原因不明。直到新皇即位,婉兒才清醒過來,以后該怎么辦?想出宮,根本不用想;婉兒也知道那句話:做夢都不要去想。
婉兒的狀態(tài)很不好,每晚做噩夢,總是被無邊水幕壓得透不過氣。京城、皇宮的氣氛一直緊張,從得到的消息判斷,事情沒完。時移世易,婉兒清楚,曌王就是曌王,前無古人,后無來者,不可能再出韋曌王。韋太后現(xiàn)在還需要自己幫手,穩(wěn)定局勢,以后呢?估計,不會有以后;自己該如何解脫?還是勘不破,夢中的無邊水幕,究竟意味著什么?
十三天后,庚子夜,婉兒又被水幕壓得夢中驚醒,得知,臨淄王隆基攜太平公主子薛崇簡、前朝邑尉劉幽求、長上果毅麻嗣宗、苑總監(jiān)鐘紹京,及萬騎果毅葛福順、李仙鳧等,率萬騎攻打皇宮。婉兒坐在床上,沒想過警示韋后,而是考慮,如何處之?
葛福順將左萬騎攻玄德門,李仙鳧將右萬騎攻白獸門;福順等殺守門將,斬關(guān)而入。隆基勒兵玄武門外,三鼓,聞聲,帥總監(jiān)及羽林兵而入。
婉兒站在玄武門附近,看著隆基帶兵攻入,突然明悟,困擾自己多年的水幕,究竟是什么東西,原來是氣運之水。自己一弱女子,如何才能擺脫氣運的束縛?
羽林兵剛剛沖進玄武門,見一婦人從內(nèi)里沖過來。這種時候,除了身邊的袍澤,不可能相信任何人,包括弱女子。眾將士們眼睛都沒眨,舉兵砍死沖來的婦人,繞過尸體,繼續(xù)尋找殺戮對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