哥舒翰兵敗靈寶西原被擒,安祿山軍攻占潼關。長安再無可戰(zhàn)之兵,皇帝攜太子倉皇西逃;又因為種種變故,各奔南北,皇帝南行幸蜀,而太子帥兩千將士北行,踏上自主可控的未知之旅。
皇帝離開長安那天早晨,仍有百官早朝;皇宮門口,報時的漏聲依舊,警戒的三衛(wèi)儼然?;靵y從打開宮門的那一瞬間開始,宮人倉皇如喪家之犬,沖出宮門不知所蹤。長安終于睡醒,所有人都知曉,皇帝帶著皇子皇孫跑了。于是,王公、士民如無頭蒼蠅,四出逃竄,東西駱驛不絕者兩百里。宮嬪宦者肆意痛哭,散匿民間;將相第家,倉皇出逃,丟棄的財貨數(shù)不勝數(shù)。
這一日,長安真正屬于窮人。宮禁的神圣不再,成為人們的游樂場,驢子都可以大搖大擺走進大殿,翹起尾巴、撅起屁股拉屎、拉尿,效仿百官、皇帝處理朝政。更多的人沖入皇宮與權貴豪宅,搬運金寶;又有人打開各處倉庫,爭搶財貨,臨了放一把大火,將它燒的干干凈凈。長安富甲天下,值錢的東西太多,整日狂歡都未能清理干凈。
發(fā)財?shù)臅r光總是短暫,崔光遠、邊令誠等帥人救火;招募府、縣官吏分守各處,誅殺數(shù)十人,狂歡才得以停止。崔光遠派其子到洛陽覲見大燕皇帝安祿山,獻長安城;邊令誠獻管鑰。
皇帝的招數(shù)超出安祿山想象,安皇帝急派使者曉諭崔乾祐屯兵潼關,不許西進?;用饕膾佒X后,留給了萬丈雄心。十日后,安祿山派張孝哲帶兵入長安;然而,皇帝的財貨散入民間,剩下的不足以慰勞即將發(fā)瘋的將士。于是,大燕軍大索三日,掠盡民間財貨;府縣官吏怕株連,盤剝百姓之急切,甚于盜匪。
老子說得真好,“難得之物令人行妨”,大燕將士忙于長安,皇帝、太子終于如愿以償,逃出生天。這時候再回想皇帝,舉手投足即是深謀遠慮,顯得楊國忠很幼稚,左藏、逃命的橋能燒嗎?當然不能燒。
常山太守顏杲卿面臨安祿山大軍,先投降以避鋒芒,后帶官、民反叛,為大唐收復河北數(shù)十郡縣,幾乎斷絕幽、營與洛陽之間的聯(lián)系。安祿山惶恐,派精銳大軍進攻,擊敗烏合之眾,打通通道。顏杲卿兵敗被俘,送至洛陽被殺,顏家被誅連者三十余人。如此緊要之地,皇帝為什么沒有派強軍支援?
顏杲卿的從弟平原太守顏真卿,卻是另外一番造化,在兵起之前既有所耳聞,提前做好準備。叛軍舉兵南下,平原郡成功擊退第一波攻擊,又募兵萬余人討逆。顏真卿謹慎,被周邊郡縣推舉為盟主;以守為攻,阻滯叛軍擴大控制范圍;因為舉止妥當,一舉成為朝廷重臣。
真源令張巡進士及第,是個會讀書的人,也是個能帶兵打仗的很人。譙郡太守楊萬石以郡降安祿山,張巡不愿投降,帶領數(shù)千志同道合者,趁亂攻入雍丘。將近一年時間里,張巡擊退一次次圍攻,直到周圍郡縣失陷,糧道斷絕,才帶領三千將士轉戰(zhàn)寧陵,又移兵屯守雎陽。戰(zhàn)事艱難,局勢不利,雎陽不幸成為孤城,而張巡帥三萬百姓死守不降。糧食吃完吃坐騎,坐騎吃完吃人;總之,無人投降。當叛軍千辛萬苦,終于破城之后,城內(nèi)僅剩三百奄奄一息之人。僅僅過了三日,朝廷大軍兵臨城下,輕松收復雎陽;為什么是三天后?
亂世之中,人們有太多太多的選擇;皇帝也一樣,先殺大將封常清、高仙芝,后逼哥舒翰帥眾攻陜州?;实鄣倪\氣不好,因此戰(zhàn)慘敗,不得不放棄長安。有人問:如果皇帝改變做法,大唐能走出一條什么樣的路子?歷史只有結果,沒有如果;選擇之后,無從后悔,也無從改變。
安祿山進軍速度太快,快到洛陽官、民無從選擇,只能成為大燕國順民或刀下之鬼。雎陽三萬人,洛陽百萬人;如果洛陽有張巡三十三,結局如何?還是那句話,歷史只有結果,沒有如果。
皇帝與安祿山給了長安人再次選擇人生的機會,而公卿、權貴有更多選擇,可以避世,可以選擇南向入蜀追隨皇帝,北向追隨太子征戰(zhàn),東向投誠安祿山。陳希烈與故宰相張説的兒子張均、張垍等皆降于安祿山。更早的時候,故宰相、名將張仁愿的孫子張通儒等,均追隨安祿山舉兵起事。
皇帝有先見之明、自知之明,出逃之際,沒有帶太多的公卿上路;僅房琯數(shù)人,自行入蜀,追隨皇帝。路由自己選,前途如何,怨不得別人。
楊太真命如其卦:澤水困,看似春風無限,其實一無所有。楊太真曾認真思索,找到唯一可以掌控的東西:錢;皇帝希望楊家富貴,楊太真因此得到很多錢。無論貴賤,活在皇宮都不容易;這里面,能夠與楊太真生死與共者僅有數(shù)人,宦者、宮女。如果楊太真倒霉,她們連生不如死的機會都不會有。
大唐的鐵律,官不與民爭利,權貴之家均不能直接經(jīng)商。上有規(guī)矩下有辦法,楊太真讓貼身太監(jiān)出面,用數(shù)年時間建起自己的商業(yè)網(wǎng),實力遠超曉月社,卻不為世人知。安祿山都能暗中經(jīng)商,何況貴妃?利用這張網(wǎng),楊太真為自己找來死士替身;又利用這張網(wǎng),在危難、混亂之際,逃出生天。成功出逃的前提還在皇帝,逃亡隊伍看似混亂,實際都在掌控之中,否則,皇帝怎么可能安全入蜀?
如同戰(zhàn)爭一樣,富有的皇帝自以為一切都在掌握之中,卻不能掌控過程及規(guī)模。有些東西是惡鬼,一旦放出,沒人能夠掌控?;实叟c大將軍陳玄禮同樣不能掌控所有的扈從將士,太子精明,抓住那個轉瞬即逝的機會,得以遠離那座無法撼動的大山,開啟屬于自己的未來。當皇帝站在險峻的棧道上,東望神州大地之時,一個女人剛剛坐船離開登州,去面對真正的“澤水困”。楊太真始終認為,島才是澤;茫茫大海之中,小島即是“澤水困”。
太子李亨北度渭水,僅有馬者可以渡過;無馬者痛哭而改變行程,去尋找另外的機會。太子從奉天北上,連續(xù)騎行三百里不分晝夜;趕到新平,僅剩數(shù)百人。
這時候的李亨,對“山水蒙”又有了新的理解:亨,匪我求童蒙,童蒙求我!
逃離長安之后,天下變成另外一個陌生的天下,忠誠已成奢望,人人需要選擇,一切都是利益。李亨并不清楚,大唐的利益是否足夠。李家養(yǎng)士一百三十多年,總會有思維慣性存在;最重要,百姓的地由李家所分,其它任何亂臣賊子都不可能給出更好的東西,這是李亨真正的底氣所在。
以太子身求人可以嗎?當然可以,但不是現(xiàn)在;一切的一切,都等著“蒙童”來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