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錦繡也沒資格選擇命運。她只有被人挑選的命。
第二天一早,瑞音閣的宮女太監(jiān),站了一院子。這才是他們有資格“呼啦啦”的場合。
尚宮局的人來了好幾個。
為首的是個中年太監(jiān),旁邊的姑姑手執(zhí)著冊子,一個一個核對。
大家的心情都十分緊張。下崗已成定局,能不能再就業(yè),去哪里再就業(yè),牽動著每一個人焦灼的心。
翠兒姐姐資歷老些,排在稍前。安錦繡心中有些黯然,這不是她第一經(jīng)歷遣散,卻是第一次生出別離之情。
核對完畢,執(zhí)冊的姑姑又將人員分成數(shù)撥,交由不同的人帶走。
翠兒姐姐在第二撥,跟著一個年輕的姑姑出了院門??绯鋈サ囊凰查g,見到翠兒姐姐回頭望了自己一眼,依依不舍。
安錦繡鼻子一酸,差點流出淚來。
深宮茫茫,經(jīng)此一別,渾不知何時相見。
正努力抑制著眼淚,卻聽執(zhí)冊的姑姑喊:“安錦繡!”
“奴婢在!”
姑姑抬眼一望,朝她揮揮手,示意去一邊候著,又低下頭,在冊子上作了記號。
倒是中年太監(jiān)望得有些久。
“你先前并不在瑞音閣吧?”中年太監(jiān)問。
安錦繡有些意外。旁的人站到一邊,不一會兒就被領隊的帶走,怎么到自己這兒,卻讓領導關心起來?
她心中怦怦直跳,不知是福是禍,卻還是認真地回答道:“奴婢先前在麗正殿當過差?!?p> 中年太監(jiān)笑了,似乎很滿意自己的記性:“這便是了。”
又從姑姑手里要過冊子,認真地看了一下安錦繡的記錄,略帶不屑地說:“命很硬啊?!?p> 安錦繡心中一凜,帶上這個標簽,以后日子可不好過。
入宮一年不到,換了三個地方,這就是安錦繡的現(xiàn)狀。
人家換地方,要么是升職,要么是被貶。她倒好,到哪兒,都屬于被遣散對象。
安錦繡雖說是罪臣之女,起點卻很不錯。長得好,還有文化。
宮里也不全然都是打壓賢能,在一堆文盲中間,有點兒文化的人還是受歡迎的,畢竟用得上嘛。
所以她第一個跟的是潘婕妤。那可是個美貌得寵的,就是智商有點負數(shù)。
安錦繡那會兒剛入宮,由錦衣玉食到低人一等,正是學習鍛煉階段,難免出點錯,潘婕妤責罰起來,心狠手辣,打得安錦繡三天下不來床。
所以后來潘婕妤因為沖撞了順妃而被賜罪的時候,安錦繡一點兒沒有悲傷,麻利地收拾包裹走人,跟著尚宮局的姑姑去了麗正殿。
麗正殿主位是和嬪娘娘。這倒是個溫柔如水的人,對宮人們也和氣。
和氣這個東西,是由上至下的。上頭的人沒有戾氣,下頭的人相對也不會太惡毒。安錦繡在麗正殿過了一段還算不錯的日子。
可惜好景不長,和嬪娘娘哪都好,就是身體不好。
冬天一場風寒擊倒了她,還沒熬到春天,美麗的和嬪娘娘就香消玉殞。
然后,安錦繡就來到了瑞音閣。
三次變動,從最低層的雜役開始,到最低層的雜役結束,連月例銀子都沒有漲一毛。
一聽那太監(jiān)說安錦繡命硬,那姑姑便有些遲疑,問道:“譚公公,她原本是分到怡景宮,您看……”
那中年太監(jiān)便是譚公公,皺了皺眉:“沈昭儀身子也不大好,這丫頭晦氣,換個人吧。”
安錦繡大驚,仿佛看到了浣衣局在向自己招手。
譚公公眼光一掃,從余下的名單中喊了一個,補到一邊。
安錦繡無奈,只得默默歸位,繼續(xù)站在院子中間。
補上那人倒是知道自己有個好去處了,面露喜色,甚至還挑釁地看了安錦繡一眼。上演一出小人得志。
安錦繡沒有生氣,一來是她犯不上去生小人的氣,二來也是沒功夫生氣。她正在極度緊張中,生怕自己落到浣衣局去。
尚宮局的太監(jiān)姑姑們,一撥一撥地把眾人帶走,各自去新的崗位上開展工作。
只有安錦繡,孤零零地站在那兒。日頭漸漸上來了,初時嚇出的汗,此刻粘在背上,竟有些涼意。
譚公公望著她,不知道心里在想什么。
執(zhí)冊子的姑姑低垂眼皮。她只管記錄,不管分配決策,更不表態(tài)。
看樣子真的要去比最低層還要低層的浣衣局了。安錦繡的心拔涼拔涼的,比掉到冰窟窿里還涼。
我不要吃餿冷的飯!我不要和老鼠蟑螂共眠!我不要手指根根潰爛!我不要天天被姑姑打!
不要不要,統(tǒng)統(tǒng)不要!
穿越大神,我今晚就給您上香,上炷好香,成不?
內心在咆哮,表面卻還要斂目垂手,一副靜靜等死的從容模樣。
譚公公一撇嘴,冷冷地說:“把她送去那兒吧?!?p> 那姑姑身子一震:“公公……”
“她這樣子,還能去哪兒,沒一個嬪妃會要她?!?p> 姑姑默不作聲。
譚公公又道:“你帶她過去,交待一下?!?p> 姑姑應了,轉身對安錦繡道:“跟我來?!彼哪樖悄救坏?,毫無喜怒,可那眼神里分明閃過一絲同情。
二人貼著墻根,繞了好多個彎。安錦繡覺得自己又迷路了,一邊努力地記著路,一邊尋思著,是不是該問問姑姑,自己這是要去哪兒?
姑姑姓劉,是尚宮局的司簿,真正是閱人無數(shù)。她一眼看出,眼前這姑娘絕不像表面那樣安靜,甚至她覺得自己依稀聽到了安錦繡內心的咆哮。
這姑娘的眼睛長得特別靈,會說話,可她偏偏卻懂得掩飾。一個十一歲的小女孩,心思便這般剔透,怎么就晦氣了呢?
真是可惜。
她瞧出安錦繡在默默地記路,便道:“不用記,你沒什么機會在宮里行走?!?p> 安錦繡一驚,又覺劉姑姑能主動說話,機不可失。
“謝姑姑提醒,奴婢也是以防萬一?!彼匠:苌匍_口說話,一開口,那掩不住的童稚的嬌嫩,將自己也暗暗嚇了一跳。
“譚公公的話,你是沒聽懂還是怎么的?”劉姑姑冷冷地道。
她當然聽懂了,不就是說沒有嬪妃會要自己么,就算不去伺候嬪妃們,宮里也有的是地方,怎么會出不來?
一轉念,想到一種可能:“莫非奴婢要去冷宮伺候?”
劉姑姑道:“算不上冷宮。我們去靜思堂?!?
艾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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