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為生死?
在這些軍旅之人的眼中,生是功名利祿;死是軍人榮耀。
這就是現(xiàn)實,誰都不會避免戰(zhàn)場生死離別。
蕓蕓眾生,他們也只不過是喧囂中的一粒塵埃而已。
…………
撒眼而去,黑甲遍地。
旌纛在四周林立,張郃帥旗就在中軍高高掛起。
敵軍勢大,若要在這等窄道討得半點便宜,也需要付出相當巨大的代價。
環(huán)顧四周,山勢地險。
站在垛口旁的王平忽然想到了什么。
“孝然,周遭盡是連綿高山,汝可記得我麾下無當飛軍之用途乎?”
“……汝欲何為?”李休聽到身邊傳來的聲音,他轉(zhuǎn)頭看著靠在左側(cè)的王平問道,“無當飛軍擅山林,攀爬巖壁,輕裝上陣毫不費力,子均將軍意欲何為?”
由于敵軍兵臨至此,聲勢浩大,但卻無法發(fā)動大規(guī)模進攻,只能派出分隊接連進攻。
如果張郃真要是想采取強攻,那么就需要把龍泉山這一面也要考慮在內(nèi),可上山的路在漢營旁邊,他們就只能借助北側(cè)巖壁的藤條攀登上山。
可以料想,無當飛軍整建制軍卒皆出于高山叢林的南中,他們穿梭在青山綠水間猶如猿猴取月般容易。
因此,若派出無當飛軍把守魏軍最有可能突破的巖壁崖口,那么待敵軍上山就將會是:來一個死一個。
“如何?”王平那張黝黑的臉龐此刻散出烏光,那是他最期待的表情。
望著眼前的太陽,估算時間來看,現(xiàn)在應(yīng)當是巳時初刻。
李休心里清楚,無當飛軍留在這里倒不如上山去發(fā)揮他們真正實力,于是在仔細思考過后,他意味深長地點了點頭。
“切記謹慎行事,魏軍久居于此,亦深知雍州地形,我等也不過先人一步爾?!?p> 得到李休的同意,王平也不再猶豫,命令營中步卒迅速頂替無當飛軍之位,最起碼不會被敵軍發(fā)現(xiàn)少了三千人。
…………
敵軍步兵戰(zhàn)陣嚴整,在名將張郃的指揮之下,他們無一例外的拔出腰間戰(zhàn)刀來宣示自己的強勁實力。
唰——
刀刃在刀鞘中摩擦成聲,鋒芒所向,銳利逼人。
忽的,他們的步伐忽然放緩,或許是即將踏入窄路口,雙方就在這三百步的距離展開了對峙局面。
打頭排的刀盾兵背對著陽光,周遭又盡是人群擁擠,他們的額頭與身體滲出大量熱汗。
可即使是如此燥熱,他們也沒有任何怨言,依舊保持著持刀立盾的姿勢紋絲不動。
坐鎮(zhèn)中軍的張郃望向面前漢軍戰(zhàn)營,那面繡著“諸葛”二字的帥旗依舊高高掛在轅門之上,他不覺露出一絲肅穆的神情。
“諸葛孔明,汝麾下之卒如此修整,倒真有汝之風范。”張郃那雙渾濁的眼睛此刻變得清透,“傳令!步兵分四隊輪流進攻,每輪攻營間隔半個時辰,若無軍令,眾人不得停歇?!?p> 下令的那一刻,左右戰(zhàn)車旗手開始舞動令旗號令前軍步卒。
先鋒李河看到旗語沒有過多猶豫,而是以最快的速度分出四隊方陣,并且選出最合適帶領(lǐng)這四隊方陣步卒的指揮官。
“趙奮、孫興、李仲、周群聽令!”李河眼神肅厲盯著眼前這四位校尉開口令道。
四將聽令,幾乎異口同聲地躬身抱拳應(yīng)道:
“末將在!”
“汝等四人乃我麾下精悍驍勇之士,又深得右將軍青睞,如今攻營重任在肩,正是爾等建功立業(yè)之時!”李河左手扶刀而立,右手則是指著眼前四人,眼神間顯得頗為器重,“趙奮仍統(tǒng)屬汝麾下兩千執(zhí)刀步卒不變,孫興麾下皆弓卒,我調(diào)配予汝一千持盾步卒帳下聽令,李仲與周群分領(lǐng)兩千刀盾士!按前后所分攻營輪次,趙奮!汝打頭陣。”
對待這些驍勇善戰(zhàn)的將領(lǐng)們自然要用勉勵的方式來命令他們,信任與尊重才是真正的戰(zhàn)斗力。
趙奮聽到自己打頭陣,心情別提有多么痛快了。
“將軍放心,末將必會力爭首功!殺蜀賊片甲不留!”
“并非如此!”李河忽然頓了頓身體,他來到趙奮四將身邊囑咐道,“何為車輪戰(zhàn),汝等想必心知肚明。趙奮,汝之頭陣切切毋要輕敵乎!半個時辰后,務(wù)必調(diào)換人馬繼續(xù)攻營,此戰(zhàn)可非兒戲!還有,汝麾下將士此番需帶盾牌!這不是汝逞能之時?!?p> 說罷,李河神情肅穆向后退了兩步,而后身體挺直雙手緊緊抱拳弓腰四十五度向這四將頗為敬重的行了一禮。
在他們的眼里,這樣的禮儀也不是沒見過,只是見過李河如此之禮的將士,大多都折戟沉沙、血染疆場。
原本克制住自己的表面緊張就足以應(yīng)對當下之局,可面對這樣的環(huán)境,他們也不再躲避。
畏懼你的敵人,就是畏懼你自己。
唰——
趙奮眼神堅毅,他拒絕了帶盾牌這個提議,就像叛逆的少年一樣不聽家長的話,他拔出腰間佩刀來到麾下,刀刃面向眼前漢營,周遭將士剎那間皆透露出猛虎般的殺意。
“攻營?。?!”
金戈鐵馬,氣吞萬里如虎。
守衛(wèi)營門的漢卒手執(zhí)鐵刀渾然不懼,任憑敵兵沖撞這座堅營。
而昨天被尸體嚇得魂不守舍的李休今日也換了一副姿態(tài)。
“如果不殺死一人祭劍,那我會永遠陷入這個恐懼當中?!?p> 這是李休內(nèi)心的自白,也是直面恐懼的突破。
殺——
敵兵不出意外地撐著云梯向這里大步?jīng)_殺而來。
唰——
站在眾軍中間的李休也毫不猶豫地拔出佩劍。
“反擊?。?!”
二百五十步。
咻咻咻——
山上蹶張弩按照李休的安排開始展開兩輪弩射。
剎那間,攻營魏兵頓時死傷一片。
可趙奮卻依舊沒有退卻的意思,他回首看著躺在地上無法瞑目的弟兄難掩痛苦。
“啊啊啊啊??!給我上?。 壁w奮的臉色變得猙獰,那鏗鏘有力的嗓音喊得沙啞,“殺了蜀賊,為死去的弟兄報仇雪恨!”
可想而知,魏兵弓弩手在此地根本無法展開集群輪射,一旦靠近漢軍射程距離,那倒霉的肯定是自己。
二百步,這是弓箭手的極限,何況大軍駐扎在三百步開外。
踏踏踏——
他們腳步聲仍然不止,甚至絲毫沒有停下的意思。
二百步。
咻咻咻——
山上所有弓弩手開始展開五輪連射。
咔嚓——
嗖——
“沖…沖啊。”
“唔…爹,娘……”
“呃……”
兩千執(zhí)刀步卒,頃刻間就被漢軍弓弩手射殺大片,趙奮回首身后,周圍僅剩下不到一千多人。
李休這時就站在營門之上,若敵軍再敢繼續(xù)上前,他會讓這兩千人在片刻間成為篩子。
果不其然,趙奮沒有退縮,他帶著僅剩下的半數(shù)步卒沖了上來。
而身后見狀不妙的李河當即下令孫興迅速貼近趙奮所部,無論如何也要把他們給保出來。
“放……嗯?”李休忽然看到眼前又沖出一彪步卒,“傳令,迅速解決當面之敵!”
這隊兩千人的步卒是李休聚殲的大好機會,也是他一生之中的轉(zhuǎn)折點。
“放箭!”
身處左右兩面的曹英與張韜得到軍令幾乎同時向營外射出這最為關(guān)鍵的一箭。
很難想象,這群死去魏兵們會怎么想象第一場戰(zhàn)斗?
趙奮原本會有一個大好前程的。
“殺…殺敵……呃…”
身中十多箭的趙奮眼神逐漸迷離,他心有不甘,卻又只能看著自己的鮮血一點點流淌而去。
“趙奮!趙奮?。?!”孫興帶領(lǐng)麾下步卒提著盾牌迅速沖了上來,“盾牌列陣,救出殘存弟兄?。?!”
這是他們的疏忽,誰也沒想到第一輪攻勢會是以這樣的慘況收尾。
陽光正盛,僅僅三刻鐘的時間,兩千余人的生命,瞬間就被趙奮的沖動與仇恨幾乎賠在這里。
孫興看到被射成篩子的趙奮,心中頓時生起埋怨之意,他冒著如雨箭矢將尸體拖了過來,左右盾牌手立起盾牌死死擋住。
“他娘的……不帶盾牌上陣,汝以為光憑這等勇氣就足以滅敵乎?有時,老子總是囑咐汝莫要輕敵,汝不聽……現(xiàn)在…嗚…現(xiàn)在好了!兩千人幾乎全跟你踏上黃泉矣……”孫興那哽咽的聲音變得越發(fā)顫抖,但現(xiàn)在絕不是哭泣之時,“撤,撤出去?。。 ?p> 這是沒人想到的事,首輪進攻失利,傷亡大半,還折了趙奮這樣的猛將。
要說他的治軍之術(shù),軍卒帶刀不持盾,永遠都是把性命放在最后,殺敵建功居首位,可最后卻是為此而付出生命的代價。
“傳令,迅速打掃眼前戰(zhàn)場!還有,營寨鼓手統(tǒng)統(tǒng)上陣,擂鼓助威!殺殺敵軍士氣。”李休對此沒有絲毫激動,因為他已經(jīng)預(yù)見到輪射戰(zhàn)術(shù)在下一輪作戰(zhàn)中行不通了,“山上弓弩手悉數(shù)撤出,第二輪攻勢將會是近身招展彼此實力的戰(zhàn)斗!一命換一命的血戰(zhà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