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沒有硝煙的天空格外透亮,那是因為掛在黑天上的那輪明月散出的白光所導致的。
那朵朵“黑”云擦過那輪彎月,卻也沒能阻擋它放出最冷淡的寒光,好不容易能趕上正常的一個夜晚,它可不得豪橫一把?
而從上至下,守在街亭的漢軍沒有任何喜色,相反他們的心情都很悲傷與凄涼。
那是因為什么?
是因為這場戰(zhàn)爭給他們的心靈與軀體帶來了永不磨滅的傷痕,戰(zhàn)友的離別、伙伴的逝去、軀體的傷痕……
在他們的心里,街亭之戰(zhàn)是大漢與魏國的一場血與軀體所堆積起來的戰(zhàn)爭,拼得不僅僅是戰(zhàn)術策略,還有人的毅力。
此刻,漢軍中軍帳內(nèi)。
進入帳中,周遭燈火通明,左右將領分開站定,李休坐在案前表情憂愁,仿佛隨時都有可能爆發(fā)他那心中的怒火。
不過他的心理素質(zhì)要遠比先前穿過來的時候好太多,這半個月的適應時間,讓他已經(jīng)深刻了解到什么叫做“生與死”。
“孝然……”這時,站在眾人前頭的王平忽然露出耐人尋味的表情,“我軍傷亡巨大,根據(jù)探報消息,敵軍營寨已空,想來張郃已然退兵?!?p> 實際上這句話是在給全帳所有將領聽的。
魏軍退卻,漢軍以慘烈的代價守住此地,這是值得高興的事情。
至少,那些在戰(zhàn)場上英勇殺敵且血灑疆場的大漢將士們可以瞑目了。
李休聽王平所言并沒有說話,而是站了起來,腿腳一瘸一拐地走到右手邊的刀架上。
眾人盯著他的身體一動不動,仿佛就像是靜止了一般,李休要做什么?
只見他雙臂緩緩抬起,兩手伸直為掌,左手捧著刀鞘末端,右手捧著刀柄正端。
那是屬于張韜的刀。
站在王平右側(cè)的馬謖表情凝重,眼神間瞬間肅穆起敬,這是對于大漢作戰(zhàn)功臣的尊重與敬意。
“諸君,張韜隨余征戰(zhàn)兩年,校場練兵、率隊討賊、街亭血戰(zhàn),其勞苦功高,戰(zhàn)功卓著,此乃我大漢將軍之典范,身雖死,而魂不滅乎!”
這番言語,是李休對自己的誡言,他要以張韜拼死一搏、不怕犧牲、勇于擔當?shù)木駚黼S時要求自己。
戰(zhàn)爭向來是你死我活,沒有任何偏心。
自春秋末期后,禮樂崩壞,戰(zhàn)爭的含義已經(jīng)不再是退避三舍而講道義,而是弱肉強食、狹路相逢勇者勝。
俗稱,不講武德。
而今日李休的舉動,不僅僅是要告誡自己要敢于去承擔他應該去承擔的事情,而且還要告訴這些將領們,死不可怕,怕的是軍魂沒了。
緊接著,他將那把戰(zhàn)刀輕輕地放回刀架,然后又向后退了兩步,并以最尊敬的態(tài)度向這把刀躬身四十五度抱拳行了一禮。
不僅如此,李休的動作也讓他們感同身受,將領們幾乎不約而同的肅穆而立,雙手緊緊向前抱拳對張韜的刀致意。
將士雖死,而軍魂不滅。
轉(zhuǎn)過身來,他看著在場眾將,心中萬分感慨,可話到嘴中卻是說不出來,或許是緊張,也或許是害怕。
“諸位將軍,休此番前來助陣,并未有帶領諸君共抗魏賊之想,千言萬語含于嘴中,卻不知如何說來……”
“孝然,此戰(zhàn)若非汝,恐丞相北伐亦會因此而草草收場?!瘪R謖的態(tài)度與先前狂妄簡直是一百八十度大轉(zhuǎn)變,“謖之過,孝然所指也,且受某一拜。”
忽然,這位向來驕傲自矜、狂妄至極的參軍居然會向李休這個名不見經(jīng)傳的親兵校尉致以軍禮,當真是令人驚嘆。
有道是:“知錯能改,善莫大焉。”
見馬謖如此,李休也被他的舉動驚得身體微顫,連忙挪步上前抱住他的身體讓馬謖起身。
“參軍這是做甚?”他已經(jīng)無法用語言來對馬謖說那些客套話,“此番交戰(zhàn),若非參軍領兵殺出,只憑無當飛軍阻之,敵軍定不會就此而退乎。”
經(jīng)過幾天戰(zhàn)場的考驗,馬謖的氣場與風度也都變得極其不同,甚至可以說他已經(jīng)從文官向武將走向過渡期。
若要實現(xiàn)真正的文武兼?zhèn)洌R謖還需要很長的一段路要走,至少他要深入基層軍隊,與將士關系打好基礎。
而王平這時忽然想到還在偏帳被關押的張休,魏軍已經(jīng)退兵,他的作用已經(jīng)徹底失去,那還需要將其移交給丞相嗎?
“孝然,此人險些亂我三軍之事,若以軍規(guī)當斬立決,將其頭顱掛于中軍轅門示眾?!?p> 要不是因為他的泄密,導致營內(nèi)布防全被張郃摸得清清楚楚,也就不會傷亡這么多的弟兄。
可軍法就是軍法,國法就是國法。
張休觸犯軍法的同時,他也同樣觸犯了國法,背叛大漢是什么樣的下場。
《蜀科》針對叛國的行為也明確標準:凡有將軍倒戈向敵,是為叛國,當株連三族,以儆效尤。
要說《蜀科》在歷史上的作用,當年魏延被劉禪定罪為“叛國”,《蜀科》律法按照這樣的規(guī)定對魏延三族進行了屠殺。
也就是說,別有用心的文官誤國誤民,楊儀的狂妄自大也最終造就他在建興十三年因酒后亂言而被斬首。
“子均兄,張休叛國實乃可惡,然國法高于軍法,應當交予廷尉處理,經(jīng)廷尉審理并宣判,再由丞相決定處置?!崩钚葸€是懂得什么叫高低先后,不能亂了順序。
如果丞相宣判張休死刑,那也就代表軍法也同樣判了他的死刑。
定下這件事后,李休便把張休移交給廷尉部的事情交給了曹英去辦。
“傳令下去,探馬今夜三次探查敵營,明日一早確認魏軍皆退,派出信使轉(zhuǎn)告丞相,張郃已退?!?p> “唯!”眾將聽罷,那滿是疲憊的表情終于露出欣喜之色,終于能好好地休息一段日子了。
反觀魏營方向,張郃與孫興率領四千人馬仍然駐扎此處,他們在期待著李休能率軍前來追擊。
可是這樣的期待也是渺茫的,李休不是庸才,更不是蠢才,誰會傻乎乎的出兵追殺?
不知道什么叫“窮寇莫追”嗎?
更何況,四千精兵在此處布防埋伏,一旦成群殺來,左右伏兵數(shù)輪亂射,完全可以擋他們一陣,并且還能重創(chuàng)敵前部。
“哎……”張郃不知為何,他想到了“陣亡”的李河,那布滿皺紋的臉龐此刻變得更為憂愁,“李河……老夫?qū)Σ蛔∪旰酢!?p> 聽到李河的名字,孫興那無神的眼睛散發(fā)出淡淡的暗光,誰也沒曾想過,李河居然會被張郃當做一枚棄子用。
不過在萬千將領當中,有無數(shù)種將領的思量,哪怕是犧牲自己親手培養(yǎng)出來的學生也好。
只要能獲得一場決定性戰(zhàn)役的完全勝利,拿少數(shù)人的生命來換取最大的勝利,當然也是值得的。
但人的生命不是用來做賭注的,張郃這么做也讓他的內(nèi)心就此蒙上了一層陰影,李河的“死”,讓他后悔莫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