鄭斌當上功曹參軍事至少在鄭家內部引起了轟動,老管家鄭貴一開始還不敢相信,但當鄭斌親口確認后,老頭喜上眉梢,立刻嘮叨話一大筐:
“這事得給老祖宗,老爺老夫人燒香稟報。咱們鄭家先前哪里出過官身?還是少爺出息,一進京就是功曹參軍事,將來封侯拜相還不是早晚的事兒!嘖嘖,整個鄴城怕是也沒出過如此榮耀的事了!劉老二,直你娘,還不快去酒坊給則平先生傳話,請他趕快回來!”
“誒誒!”
劉老二也不管鄭貴要直他娘是不是抬舉,直接屁股冒煙兒竄出了府門。
“還有,還有啥來著?”鄭貴滿臉都是老年癡呆前期癥狀,根本沒心思去理劉老二那個準備當他拖油瓶兒子的兔崽子,“噢,噢,劉婆子、婉兒,快去別雞煮肉準備祭祀。鄭玄,你還愣著干什么?快去準備鞭炮。沒有?那就去找爆竿,要最響的……”
鄭貴不愧是鄭家的老仆,雖然沒本事,但忠心可嘉,扎煞著手在前廳里喜滋滋的轉了幾圈,臉上已經(jīng)笑出了三山五岳,連珠炮似的吩咐把幾個仆人指揮的團團轉。
老爺子是真心為鄭斌高興,他在鄭家當了幾十年的仆人,早已把自己當成了鄭家人,再加上兩腿中間那玩意兒功能不全,主家雖然替他娶了妻室,卻沒有傳下子嗣來,因此更加把一出生就在他眼皮子底下晃悠的鄭斌看得如同親生一般。
鄭貴他們自在那里瞎高興,但鄭斌卻是另外一樣心情,今天晉王府一行,他非但沒有因為自己既能得到高位、又能夠保住軍釀坊而感到興奮,心里反而有一種很重的失落感。
這種失落源于柴榮那句“軍釀坊與朝廷系于一身,不應以尋常商賈視之”。這話聽起來象是在抬高鄭斌的身份,但鄭斌卻從中聽出了柴榮對商人的真實看法。這看法有很大的問題,可以說很鄙視。
王爺鄙視商人這一點并沒有什么奇怪的,柴榮畢竟是個五代人,重農輕商思想并不比別人輕,鄭斌了解這一點,知道自己早晚需要在官與商之間進行一次大抉擇,并且已經(jīng)在抓緊時間做好軍釀坊的生意,以便能夠站在更高的位置接受抉擇的挑戰(zhàn),可是他怎么也沒想到的是,柴榮剛剛當上晉王沒兩天,就把這件關乎自己未來的大事提了出來。這個大抉擇來的如此之快,以至于沒有一點征兆,鄭斌猝然遭遇之下,多少有點懵,不得不打亂原先依靠雄厚財力進身官場,與后周朝廷共同大發(fā)其財?shù)牟渴?,一切都得重新安排?p> 趙普在得到消息的第一時間趕回了鄭家,他與鄭貴他們的想法不一樣,在劉老二顛三倒四的說出“少爺當上了什么功曹攙和事兒”以后,他就意識到了事情不對,等急匆匆回到家里看見鄭斌的一張苦瓜臉,那種意識就更加強烈了。
“晉王殿下說……讓文斌做功曹參軍事?”
“嗯,聽晉王的意思,此事是皇上金口所說?!?p> 鄭斌靠坐在軟椅中有氣無力的說道,趙普一見這情形,立刻明白了鄭斌的擔心。
“開封府功曹參軍事是五品正職,說起來不小了,只是……文斌,晉王沒說軍釀坊的事?”
這才是關鍵所在,要不然鄭斌也不會是這副漏氣皮球的樣子。
“晉王只是提了一句,說是讓我選派可靠之人監(jiān)管。則平兄,小弟做了功曹參軍事,以后軍釀坊的事就有些難辦了?!?p> 聽了鄭斌的話,趙普不由倒抽一口涼氣,下意識的坐下后,一張臉又黑了幾分。鄭斌這話說的沒錯,雖然后周初創(chuàng),各項管理混亂,但新朝廷絕不會讓官員經(jīng)商,即便現(xiàn)在寬容,但時間久了,軍釀坊的事就是鄭斌的小辮子。這一方面是自古以來的規(guī)矩,另一方面也是重農輕商形成的仇富心理。
就拿柴榮當初能和鄭斌結交來說,當時柴榮只是個邊關將領,草莽習性使然,不會計較鄭斌是商人身份,而且還因為他有能力重用他,這種心態(tài)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在,所以才會出現(xiàn)讓鄭斌當官的事。然而鄭斌原先那些官職都是記名的,也就是說不屬于正規(guī)的官員編制,完全是柴榮對鄭斌的獎賞??墒乾F(xiàn)在柴榮當了晉王,離皇位只有咫尺之遙,那么他首先得要考慮朝廷的利益,而鄭斌的利益如果和朝廷利益相沖突,那么必然難保。
“唉,今日的晉王殿下不再是當日的郭將軍了?!?p> 趙普長嘆口氣,心中也很落寞。
晉王不再是郭將軍?這句話頓時提醒了鄭斌,他猛然間坐直身子,新想法迅速在原來部署的廢墟上立起了框架,只不過在這個框架下,財力已經(jīng)顯得沒有原先那么重要了。
“則平兄,以后小弟不能去軍釀坊打理,你好生管著就是了。另外鄴城那邊的產業(yè)你去處理處理,那一千多畝地和鄴北客棧作價賣給鄭家遠房本家,至于酒坊和牲畜全部遷來汴梁經(jīng)營。小弟我倒要好好當當這個功曹參軍事?!?p> “怎么?”
趙普一愣,一時半會兒還真不好理解鄭斌的意思,鄭斌把地畝和客棧賣給本家倒還說的過去,畢竟以后鄭斌有了正式官職,就不能再當?shù)刂骷尜Y本家,把地和客棧賣給本家也算是肥水不流外人田。可把酒坊和牲畜遷來汴梁經(jīng)營又是什么意思?難道他到了現(xiàn)在還想和朝廷討價還價,即當官又經(jīng)商不成?
趙普發(fā)傻,鄭斌卻不由得意,嘿嘿一笑道:“則平兄按小弟的話去辦就是了,保不準還有則平兄的一個官位?!?p> 鄭斌說完話就溜了,趙普一個人坐在廳里不禁搖頭,他伺候的這個地主羔子一向膽大,不知道這回又想出了什么餿點子坑害朝廷利益,小兔崽子也不想想自己面對的是什么勢力,要是辦砸了,搞不好連腦袋都保不住。
……
功曹參軍事的五品官服當天下午就送到了鄭家,婉兒喜滋滋的按住鄭斌試了長短胖瘦,就放了鄭斌一馬,自己則在后院動刀剪進行修改。在婉兒心里,她的鄭文斌——當然是她的鄭文斌,別人要搶她還不干呢——就是有本事,當商賈賺錢誰都不如他,以后當了官,那些什么三公四老只有靠邊站的份,誰還能有她的鄭文斌有本事?
“這官服給那些老爺子穿還差不多。少爺胳膊長,袖子上露出一大截怎么能好看?也不知道那些人怎么做的官服,還不如咱們自己做呢。楊姑娘,我聽人說古時候有個劉備皇叔胳膊就長,是不是真的啊?”
貝齒相合咬斷一根挽好的線頭,婉兒轉頭笑看站在身旁幫忙抻袍角的楊芳軒,不過心中卻在思考著和鄭文斌胳膊一樣長的劉皇叔是怎樣的翩翩風采。
楊芳軒是被婉兒喊來幫忙的,她和婉兒已經(jīng)認識了兩三天,這些日子里婉兒一直象親姐姐似的照顧她,所以她雖然一開始對婉兒還有些疏遠,但時間久了,難免產生些親近。然而自從那天親眼看見鄭斌對婉兒“施暴”后,小姑娘就背負上了沉重的心理包袱,只要鄭斌和婉兒在一起,那么她絕對不露面,現(xiàn)在鄭斌顛到軍釀坊去處理善后事宜了,她才肯杵到婉兒身邊來。
楊芳軒見婉兒一副妻以夫榮的表情,不由抿嘴笑了笑才陪著小心道:“鄭大哥年少有為,晉王爺自然歡喜?!?p> “年少有為”這句話真夸到婉兒心里去了,婉兒不覺眉角一挑,但是接著又耷了下來,別人夸獎鄭文斌,她當然高興,可也得看是誰在夸,楊芳軒一句賠小心的話頓時弄得她心里有些酸溜。
“少爺哪有那么好啊……”婉兒實在想不起少爺哪里不好,所以也就放棄了雞蛋里頭挑骨頭的念頭,她轉念之間想到劉備是皇帝,不禁害怕,知道拿少爺和劉備比很是犯忌諱,頓時臉上一寒,連忙改了口,“少爺怎么能跟人家劉皇叔比?他連人家一根小手指頭都比不上呢。”
“鄭大哥確是有本事,而且對婉兒姐姐也好的跟什么似的。”
楊芳軒一直陪著小心說話,見婉兒在那里自相矛盾,不覺低頭抿嘴輕笑一聲。
楊芳軒的話本來也沒過多的意思,但婉兒聽在耳朵里,卻想起了鄭斌昨天晚上的“非禮”,一時間嬌羞難當,頓時滿臉通紅,嬌嗔道:“死丫頭說什么呢?”
“鄭大哥有本事,只是皇上卻不是……”
楊芳軒并沒有接婉兒的茬,甚至連那句嬌嗔都沒聽到,也不知道她在想什么,愣著神目光空洞的看著前方,輕嘆著氣說了半句意思不明的話。
“誰?”
正當婉兒想說句什么的時候,楊芳軒突然象是被嚇著似的警覺了起來,手一抖就把袍角扔了。她欺身靠近婉兒,兩眼卻緊張的看向門外。
怎么了?婉兒被楊芳軒警覺的目光嚇了一跳,不知所措下也向門外看去,就在這時候劉媽媽樂呵呵的走了進來。
“婉兒……噢,楊姑娘也在啊。婉兒,大管家讓咱倆趕快去上祭。少爺能當官,那都是老祖宗在天上保佑著,咱們可不能怠慢了?!?p> “知道了,劉媽媽,縫完這幾針我就過去?!?p> 婉兒嘴里答著劉媽媽的話,卻偷偷瞥眼去看楊芳軒。楊芳軒這小丫頭什么都好,就是心里藏著事兒,而且有時候還莫名其妙的一驚一咋,婉兒和她認識了兩三天,至少領教了三四回,也不知道這小丫頭心里在想什么,難怪少爺讓防著她點。想到這里,婉兒輕聲說道:“楊姑娘要是累了,那就回房歇歇去吧?!?p> “噢……婉兒姐姐,我手真笨,把袍子都弄臟了。”
楊芳軒終于回過了神來,趕忙滿含歉意的曲身拾起落在地上的袍角,并拍掉了上面的灰塵。
她說皇上卻不是什么?婉兒沒有吭聲,但心里卻警覺了起來。
……
官命催死人,鄭斌得了官身,第二天就得到汴梁府衙點卯。五品官員在京城算不上什么大官,但是卻也有四人抬的官轎坐。鄭斌昨天夜里沒睡好覺,再被轎子這么一晃悠,頓時哈欠連天,差點在轎子里睡著了。
府衙并不是電視劇里那樣一個大堂孤零零的杵在街邊,而是很大的一片建筑群,鄭斌的“辦公室”在大堂后邊的院落里,進去以后,領頭迎出來的不是別人,正是好久不見的北關錢糧監(jiān)領胡石拓。
“鄭大人,哈哈哈哈,許久不見,風采依舊啊?!?p> “原來胡大人也調來汴梁了。”
熟人見面,大是親熱,鄭斌忙迎上去見禮,胡石拓同樣也是一陣作揖打躬,好半天直起身子,開始給鄭斌介紹起一大幫來迎接的開封府屬吏。
老張老李老錢老孫的一通見禮后,鄭斌一個年輕人在一大幫半大老頭的簇擁下直奔衙署而去。
“鄭大人是府尹大人的義弟,府尹大人是殿下,那鄭大人就是貴戚,你們好生伺候著,要是有一丁點怠慢,小心本官剝了你們的皮。”
鄭斌被一幫新同僚按坐在了椅子上,而胡石拓則挺著大肚子威嚴異常的訓斥著“同事”們,聽他口氣,這老小子如今官當?shù)牟恍 ?p> “是是是是,判官大人放心,小的們一定用心伺候?!?p> “同事”們腆著臉又是一陣點頭哈腰,簡直對胡石拓言聽計從。
判官大人?鄭斌聽見胡石拓的官職,一時沒反應過來,差點咧開大嘴笑出了聲,不過好在他反應還算快,接著就想起此判官非陰間那個判官,而是府尹手下的正四品高官。判官始置于隋朝,唐朝的時候,地方大員可以選擇中級官員擔任判官,以便佐理公務。到了五代的時候,州府里頭也設置判官,而且權位越來越重,差不多相當于主官的副手。這樣說來胡石拓判官大人的官位已經(jīng)很不低了。
“原來胡大人已經(jīng)榮升判官,恭喜恭喜?!?p> 奶奶的,原先在北關的時候,胡石拓就比鄭斌高半格,現(xiàn)如今更是整整高出來了一格,那樣豈不是還得受他管?
“呵呵呵呵,鄭大人客氣了,咱們兄弟同喜。以后下官還得大人多抬舉?!?p> 胡石拓一點判官架子都沒有,滿臉都是笑出來的褶子。剩下的那些老張老李見判官大人客氣,知道自己不能象根木頭似的站著,于是一起腆著臉跟在胡石拓屁股后頭向鄭斌點頭哈腰。
這些人真是……鄭斌知道這些人的巴結都是沖著柴榮來的,不由無奈的搖了搖頭,現(xiàn)在柴榮不在府衙里,鄭斌也不知道自己的具體工作是什么,抬眼看見大桌上凌亂的堆著大堆文書,于是伸手想拿起一本來看看。
“大人不要動,小人來就行。嘿嘿嘿,您看這亂的?!?p> 正當鄭斌的手*離那本文書不過半厘米距離時,一個官員連忙伸臂攔住了鄭斌的手,生怕他親自動手整理桌子。剩下的那些老張老李一看獻媚的機會被那人搶了,只得一起陪著傻笑。
柴榮義弟的身份有這么夸張嗎?鄭斌頓時對這些府衙里的老油子官佩服的五體投地,他們不讓看文書,那還能干什么?鄭斌一陣無聊,伸了個懶腰又打了個哈欠。
“哎呀,你說這天熱的,天一熱就犯困。”
“是啊,下官昨天也沒睡好。”
也不知道是老張還是老李反應迅速的跟著打了個哈欠,其他人頓時有樣學樣,滿屋子都是哈欠聲此起彼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