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福生架著馬車帶他們?nèi)チ艘凰海钦娱T庭寬敞,院中回廊七拐八繞,池塘假山俱有,與他們家的布局迥然不同,蕭鴻還真的說到做到帶她看新房子來了。
雖然你家大將軍府很有錢,但也不都是靠陛下賞賜得來的吧,若是搜刮民脂而得的房子,誰能住得安心?桓清漫不經(jīng)心跟著他繞了一圈,就出來了。
“你不滿意?那我再找找,不過這套宅子我已經(jīng)求父親讓給我們了,哪天你又喜歡了還可以再來?!笔掵櫾捳Z隨意,仿佛只是在說一雙筷子一把梳子,令桓清驚掉大牙,呆呆地愣了好一會兒。
原來昨日回家就是去做這件事了?敗家子啊敗家子,能不能干點正事!
“伯雁,我說最后一遍,我們不搬家,就住現(xiàn)在那里!”桓清氣沖沖地朝街頭走去。
方才進門時,她便看到有一位年老的阿婆在墻角看著他們,現(xiàn)在出來了她還在原地不動,而且面容悲切,似有愁事。她朝那阿婆走過去時,她反而扭頭走掉了。
但桓清畢竟是會些武藝的年輕人,不一會兒就趕上了她。老人家還以為是找茬的,驚得心悸腿軟。
“婆婆,您是不是有什么難處,不妨跟我說說,您看,我是陛下親封的六品官員,若是能幫得上忙我盡量幫您。”桓清晃了晃腰牌,自從有了這腰牌管閑事的心越重了。
這時,蕭鴻也跟了過來。
“你真的能管?不對,什么時候有女人當官了?你別是又想騙我什么東西,老婆子已經(jīng)什么都沒有了!”阿婆拄著拐杖,雙手爬滿了皺紋。
“我沒騙您,是陛下與我有些舊交抬舉我罷了,而且,您與我說說又有何妨呢?”
阿婆信了半分登時跪了下去,左手抹著淚水,因為臉上的皺紋淚水沒法順直留下,浸在溝壑里,惹人鼻子泛酸。
“姑娘,我夫家去世得早,兒子兒媳也意外喪生,那棟宅子是他們留給我唯一的東西了,如今卻被大將軍搶了去,非說是請了陰陽先生測算地位,極旺他們家,如今我無處可去又得罪不起他們,實在是不知道怎么辦!”
桓清側(cè)目望向蕭鴻,你說該怎么辦?
蕭鴻臉色霎時紅透,垂頭道:“婆婆你……你回家吧,這事我會跟父……跟大將軍解釋的,我保證他們不會再來打擾你!”
那婆婆不敢相信,哆哆嗦嗦邁不動步子,生怕進去后被人打?qū)⒊鰜?,桓清只好一路將人攙扶進那所宅子,安頓好一切,又讓蕭鴻打發(fā)了蕭家的看護。
二人坐在馬車里,許久無言。
桓清看著沉靜這么久的蕭鴻,忍不住道:“伯雁,我想進宮一趟將前幾日的調(diào)查回稟一下,你不是陛下的屯騎校尉嗎,偶爾也該去營里巡查走動吧,不怕沒人認得你?”
“嗯,那我先送你進宮……今日的事你是不是很生氣?我不知道那宅子的來歷,不是故意的?!?p> 桓清看著他那委屈的樣子搖了搖頭,望向窗外,大將軍一意孤行,我生不生氣又能如何,只希望日后不要連累你我。
容天極一定以為她不會將他當夜的那番話傳達給陛下,所以才膽敢那么說,但桓清根本沒相信他的話,入宮后便將近日從容天極、秦攸和信王府了解的內(nèi)容事無巨細一一回報了。但這其中全都是口頭說辭,并沒有什么實質(zhì)的證據(jù)。
陛下屏退常侍楚陽和李焜,邊翻看奏折邊聽桓清講話,也不知道有沒有聽進去,反正臉上是沒什么表情。
“陛下,不知道您能否從廷尉府調(diào)出當年的卷宗和物證給我查看下?您讓我偷偷查,我也只能查到這些,王府里秦氏的房間都換新了,也沒什么舊人了,王妃對此事又很防備,臣真是無從查起啊。”桓期喋喋不休,直倒苦水。
元煥抬眸淡淡望著她:“怎么,容天極那么說你就沒有懷疑朕?”
“陛下若真的是幕后之人就不會多事讓我調(diào)查了,何況如今又無人重提當年之事,陛下有什么理由引火燒身呢?”
“呵呵,好,真是朕的好愛卿,那你覺得除了朕,誰才是最有可能的呢?”他突然合起了手中的奏折,走到桓清面前,將奏折遞給了她,“等等,你先看看這個?!?p> 皇帝就是皇帝,一站起來果然是氣度不凡,黑底金花紋腰帶和下墜的青白玉佩將紺色長袍點綴得貴氣十足,只是……
陛下居然給她看朝臣的奏折?這個寵信過頭了吧!不過她還真好奇里面的內(nèi)容,所以遲疑了一下并沒有拒絕。
“自古盛世仰賴明君能臣,及至有昏君,更有一連兩三代者,則必有大廈傾頹之勢。國雖有律法,家雖有常規(guī),然君臣之無上權(quán)力者,猶父兄之位尊年長者,若公然為首損毀律法卻無可制之,上行而下效,必將風俗敗壞,何有不亂?
若欲為萬世之朝,一則必以明德之嗣為儲,聰智正直之臣為輔,此雖平生所愿而未可常得,二則使上下皆受其縛,君與三公者只以定策為要,總覽朝計,修其自身方得以為臣民之效,則可百世無憂也。
今大將軍驕奢淫逸,行為無度,排除異己,擾亂超綱,而無刑罰加身,臣萬以為此乃禍國亂世之舉,不可不察,及至民生怨念,朝無正氣,則國必危矣……”
這是中書令劉憲之的諫言上書,文縐縐的一長篇主要就是為了彈劾大將軍。
“劉公果然是忠臣啊,朝中有他這樣直言進諫的大臣是陛下之福。陛下,您先前對付岳梁王和顧成也是為了砍去大將軍的膀臂吧?”
“先帝在世時,信王就常與大將軍政見不合,你覺得信王被毒害一事有沒有可能與他有關(guān)?”
“您這么一說也不是沒有可能,那個容天極心術(shù)不正,說話瘋瘋癲癲的,多半是惱恨自己醫(yī)術(shù)不佳沒有治好信王的眼疾,才假意誣陷陛下?,F(xiàn)在想想,若是信王不能繼承皇位最得意的人是誰?與其說是陛下,還不如說是先帝臨終托政的大將軍。陛下較信王更加寬厚仁和,也許正是大將軍意欲攝政攬權(quán)的絕佳傀儡。只是我們沒有證據(jù),也不好憑空構(gòu)陷吧?”桓清出言無懼,絲毫不記得自己是大將軍兒媳這件事。
見他凝眸不語只是看著她,不由心驚,脫口道:“陛下不會真的想拿這件事去扳倒大將……”
“噓!這件事只能作為佐料,朕還有其他安排。朕知道你與伯雁情投意合,你不會因此維護包庇他吧?”
桓清信誓旦旦,目光如炬,就差發(fā)誓了:“不會!陛下,臣雖不才但也知大義重于小情,何況對于大將軍的所作所為,臣亦不敢茍同!”
皇帝點了點頭,對她的回答甚是滿意,賞賜了一些金銀首飾,又吩咐小太監(jiān)送她出宮,卻不再提繼續(xù)調(diào)查的事。
“陛下,臣可不敢無功受賞?!?p> “怎么是無功呢?你不是替朕拔出了容天極這根刺嗎,否則朕還不知道他如此居心不良,若是以后被他反咬一口也是麻煩不是嗎?朕已傳令各州郡一旦緝拿,就地處決!”
這上司也太好了,不僅不怪她辦事不利,還給她找借口,能不叫人感動?
這一次送她出宮的太監(jiān)換了一個人,名叫白忠,人很白凈,高高瘦瘦,眉毛疏淡,眼窩深陷。一路上對她殷勤備至極盡夸贊,比那個小圓臉的阿吉還會說話?;盖逍闹欣浜怪绷?,不知道陛下是不是早就聽得麻木了,還是說會對這些讒言受用無窮?
她從賞賜物中挑了一串珍珠送給了他,白忠一路看了好幾次,嘴角半天都拉不下來。
她從不想做這種事,但有時候又不得不做,畢竟你不拉攏小人就可能被小人背后使絆子。萬一他在陛下或者朝臣面前說她壞話,那不是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不知蕭鴻是不是今日被桓清打擊了自尊心,派人傳話過來,說是這幾日都要留宿軍中。她倒是很高興他愿意這么做,縱使不能替他父親挽回些聲譽,也可以給他自己博得些好感。
桓清休息了兩日,便回了徐家向韓光打聽容天極的下落,韓光卻反過來問她,官府懸賞捉拿都沒有線索,他們監(jiān)營那點人手能有什么辦法……
“我看他多半逃去昌西了,我們當初就是在昌西遇到的,他爹以前還在那一帶行過醫(yī)?!比萋傻?。
“你還說,要不是你放走了那個……”
桓清打斷了韓光的話,這里除了他們兩個以外,一個是容天極先前的家仆,一個是他的師妹,話還是不要說那么難聽得好。
“那個,你們聊吧,我去趟彭將軍府上打聽下彭叔叔的消息。阿律,你不是對醫(yī)術(shù)有些興趣嗎,剛好可以請教下鄒神醫(yī),會有用得著的時候。”桓清生硬地扯開話題,朝韓光使了個眼色。
韓光沒有領(lǐng)會她的意思,還以為是想要他陪著去將軍府,便追著出來,桓清無奈只好任由他跟著。
她常惦記著彭家夫婦過往對她的關(guān)照,偶爾送些時興的點心果酒過去,這次也不例外。聽彭夫人說,昌西戰(zhàn)事還算順利,頻有捷報傳來,至于幾時能有凱旋的消息就無法得知了。
上次送彭夏的貓兒又胖了些,長毛雪白,只有眼窩和耳朵處是黑色的毛,兩只藍色的大眼圓亮無辜,和它的主人一樣可愛。
“阿姐最近很少來了,是不是忘了夏兒了?”彭夏一身粉色的裙子,抱著那只白貓,乖巧地站在桐樹下??匆娀盖迳韨?cè)跟著位俊美少年,臉上泛起緋紅,說起話來也不順暢,“桓姐姐,這……這位公子是?”
也是,像他這般俊俏之人很難不討人喜歡,若不是她當初遇見他的時機不對,說不定她也會喜歡上。
“在下韓光,字長影。夏兒姑娘如此青春靚麗,真是比你這桓姐姐還要可愛呢!”
桓清白了他一眼,夸人就夸人,帶我做什么!
彭夏羞澀地笑了笑,不知如何接話:“……對了阿姐,昨日子優(yōu)哥哥派人送了信過來,正說要將你那封拿給你呢,這下倒省事了?!?p> 彭夏放下貓,小跑著奔回屋里,不一會兒手中便拿來了信封。信里無非是述說前溪近況,表達對她為自己父親洗冤的謝意,她大眼一掃便先揣進了懷里,打算回去再慢慢看。
“韓公子也是家住恒城嗎?看公子身量也是習武之人吧,不如你我切磋一番?”
“這……怕是不合適吧,若是傷了夏兒姑娘,韓某豈不是罪大惡極?”韓光嘴角始終掛著笑,一雙桃花眼多情似水。
“罪大惡極?公子真會說笑,何至于這么嚴重?!迸硐奈α似饋?。
呵,人若是喜歡一個人,就算他講的笑話再難聽估計也會笑吧……
桓清坐在一邊差點起了雞皮疙瘩,看著他們有來有往聊個不停,又突然覺得一個俊美瀟灑一個可愛純真,也挺般配的。
不過,不知道彭叔叔他們會不會介意韓光的身份,岳梁王的事他們應(yīng)該多少聽說過。
“嘆什么氣!”韓光毫不客氣朝桓清的額頭敲了一記,就知道發(fā)呆胡思亂想。
“沒有,我還要去趟大將軍府上,要不要一起走?”
“說什么呢,人家一個將軍府的千金,我要避嫌的吧,還能留下來單獨跟人家相處?”韓光緊跟幾步,推了她一下。
桓清恥笑一聲,懶得回嘴。欺負我無父無母?怎么不見得你跟我避嫌?將軍府的千金值得你尊重,我孤家寡人就可以輕慢了?
她在前頭信步走著,身后的人始終離她有一步之遙。
“韓光,你打算一直留在監(jiān)營嗎?”不想找個體面的差事,娶個好媳婦?
“挺好的,我這種見不得光的人自然只能做見不得光的事了?!?p> 桓清停下腳步,安慰似的回身笑道:“別胡說,你叫韓光,你不就是光?”
她的雙眸若明鏡似的將他的臉清晰地印在里面,韓光扯起嘴角跟著笑了笑,沒再多說什么便與她分道離開了。
蕭家的人不少都知道桓清的身份,幾個門衛(wèi)也都見過她,所以更有些猶豫不決了,從大公子那里論這是少夫人,從大將軍那里論他又不承認,確實不方便直接讓她進門。
桓清也明白他們的難處,乖乖地等著里面通報傳喚。
據(jù)她所知,大將軍不是每日都上朝,很多公務(wù)都是在府里處理的,這大晌午的,總不至于還沒醒吧?
兩刻后,桓清漸漸等得不耐煩了,一個大將軍府罷了,又不是皇宮,還真比皇帝面子還大??!
“既然大將軍不方便,我先回去了?!?p> “您可以進去了?!蹦鞘匦l(wèi)連腳步都沒抬,便允許她進門了。
“你說話算數(shù)?”桓清狐疑道。
“大將軍說了,等您想要回去時再放您進去?!?p> 桓清氣到來回踱步,又不習慣罵人,只能不停翻白眼,這大將軍可真會整人,非要等到她忍耐到極限才肯讓她進去,可真是惡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