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鴻早猜到淳于嘉不會輕易將陸無恤交出,于是屯兵上恩城,傳檄附近各郡縣,準(zhǔn)備擇日攻打海棠鎮(zhèn)之南的白虎臺,直指疊石城。
昔日跟隨他的沈七和孟三郎也沿路招募了幾千勇士擴充軍隊,其中不乏與左庾有過仇怨的百姓。淳于嘉則派遣鎮(zhèn)遠(yuǎn)大將軍呂白防守白虎臺,陸無恤屯駐副城與其成掎角之勢。
蕪州刺史韓平是國丈韓幼成的同宗之親,欺壓百姓有一套,打仗卻不在行,加上因鎮(zhèn)守失利被陛下指責(zé)已經(jīng)是心虛不已,更怕此次再有閃失連累自己性命不保,于是出征一事全權(quán)交由蕭鴻來主持,陛下便任命蕭鴻都督蕪州諸軍事。
蕭鴻想讓韓平殺了陳輝以平民憤,他卻念著與陳輝的姑舅情分不肯動手,只將他做了降職處理,沒過幾日卻又悄悄派了別處的官職給他。
容律無意中知曉了此事便告訴了蕭鴻,蕭鴻大怒,當(dāng)即命人斬了陳輝,昭告遠(yuǎn)近。
韓平苦于無法向親戚交待,在他面前哭訴了一陣子,誰知蕭鴻更加怒不可遏,拔起赤羽刀便架到了他的肩上:“我本可以不殺你甚至饒了他,但你如此玩弄職權(quán),視自己頭上的官帽如無物,教我如何饒你!”
府中執(zhí)事紛紛求情,蕭鴻才平息怒火。
如今戰(zhàn)事在前,若不是在氣頭上他本來也懶得去理,只奏疏陛下,將一切交由朝廷去管。韓平自此唯唯諾諾更不敢多話。
府中參事劉野進言道:“將軍不過雙十年華便身居將軍之職,實在令屬下佩服,然此次進軍面對的卻是昌西久經(jīng)沙場的老將呂白和勇猛果敢的陸無恤,將軍可有什么萬全之策?”
蕭鴻知道他是在暗諷他的身份質(zhì)疑他的實力,冷笑道:“戰(zhàn)場上何曾會有什么萬全之策,劉先生如此說可是有什么高見?”
“實不相瞞,屬下與陸無恤本是同鄉(xiāng),也算有些交情,我愿修書一封勸他投誠歸正?!?p> “這就是先生的良策?那陸無恤可不像是會輕易改變立場的人?!比萋扇滩蛔〔遄臁?p> 不光如此,他與蕭鴻還隔著家仇,他定然不肯這么做。
蕭鴻沉吟片刻,嘴角勾起微小的弧度:“與其勸他投誠,不如直接寫一封假意勾結(jié)之信,而且這封信不能直接送到陸無恤手里,而是要途徑白虎臺……”
沈七道:“屬下明白將軍的意思,此事交由我來安排吧!”
大將軍呂白對陸無恤早有微詞,時常抱怨他明明戰(zhàn)功寥寥,僅憑借與大王的私交便獲得無限榮寵,還能隨意出入東西兩府發(fā)號施令,哪怕是對他這個老將也毫無敬意,此次恰好可以借著路上劫獲的密信,來讓大王看清這首鼠兩端的賊人。
淳于嘉與陸無恤可算是生死之交,他并沒有輕易懷疑他,但拗不過呂白一再修書請愿,而且他也知道將帥不和是沙場大忌,便將他派往東北攻打繁城。若能占據(jù)繁城之地,也能防備東面的襲擊。
陳璧得知陸無恤開伐繁城的消息,連日無法休息,下令城內(nèi)外百姓收割田里的莊稼,收拾好行囊隨他一同遷至蓉城。
徐秀與眾人聽了他的主意,紛紛表示不贊同,為何要舍棄這險要之地退居偏城,別說百姓愿不愿意,這不是舍易求難,送羊入虎口嗎?等陸無恤占據(jù)繁城,再去攻打身在蓉城的他們,不是手到擒來的事嗎?
桓清無法再隱瞞陳蕙,也央求她去勸說,誰知陳璧卻更加堅決地執(zhí)行去了。就連徐秀的建議他也一概不聽,眾人無奈只得跟著他遷往蓉城。
陳璧雖與妻子恩愛,卻最不喜她參與自己的公事,哪怕是這種緊要關(guān)頭,一聽她提建議便將話給她堵了回去:“無知婦人懂什么?此乃請君入甕之計,我留予他一座空城,再堵住他來往寶官城的通道,這便是一座死城,還怕他不束手就擒?如此不費一兵一卒,免去軍民傷亡,才是用兵上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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陸無恤率領(lǐng)的一萬大軍抵達繁城外三十里,眾人沿路聽說了繁城太守聞訊害怕棄城逃跑的消息,紛紛歇了口氣,但也怕城中有什么埋伏,便派了斥候進城打探,然后發(fā)現(xiàn)果然是一座空城。
陸無恤欣喜自負(fù),繼續(xù)開進,但心中也并未完全放下疑慮。太守逃跑,軍民怕受戰(zhàn)火連累逃離此地也是常理,但這會不會是對方的誘敵之計?
正在猶豫之際,突然聽得陣后一陣喧嘩,祁軍已從后方兩側(cè)殺了過來,祁軍步兵個個口中銜著錢幣翻山而來,后軍將士被打得猝不及防,傷亡踩踏無數(shù),逼得陸無恤不得不暫時進城躲避。
在撤退之初,城中百姓原本還有些疑慮和不滿,但見陳璧陳太守氣定神閑,指揮若定,多相信他是成竹在胸,也敬重他平日的為官之風(fēng),所以還算配合。
而陳璧在退城之前又連夜悄悄派人封住了城南通往寶官城的道路,見陸無恤果然上當(dāng),便分兵兩路將繁城城門、及蓉城與繁城交接的出入口圍了個水泄不通。
繁城四周多是山嶺,是天然的城墻,陳璧只需緊守主要出口,活活困死他們,不怕他們不舉旗投降。他令手下將士結(jié)成車陣堵住城門,又派弓箭手時刻待命,盡量避免正面交手,只要城中有人突圍便亂箭射殺。
接連幾日,陸無恤都躲在城中不露面,眾人覺得事有蹊蹺,不免擔(dān)心他有什么別的打算,不過陸無恤不肯出來,他們也無法傷他分毫。所幸,前往寶官城的通道被陳璧用巨石堵住,又銷毀了木軌,等他重新打通道路,怎么也得好幾天。
“若他果真打通了前往寶官城的小道,或者從其他地方突圍而出呢?屆時城中敵軍又因多日被圍誓死沖突,那么腹背受敵的不就是我們?”徐秀道。
陳璧此時方心焦起來,臉上不動聲色,緊握的雙拳卻有些微微顫抖。
桓清想,他本可以嬰城自守,卻偏要出奇招,無非也是立功心切,想將陸無恤一舉成擒。但陸無恤也不是好相與的角色,他絕不會就此投降。
“除了這三個城門可還有什么突圍口?”桓清道。
“朝天嶺雖只是一道狹嶺卻陡峭無比,稍有不慎便會摔得粉身碎骨,若他們敢從那里翻越倒是可以直接抵達鐮川迂回到我們側(cè)方,但是,我想他們應(yīng)不會從那里走,那樣造成的損失比直接從城門突圍還要重……”陳璧道。
“令辭兄糊涂!那陸無恤本就是心狠手辣之人,豈能以常理推之,他會因為在乎手下人的性命而放棄奇襲的機會嗎?”徐秀氣道。
陳璧慌忙起身部署人手,馮簫簫繼承了她武將父親的勇武之氣,不聽勸阻,執(zhí)意要前往朝天嶺幫忙,誓要親手捉住賊首。
桓清怕她有什么閃失無法跟蕭鴻和馮刺史交待,堅決不許她去,徐秀拽了拽她的衣袖制止了她,卻對簫簫說道:“小丫頭你盡管去吧,若是戰(zhàn)死沙場倒也能成個巾幗美名,不過我得提醒你,倘若不幸被人家捉了,可不要提你刺史之女的身份,免得還要你父親辛苦贖你!”
“哼,我就知道你們不會盼我個好,我偏要去!”簫簫賭氣道。
桓清瞪了他一眼,生恐?jǐn)r不住,你還要激她去?
可惜徐秀看不見接收不到她的眼神,只淡淡道:“你以為我不這么說她就不去了嗎?你不給她親眼見見,她怎知戰(zhàn)場的慘烈血腥又如何知難而退呢?話說回來,興許她見識了反而更興奮呢,這世上偏有人喜歡殺伐,喜歡爭搶,你又能奈他們何?”
她自知說不過他,也知道攔不住,只好獨自空嘆息。她既不是她的親人也算不上她的朋友,沒有立場管她那么多。
陳璧派了五百人守在朝天嶺腳下以逸待勞,然而直至深夜他們也未見人從山上下來,除了秋蟲和鳥雀以外連頭野豬都沒出現(xiàn)過。領(lǐng)頭的吩咐就地安營歇息,簫簫也惆悵自己有志難伸,無法好眠。
寅正十分,夜色凝重,霧氣彌漫林中,一呼一吸間只覺濕涼的霧氣透過鼻腔刺進了胸膛,馮簫簫裹緊了被子蒙起了頭,終于苦熬不住睡了過去。也不知過了多久,半睡半醒中仿佛聞到了血腥味,她凝神細(xì)聽,卻突然被外面的喊叫聲嚇了一跳。
四周酣睡的士兵也紛紛驚醒,誰也沒想到伸手不見五指的深夜,陸無恤竟然帶著幾十個兵卒裹著棉被皮席從陡坡上滑了下來,哨探的士兵還沒來得及回報便被割了喉。
陸無恤所帶的皆是訓(xùn)練有素的精兵,他們都是從死人堆里爬出來的,祁軍幾百人反而被幾十個人嚇得亂作一團。
簫簫抽出腰刀直沖陸無恤而去,一路砍殺了幾個左庾士兵,她感覺心臟像要跳竄出來,緊張中夾雜著興奮,握刀的手都有些微微顫抖,她繼續(xù)朝前沖殺,離陸無恤越近她的心中越發(fā)激動。突然,左邊不知從何處橫來一刀直朝她脖頸而來,刀鋒凌厲迅猛,而此刻她自己的刀卻正在擋著右邊的敵人無暇躲避。一瞬間,她感覺仿佛自己的腳也被什么抓住無法動彈,內(nèi)心頓時被恐懼填滿,她瞪大了雙眼,突然很后悔跟過來。
她不甘心首戰(zhàn)即死,她不能!
忽而耳邊一陣涼意,只聽“噌”得一聲,那把突如其來的刀被身前的劍擋了下來,但卻劃傷了她的手臂。
“留活的!”陸無恤認(rèn)出了她。
祁軍被殺了接近半數(shù),其余的連連撤退,不敢再戰(zhàn)。陸無恤攜眾人渡船過江,留下守城的王嗣則繼續(xù)開辟通往寶官城的狹道。
陳璧聽說朝天嶺失利跑了陸無恤,憤怒無比,斬了為首的校尉,匆匆派人追趕。
陸無恤本打算親自去請援軍來繁城解圍,然后等到寶官城的狹道打通后,繁城便可輕而易舉歸昌西所有。但是過了鐮川后,他卻聽說了寶官城失守之事,捶胸頓足,后悔不迭。
原來蕭鴻從北面進攻不過是誘敵之計,真正的主力是由南而來的彭淵,祁帝遣彭淵與姚國結(jié)盟時,便已經(jīng)有了遠(yuǎn)交近攻圖謀昌西的打算。
繁城太守早算好了日子,等彭淵假道姚國,襲擊寶官城,直搗黃龍,縱使他們挪開了兩城的通道也無濟于事了。加上蕭鴻三方牽制,以昌西的兵力想要同時抵擋三面之?dāng)呈请y如登天。
果然,要他的人頭是假,想滅了昌西才是祁國此次發(fā)兵真正的目的!
簫簫又成了蓬頭垢面的打扮,只是這次是迫不得已。她見陸無恤并不著急送信解圍,也很是詫異,不由譏諷道:“身為一軍之將,不在城中與手下共同抗敵,反而自己帶人突圍逃走……嘶,你不會真打算撒手不管了吧?我聽說你是祁國人,莫非其實你是混入昌西的奸細(xì)?”
陸無恤咬牙切齒一副恨不得吃了她的樣子,扯了扯嘴角狠狠道:“我留著你可不是讓你來羞辱我的,最好給我閉嘴!”
“那你是為了什么?我可不是什么公主郡主的,沒法給你來要挾我祁國哦?”馮簫簫如今反而不怕了,既然自己有用處,那么性命暫時是無憂了。
“哦我知道了,你又想故技重施,威脅蕭大哥對吧?只可惜,桓姐姐才是他妻子我不是!誒不對,難道說你瞧上她了?那更好,你去擄她,放了我!”
陸無恤被她聒噪得心煩,一個巴掌便朝她的臉頰而去,又拔出寶劍在她胳膊上的傷口處挑弄著,簫簫疼得吱哇亂叫,連連求饒。本以為他替她攔了一刀應(yīng)該還有點良心,卻沒料到卻如此變態(tài),看來是自己吃了敗仗無處撒氣。
淳于嘉要死守疊石城抵擋彭淵,已無多余的兵力撥給陸無恤,如今的他有些后悔太過信任他了,信件中指責(zé)陸無恤有勇無謀,白白丟掉了繁城絕佳的地勢,導(dǎo)致?lián)p兵折將,罵歸罵卻又命呂白抽了三千兵卒給他,警告他若是還奪不下繁城就領(lǐng)死罪吧。
陸無恤率領(lǐng)三千兵馬打算和繁城滯留的軍隊通信,好來個兩方夾擊,不料書信卻被陳璧半路截留,耽誤了時辰。祁國烺州兵馬聯(lián)合陳璧軍趁機一舉圍攻陸無恤,后者唯有數(shù)百人逃脫。
繁城之內(nèi)的昌西軍已經(jīng)餓了十來天,紛紛投白乞降,陳璧收繳輜重,殺了為首的幾位將領(lǐng),其余的則將他們充作營戶。
如今桓清的傷勢尚未痊愈,連弓箭都拉不穩(wěn),縱使得知簫簫被擄走,也明白自己幫不了什么忙,只能寄希望陳璧派出的人早日找到他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