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伯雁此刻收手,外人只會當(dāng)是場爭風(fēng)吃醋的戲碼,若是走了,這恒城的風(fēng)可就不知道要怎么刮了!”殷墨抿嘴笑時嘴角是朝下的,整體卻顯出微微向上的弧度,雖是在笑,卻像是心里在盤算著什么。
若是桓清再聽不出這是威脅,那就白認(rèn)識他這么些年了。
她放下行李,又一次妥協(xié)了,她從不是個甘心受人威脅的人,可面對殷墨總是沒什么辦法。她一把搶過他手里的折扇,煩躁地扇著風(fēng),沒好氣地說道:“你樂意花錢養(yǎng)我們就隨你好了!不過伯雁確實是無辜的,你敢將他牽扯在內(nèi),枉顧他的性命,我就拿你的命賠給他!”
這事過后,二人又安穩(wěn)地住了下來,但城中的傳言卻發(fā)展到了令桓清震驚得五體投地的地步。
不知道是哪個小心眼的將那日發(fā)生的事傳揚了出去,如今人們都說,那位從祁國來的蕭公子因病不育,被妻子拋棄了,他不死心偏又追來了翎國。但那夫人與他重歸于好沒多久,卻突然被診出懷了身孕,世人紛紛猜測她懷的根本就是殷都尹的孩子,而蕭公子不堪受此奇恥大辱,所以才跟都尹府的人打了起來。
蕭鴻氣得一天沒吃飯,但畢竟這不育的事兒是他自己傳出去的,除了氣自己也無處找人算賬,他哪里想得到宣王和蘭都駙馬是那般大嘴巴的人!最可氣的是,這種事既無法昭告又不能證明!
他這么生氣桓清自然也笑不出來,在房里哄了他半天,眼看天色將要暗下來,蕭鴻不再氣自己了,而是抱著桓清在她身上“撒氣”。
她被吻得上氣不接下氣,再加上懷孕身上更覺乏力,幾乎是半躺在他懷里,若非他抱著,多半要滑到地上去了。好不容易得了空,忙指著自己的肚子警告他,生怕動了胎氣。
蕭鴻笑著點了點頭,輕柔地將人抱起,走到床邊:“我知道,我會很溫柔?!?p> 桓清的背剛挨著床邊,外面很不合時宜地響起了敲門聲。
“什么事?!”蕭鴻粗聲粗氣地問道。
“夫……夫人在嗎,門外有客人找?!笔膛〉牫隽怂牟粣?,小心翼翼道。
找她的?兩個人面面相覷,都猜不到是誰,但顯然這事是進行不下去了。
桓清整理了衣裳頭發(fā),出了門,面上還有一絲薄紅尚未消散。
起初,見面的雙方都像是初識似的愣了好一會兒,仔細(xì)打量過后終于在眉宇間找到了兒時的回憶,然后像是久別重逢般,激動得熱淚盈眶。他們是西雀山下村子里住的兩個兄弟,韓升和韓陽,也算是她小時候的玩伴。
兄弟兩人都是濃眉大眼,穿著清爽的粗布衣服,袖子挽在手肘處,除了黑壯了些,卻也沒什么太大的變化。
“沒想到……”韓陽沒想到當(dāng)初她離開西雀山時不過十四歲,如今已是這般婦人模樣,不僅五官長開了而且可愛英氣的臉上還多了幾分美艷,梳著好看的婦人發(fā)髻。他從沒想象過她這副樣子,興奮得手足無措,像小時候般想去捏捏她的臉,硬生生被她身后那道充滿殺氣的目光逼退了。
“凌兒,他就是你的夫婿?”韓升一向沉默寡言,說話的仍舊是韓陽。
“對,夫君他名叫蕭鴻,字伯雁。你們來得正是時候,我還說要找人送信回去呢,可巧你們來了,快進來坐!”桓清說完又向蕭鴻介紹了他們二人,蕭鴻不冷不熱地鼻子哼哼一聲算是打了招呼。
“我們這會兒還要去卸貨,這不路過先跟你打個招呼,明日再來看你??!”
韓陽說著就要往巷子外走,轉(zhuǎn)身時像是才注意到什么,他眨了眨那雙銅鈴般的大眼,張大嘴道:“凌兒,你不會是懷了娃娃了吧?”
那面上顯然的驚喜在桓清點頭之際更如夏日里綻放的長春花,甚至笑出了幾道褶子。他又不著急卸貨了,激動地折了回來:“那太好了,進財今年剛滿兩歲,咱們干脆定個指腹親多好!”
“進……進財?你兒子的名字?”桓清擦了擦額頭的汗,怎么給自己寶貝兒子起這么……有錢的名字?
韓陽得意道:“韓堂,字進財。堂即屋也,堂下為土,五行曰土生金,即為進財也。有房子有地有錢,怎么樣不錯吧?”
蕭鴻不知道是為方才的欲求不滿而生氣還是不樂意見生人,一出來便是一副清貴高傲的樣子,這會兒更是嗤之以鼻:“想得美!你兒子長得和他的名字一樣土,再加上你這么土的爹……你們啊最好是去土地廟求媳婦,別來找我們,我可不要跟品味這么差的人結(jié)親!”
呃……
桓清也沒見過他有這么無禮的時候,面露尷尬,眼見韓陽氣得臉色通紅,忙站在中間勸解:“韓二哥,夫君他今日心情不佳說話沖了些。孩子的事還早,是男是女還不知道呢,咱們以后再說吧!”
韓陽看在桓清的面上,止住了要和他干架的沖動,邊走邊擺手,算是跟她告辭。
“明日記得過來吃飯??!”
韓陽背對著他們揮了揮手,以示知曉。
哎?不對……
桓清轉(zhuǎn)過頭盯著蕭鴻:“你方才說他兒子……你去西雀山的時候,見過他們了?”
蕭鴻點了點頭,神色有些不自然,何止見過,還因為問路跟韓陽吵了一架。那時韓陽見他支支吾吾不肯表明身份和來意,還以為是來找茬的,胡亂指了路,讓他在對面山里轉(zhuǎn)了半天,他焉能不氣?
她就說怎么一見面就對人家敵意這么大,還當(dāng)是擺起了少爺架子,原來是早有過節(jié)。她伸出食指在他胸膛點了點,感嘆道:“你啊,什么時候能待人和氣些?”
蕭鴻挑了挑眉并不覺得自己有錯,一把將她抱了起來,就要回房。
小蝶見他們這般回來,生怕是動了胎氣,忙問夫人有沒有事。
“沒事,夫人她走著走著睡著了,唉,懷了孕的女人還真是嗜睡!”
桓清識相地裝睡,心中腹誹個不停,小心眼的男人才真是可怕!
殷墨說近日公務(wù)繁忙,怕有什么照顧不到的地方,將家里倉房的鑰匙給了她,讓她想吃什么叫人去買,不舒服了及時請大夫,府里的人不知是不是聽信了外面的流言,也儼然將她當(dāng)成府里的女主人。
桓清沒有接受他的好意,她覺得有了鑰匙,自己支取錢財是方便,但別人要用不也得麻煩她,這不更是自找煩惱?
“你給我鑰匙,不怕我偷偷把你家搬空了???”
他坐在回廊處,半靠著廊柱冥想著什么,說話時仍未睜開雙眼:“這世上恐怕沒有比我更了解你的人了。你若嫌麻煩就算了,但不可委屈了自己。”
“嗯。殷墨,等孩子生下來,我讓他認(rèn)你做義父好不好?”
殷墨輕哼了一聲,終于睜開了鳳目,右眉微微一挑,似并未覺得這是什么榮幸。
桓清將鑰匙丟回給他,摸了摸鼻子,覺得有些尷尬,不稀罕拉倒!
雖然殷墨已經(jīng)事先交待過她最近事忙,但第二天款待韓氏兄弟時,依舊給他留出了主位。她雖是行出于禮,但對于原本就有些介意他們之間關(guān)系的蕭鴻就有些不樂意了,韓陽卻還偏要氣他。
兩個人你來我往一句一懟,在飯桌上差點打了起來,那劍拔弩張的樣子讓桓清有種想要迅速逃離的念頭。
韓陽雖看起來像是個老實溫和的莊稼漢,卻有個不愛服輸?shù)呐F?,但他并不知道蕭鴻的真實身份,更不知道他的身手,還總要挑釁他想跟他打一架。殊不知他再有力氣,在蕭鴻手下也過不了幾招。
韓升實在被鬧得頭疼,眉心皺了幾道溝壑:“你不是還要跟人家結(jié)親嗎?哪有跟自己親家這么鬧的?我看娘平日里還是罵你罵得少!”
“我……我那也是跟凌兒結(jié)親,我要早知道她將來的女兒有這么個混賬爹,那我還要考慮考慮呢!”韓陽終于找補了些回來,將昨日的話還給了蕭鴻。
“你們再吵我就不生了,誰都別……嘔……”桓清盯著遠(yuǎn)處那盤肉,想使個苦肉計,結(jié)果惡心過度,反胃得難以控制,幸虧還沒怎么吃,但也差點將早上吃的東西都吐出來。
“好,好,不吵了!夫人,我們是鬧著玩的,你別當(dāng)真,千萬別生氣!”蕭鴻見她孕吐得厲害,眼眶都紅腫泛淚了,再也不敢多說,將她愛吃的醋魚和一些酸果子堆到她面前。
他是了解過懷孕的女子會有什么反應(yīng)的,但顯然那些反應(yīng)在她身上有些激烈,卻又不知如何能替她受苦,看她難受的樣子,常常急出一頭汗。
韓陽也附和道:“是啊凌兒,咱這是開心,這不也算取個熱鬧嘛!你這夫婿啊,挺好的,反正比那殷墨強多了。那些當(dāng)官的沒多少好東西,還不如那些江湖俠客呢,起碼人家偶爾劫富濟貧,他們啊竟想著劫貧濟富了!”
很不趕巧,他說這話時,殷墨剛挑了紗簾進來,屋內(nèi)一片安靜,桓清的惡心也緩解了些。
大哥韓升忙替韓陽道歉,殷墨并未放在心上,反而關(guān)心似的追問起來,問他有什么不滿。韓陽酒勁兒上來,當(dāng)真毫無忌憚,不吐不快。
原來事因鹽川太守劉昶勾結(jié)當(dāng)?shù)馗粦簦酶奶锛?,侵吞了百姓田產(chǎn),很多百姓走投無路去找刺史告狀,也沒得到什么結(jié)果,后來以致起了民變。
有個姓韓的領(lǐng)著眾人躲山里當(dāng)起了盜匪,開始還只搶富戶奸商,后來人口壯大卻又斗不過官府,便有些不管不顧的趨勢了。
殷墨聽說過此事,也記得那人名叫韓溪,他嘴角一勾,說話的語調(diào)有些怪異:“難不成他要拉你們?nèi)牖铮俊?p> 韓升臉色一變,知道他猜出了什么,睜大雙眼正要否認(rèn),韓陽卻一拍桌子說道:“是又怎么樣,鬼才想做什么土匪,但你要惹急了……”
接下來的話被韓升捂了回去,他一巴掌扇在韓陽的腦門上,終于令他清醒了些,才道:“殷大人,雖然我們都姓韓,但那都是好幾輩子的親戚了,早不咋來往了,我們家有老小,從沒想過做什么歹事?!?p> “韓兄不必緊張,你們是凌兒的朋友,若有難處大可跟她講,她自不會袖手旁觀。”
殷墨說完,桓清手里的李子就啃不下去了,這人又來諷刺她給她找難堪了,她能做得了什么?
“你瞪我做什么,你爹不是御史中丞嗎?糾察彈劾不法官員正是他該做的,總不能要我越權(quán)行事,豈不顯得他們御史臺疏忽怠惰?”殷墨道。
若是她親爹興許有用,那個后爹的話,她沒什么把握,在周家住的那半年也不足以讓她了解周澤為官的官品。
“我……試試吧,明日韓大哥隨我去趟周府?!?p> “我去!”韓陽和蕭鴻幾乎同時開口。
桓清搖了搖頭,笑嘻嘻道:“你倆在家吧,我們都不在,你們想怎么熱鬧都行!”
二人互看一眼,又鄙夷地扭過頭去,似乎多看對方一眼就會少活一天。
那位名叫韓溪的土匪頭子當(dāng)初不過是一時意氣加之被逼無奈才落草為寇,但其實并非熱愛打家劫舍,只是后來發(fā)現(xiàn)只做盜亦有道之事并不足以養(yǎng)活眾人的胃口,而且中間還被抄了一次后路,搶來的財物被打吐了一些,日子過得愈發(fā)艱難,這才韭菜麥苗一起割了起來。
他給韓氏兄弟的信中也表明了他的心跡,因為他知道他們家和仲康子比鄰而居,于是便想利用他的威望向朝廷發(fā)出招安的請求,若能鏟除奸佞惡霸放他們歸鄉(xiāng),哪怕要了他的人頭也無怨。
但桓清那位舅公是鐵了心的修道之人,早不問世事,與朝廷中的人也幾乎斷了來往,實際上幫不了他們。好在如今能通過桓清直接找到御史臺陳情,也算給了他們一個希望。
韓家祖上也曾做過大官,也不知道從哪一代起看破了世事,退隱山林避世種田去了,現(xiàn)在的韓氏家族中人也多是在鄉(xiāng)野之間,完全沒有官府的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