懷汲郡中長史黃千秋在明知朝廷禁止與翎國從事絹糧交易的情況下,仍勾結當?shù)馗簧趟较峦鶃?,大發(fā)橫財,被太守孫詳發(fā)現(xiàn),訓斥杖責了一頓。黃千秋怕他上書彈劾,沖動之下殺了孫詳聚眾反叛,占據(jù)石峴一隅之地作威作福。
蕭鴻了解了前后始末,奉了詔令前往懷汲,拿著當?shù)氐匦螆D研究了一路。
黃千秋所占據(jù)的石峴,依山傍水,城池堅固,是抵御翎國的要塞之地,因當?shù)氐貏葺^高,易守難攻,聰明的將領很少會用強硬的手段攻城。
但蕭鴻志在必得,又想早日結束戰(zhàn)局,一面?zhèn)髁钅习妒剀娕浜戏怄i浠江江面,阻斷黃千秋投奔翎國的后路,一面使用各種攻城器械加緊猛攻。
云梯、沖車、投石機甚至探地之器,無所不用,時而半夜突擊,鬧得敵軍人心不安,時而摸到防御薄弱點,強勢摧城。
賊城中人見朝廷軍隊如此迅猛,都以為沒了后路,只好奮死抵抗,卻又被他各種騷擾戰(zhàn)術搞得心力交瘁。
黃千秋也知道自己孤軍被圍,糧草和兵力遲早會有耗盡的一天,安撫好手下,便急忙派人從后山突襲去往翎國求援,與此同時還給蕭鴻也寫了封信。
他似乎也聽說了翎國想要拉攏蕭鴻的消息,信里邀他一同歸附,還自作主張?zhí)骠釃S諾了諸多好處。
蕭鴻不僅不領情,還將書信撕了個粉碎,又以懷柔之策,命人往城中射箭,散布招降文書,揚言說只要能綁縛黃千秋出城投降,可免除死罪,甚至還有封賞。
黃千秋寢食難安,心里更加崩潰,真怕有人借他的人頭請賞,一邊花錢收買,一邊言語威脅。
“往日的好處我是一分沒虧待你們,既能同享富貴,豈可因敵背叛?等翎國援軍一到,我自有更大的富貴與爾等共享!石峴地勢絕佳,翎國一定不會放棄此次搶占城池的機會,我們一定能等來救援!”
眾人多半被他說服,繼續(xù)抵抗下去。但黃千秋又哪里敢安枕無憂,除了親信護衛(wèi),一律不許任何人靠近他身側五尺之內(nèi)。
翎國曲陽所在郡守得了消息,急忙派人請示大將軍謝環(huán),得了允準的命令,便果然整飭軍隊出兵了。
援軍雖足萬人,但奈何領軍統(tǒng)帥是個性子極穩(wěn)的,沿江一看陣仗,見江面上不僅有鐵索橫著,還有艨沖戰(zhàn)船攔著,茫茫一片,阻隔了前路,心里多少生了些怯意,于是下令停駐曲陽,聲稱要思考穩(wěn)妥之策。
這一舉動在被圍困等待救援的祁人看來,就像是被放棄了一樣,很難不被認為是在觀望戰(zhàn)局,好坐收漁利。可他們眼下根本沒有鷸蚌相爭的實力,難道看不出來嗎?
黃千秋氣得捶胸頓足,看著城外重重圍軍,就連自己也失去了信心。
在翎國援軍糾結進退之時,卻已經(jīng)有人替他做出了決斷——黃千秋的親信提了他的首級,出城請降了。
蕭鴻看到賊首的頭顱,笑得順心暢快,心中暗嘲黃千秋不自量力。憑著那點人馬也敢與一國為敵,不是自取滅亡嗎?不過,也幸好翎國進軍遲疑,給他省了他不少力,結束戰(zhàn)局的時日,比出征路上一個來回的行軍還短。
他安撫了降軍,奏報陛下,等候朝廷派人接管,隨后便凱旋回朝。
祁帝元煥龍心甚悅,對他大加贊賞,賜了不少金珠寶貝,像是為了跟翎國皇帝較勁兒,還給他封了個“武安侯”的爵號。
蕭鴻也很高興,比起翎帝給的那個有名無實受人猜忌的歸義侯,他自然無比喜歡這個用自己一刀一劍打出來的武安侯。當然,他也明白,有部分原因也是因為沾了皇親國戚這個身份的光。
朝中有愛見風使舵的,紛紛巴結恭維,蕭鴻不擅此事,又覺得心煩,從沒給過他們好臉色,那些人識趣也不再貼他冷臉。蕭鴻便隨自己心意,只跟安平公彭淵、徐秀等人來往。
他回恒城時已經(jīng)是五六月份,容律也已經(jīng)回來了。
來之前,聽說韓陽有個在祁國做生意的朋友,托他打探才知道蕭鴻南下平亂的事,容律知道桓清不放心,便主動與她辭了行,回了祁國。
其實,桓清聽說后倒是沒什么大的反應,她早就想到他有不回來的可能,雖然不舍,卻也做好了心理準備。心中也曾暗暗懷疑,也許元煥是在故意跟她較勁,故意以高官厚祿誘惑他,不肯放她夫君回來。
但她心里也明白,若是蕭鴻沒有動心,又怎么可能答應繼續(xù)做他的將軍,還連個消息都不給,就擅自打仗去了。說不定當初本來也是騙她的,根本沒打算辭官跟她一起留在西雀山生活。
“你們沒見到福生嗎?我有讓他給夫人送信?!笔掵櫽行鷳n,不知道夫人會怎么生他的氣。
容律搖頭嘆氣,那眼神像是有幾分同情,看得蕭鴻非常不自在:“也許我來的時候他還在路上,錯開了。不過,將軍……哦不對,侯爺,韓陽那會兒還趁你不在挖苦過夫人,說她找夫君的眼光太差,還惦記著幫她再尋一門親事呢!”
他敢!
蕭鴻氣得火冒三丈,在院子里走來走去,嘴里還念叨有詞,像是在罵那韓陽。
后來,宮中太監(jiān)阿吉傳旨,說陛下另賜了一套宅子給他,等被引至新的武安侯府邸時,卻發(fā)現(xiàn)還有一個更大的“驚喜”等著他。
也不知是陛下還是太后的主意,大約是怕他拒絕,竟然悄沒聲息地替他將蘇梵納進了新府之中,這一招打得他措手不及……
新的府邸比原本的家要大上三倍,過了前門正廳便是一進后院,經(jīng)假山奇石有一方荷塘,據(jù)說在捷報傳入宮中的時候,陛下便已經(jīng)命人著手安排了,池塘邊砌的臺階一點磨損的痕跡也沒有,能看出確實是新建的。
再后面的院子里種了幾株海棠,顯然是為自己那位夫人費心準備的,看來陛下并沒有不接納桓清的打算,那又為什么要給他納妾?
蕭鴻沒再繼續(xù)轉(zhuǎn)下去,回到前廳,從廳堂地上擺放的眾多賞賜里挑了些,送給隨行的太監(jiān)和府里的下人。
“多謝侯爺,那奴才便回宮復命了!”
阿吉雖為太監(jiān),隨他走了這一趟也不由心生羨慕,既有功成名就,又有家財萬貫,還有美人在側,男人窮極一生的追求也無非如此了吧?而蕭鴻仗著出身好,年紀輕輕便唾手可得,所以說,命運還真是不公,這種好命真是他求告祖宗都求不來的!
“且慢!既要回宮,替我將蘇梵帶回去。你轉(zhuǎn)告太后,此納妾之禮既沒有本人同意,也未昭告親友,更無賓客見證,就此作罷還可為各自保存顏面。我不愿傷了姑侄情分,別逼我!”蕭鴻冷冷道。
阿吉站著不知所措,他哪兒有權力替他駁斥太后的面子,太后若是遷怒到他身上,可如何是好?雖然她老人家不是個心惡的,但畢竟也是一國太后??!
蕭鴻卻不敢耽擱,若是讓她多待一天,在外人看來不就是生米煮成熟飯,想推也推不了了嗎?
他正打算親自送人回去,剛走出廳門,卻見容律愣在門口,眼神莫測地望著他。
“你看到了,這不是我要納妾的,你可別告訴夫人!”蕭鴻慌忙道。
容律一愣,你哪里看出我想要告狀了?
他眨了眨眼又起了心思,唇角一勾卻道:“侯爺,你有沒想過放棄她?這樣就不必總是遷就她而委屈自己,更不必糾結如何說服她。如此身份家宅,又有陛下賞識,別說蘇梵了,將來不知道還會有多少比她更好的女子,又何必舍萬取一呢?”
蕭鴻更急了,強忍著怒意差點沒一拳頭甩到他臉上,咬牙切齒道:“容律你膽子不小,是不是夫人教你試探我的?!”
這些東西是有誘惑,但一想到他的夫人會因此討厭他不再理他,甚至帶著孩子嫁給別人,心里就難受得要命!沒錯,他就這點追求,也許世人總認為有權勢的人不多染指幾個就是吃虧,但他偏偏認為只要能找到合心意的人,一個就足夠珍貴。
他同意伯父的說法,一生一世一雙人,才是一種光彩。
容律忙搖了搖頭替桓清辯解,內(nèi)心卻慚愧地想,似乎確實不該這么說的,萬一真的將人說心動了,他去哪里找個夫君賠給她?
所幸太后也沒想跟這侄子鬧僵,見他這么倔強也懶得再多管,為彌補蘇梵,琢磨著替她另找良人去了,蕭鴻也因此舒了口氣。眼見夏日太后身子好了很多,他也在想著回西雀山的事了。
他有預感,縱使陛下撤了禁令,他那位夫人怕是也不愿再回來了,什么金銀首飾、侯夫人的身份,對她一點吸引力都沒有。
他正打算找徐秀商量主意,恰逢他主動來訪。
陛下雖賜了新的府邸,但他還沒等到夫人回來,暫時沒有搬進去住的打算,徐秀白去新府走了一遭,也沒想到從小習慣錦衣玉食的蕭大公子,也會有放著福份不享的一天。
其實,蕭鴻本打算將伯父蕭遇先接過去,再勸說桓清回來,到時候也算一家人其樂融融,但蕭遇習慣了一個人自在隨心,又不缺人照顧,領了他的心意卻沒答應。
二人在蕭鴻他們常吃飯的涼亭下,飲茶閑聊,話里自然也繞不過此事,是放下一切隨桓清隱居西雀山,還是勸她回恒城,這對蕭鴻來說稍有些難以抉擇。
“也許那時我就不該答應陛下去懷汲,總覺得像是故意捧我至今日的局面,叫我難以抽身?!笔掵櫛г沟?。
徐秀眼微微瞇著,呷了一口茶,笑道:“看來伯雁也不是只懂打仗不懂為官之道,這不就摸清了陛下的心思了?石峴在祁國邊上,黃千秋力有不敵一定會想著投奔翎國,陛下此舉也是為了向世人彰顯他對你的信任——既可以借機嘲諷翎國愚蠢的離間計,也可稍稍試探你的忠心?!?p> 蕭鴻這才琢磨過味兒來,別說他在翎國懶散了兩年,縱非如此也沒必要非得派他去平亂,可不就是有意為之嗎?為人臣子還真是要隨時冒著被算計的風險。
徐秀又道:“你只擔心阿清不愿回來,但可曾想過是因為什么?”
他搖了搖頭,他想過很多原因,但確實不確定她是因為哪一種,也許是因為廷尉府那場牢獄之災令她后怕?
“陛下如今器重你,固然是因為你確為可用之材,但也是為了防止你轉(zhuǎn)而背投翎國。她的擔憂,一則是礙于她翎國人的身份,二則是清楚伴君如伴虎的道理,怕你將來身不由己。為人君者總是怕他的臣子不給他干活,又怕他干太多活,若你把握不好尺度,將來定會受到打壓猜忌。何況你還是曾經(jīng)的大將軍的兒子,又是外戚?!?p> 徐秀頓了頓,湊近他輕聲道:“有件事,不知道阿清有沒有告訴過你,當今皇后的表兄伊子遠,是在陛下的授意下死于桓清之手,并非被流矢所傷。當然,也有可能是我多慮了,陛下的心思不好猜透?!?p> 若你僅僅是因為舍不得自小長大的恒城以及這里的親人朋友倒是無所謂,若是非要為將為侯,就得做好被猜忌的準備。
蕭鴻聞言一驚,手中茶水外濺,撒到了手指上,卻仍牢牢捏著杯壁,越收越緊。
如今的陛下確實比他年少所認識的元煥多了幾分心思,若他果真只是表面上相信自己而非真心抬舉他,那倒還不如就此離去,他不愿過那種如履薄冰的日子,更不愿自己的妻兒將來受他連累,陷入危險。
沒錯,若元煥信任他的話,又何需要他借石峴一戰(zhàn)來證明自己的忠心呢?事實證明,他這步棋下錯了,不僅沒法留住他,反倒更讓他生了去心。
“來時阿清讓我問問你,愿不愿一起去西雀山,她曾答應過你的。”蕭鴻本不愿提起此事,但畢竟允諾過她,但也猜得到徐秀多半不會愿意。
果然聽他道:“以后清閑了我再去看你們。其實若你舍不得離開,在這里買些田地或是做點生意糊口也未嘗不可,阿清未必不愿意,而陛下也會更放心。”
蕭鴻笑出了聲,光照下鳳眸中似有明珠碎出,流光輕瀉:“做生意?這你可為難我了……不過,看夫人心意吧!”
是時候,跟恒城來個真正的告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