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2 籌碼
夷努的酒壇子,是深黑色的,上面蓋了紅布,捆了麻繩。
不過,這布匹擋不住酒香,隔了老遠(yuǎn),陳啟還是聞到了那味道。
“這是好酒呀?”
陳啟對這個世界的酒沒有那么苛責(zé),畢竟,一個天賦全部點(diǎn)在煉氣上的世界,科技上纏弱也是應(yīng)當(dāng)?shù)摹?p> 夷努笑道:
“陶元亮說這是女兒紅,前些年放在地窖里的,昨日才拿出來。”
陳啟卻指著酒壇子:
“打開看看唄!”
他不信任夷努,也不信任這酒。
夷努卻也不忌諱,甚至口中都沒半句辯駁,便直接解開了這麻繩、扯下了這紅布:
“你要看就看唄……”
隨著這罐子被打開,之前那股迷人的酒香煙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濃烈的血腥味,還有各種內(nèi)臟被淹煮的腐臭氣息。
陳啟急忙湊了過去,認(rèn)真一瞧,在那壇子里竟然全部都是血水。
液體猩紅,其中漂浮著斷指、內(nèi)臟,滿滿當(dāng)當(dāng)裝了一大壇子。
無人告知陳啟它的來歷,但光憑猜,都是能猜出來的。
這些東西是吳家的!
陳啟看到了夷努臉上的驚恐,確認(rèn)了這并不是他的計劃,追問:
“這個陶元亮,是什么身份?”
夷努愣了片刻,面色惶恐,差點(diǎn)將這壇子摔在地上,急忙解釋:
“他就是我老家的一個遠(yuǎn)房親戚,要來豕城時,家里修書,讓我照顧他一二,所以他送酒來,我想都沒想便收下了?!?p> 遠(yuǎn)房親戚,看來這陶元亮并不簡單。
陳啟看向那罐子口:
“你還能聯(lián)系對方嗎?”
夷努幾乎不做任何思考:
“那人還在李府,我可以……”
不過,話說到這兒,他便自己打斷了自己,在李府有,那并不代表在豕城有,他此刻,沒有對方的任何聯(lián)系方式。
無法確認(rèn)身份、無法確認(rèn)細(xì)節(jié),如此行事方式。
陳啟和夷努互相看了一眼,從眼神中確信了對方的答案:
“飛羽!”
……
又過了一日,因是昨夜下了雨的緣故,這豕城里天高氣爽、惠風(fēng)和暢。
豕城的衙門,是不常用的。
這地方在城西,距離主城府不遠(yuǎn),由于閑置的太久,加上沒人打理,這門堂前都落滿了灰。
可今日,這衙門開庭了。
至于庭上受審的,便是那屠夫,屠夫名叫云峰,據(jù)他說,這是飛羽賜下的姓氏。
和這云峰有關(guān)的案子,自然是吳家滅門的慘案。
這不,庭上還沒開始,衙門外面便站滿了人,里里外外圍了三層,可見豕城的居民都愿意湊這個熱鬧。
云峰,被押送到了這場中。
這犯人已經(jīng)等好了,主判官自然該上來了。
今日的主判是陳啟。
在這大堂后面,夷努給陳啟整理好了文書,跟在他身側(cè):
“這案子我想了一宿,昨天那酒,應(yīng)是威脅,不過嘛!思來想去,你可以不用管它。今日,你定了這屠夫的罪,給拓拔七足夠的面子,從他手里面換下來糧草,拿著這些東西,到時候就直接拍屁股走人了,飛羽不會對你造成什么威脅的?!?p> 飛羽的威脅?
陳啟確實(shí)是有考慮的。
魏訓(xùn)等人的觀點(diǎn)也比較偏向于夷努,不過這決定最后是要陳啟來做的,反正眾人希望,這變數(shù)越少越好。
陳啟點(diǎn)了點(diǎn)頭,沒回話,徑直走向了這大堂。
在大堂中,屠夫云峰被壓在正中間,這在牢里滾過一圈的人,都是一副模樣,披頭散發(fā)、衣不蔽體,手鏈腳鏈銬著,雖是不認(rèn),但因為連日的饑餓,早就沒了那股精氣神。
陳啟這屁股落在大凳上,驚堂木一拍,原本還熱鬧的朝堂,在這聲驚鳴中瞬間就安靜了下來。
“開堂!”
這時代,審判還沒什么儀式,主判官這驚堂木一敲,便意味著開始了。
云峰沒什么好陳述的,吳家人腦袋堆成的京觀便是事實(shí)。
罪人不懺,很快便進(jìn)入了宣讀環(huán)節(jié)。
陳啟正了正嗓音,從袖中抖出夷努寫的文書:
“吳家三十多口人,皆是性命,其中老弱青壯,皆活于世,此為生權(quán),乃晉天子賦予眾生的權(quán)利。
然則,吳家之人,惡行罄竹難書,欺占田產(chǎn)、坑貨商賈。
但,罪久,吳家所行四十載,法未懲其惡。
故法不舉,罪不成。”
這書是夷努寫的,上面的文字自然是他為吳府辯護(hù)的借口。
不逾越法律的行為,不應(yīng)受到懲罰,懲罰的前提是規(guī)矩,沒有規(guī)矩,罪也自然是不成立的。
這文書繼續(xù)向后看:
“然則今日,屠戶云峰,汝之罪行,與吳家不同。
殺人償命,欠債還錢,便是先秦既有之法。
以殺人之罪,定汝之惡,汝必將削首于菜市之上,以還眾人之愿。
不知堂下人,有何可辯?!?p> 這文書,陳啟念完了。
他視線向下,臺下這屠夫難得抬起了腦袋。
云峰他面黃肌瘦的,連續(xù)兩三日未曾進(jìn)食了。臉上還有一些淤青,看樣子是遭到了囚卒的毒打,披頭散發(fā)、牙根和唾沫暴露在外面,沉默地跪在地上,那光是一開口,血腥氣就直接從里面涌了出來:
“狗官!”
這兩個字,應(yīng)是在意料之中的。
不過,陳啟并不在意這稱呼,把視線挪向了眾人,繼續(xù)侃侃而談:
“可,先秦之法,如何能管得了今日的大晉。
即便這是祖宗留下來的規(guī)矩,可如今在豕城,在這鮮卑王庭之下,弱肉強(qiáng)食、不曾顧也。豕城無殺人償命之規(guī);只有這弱肉強(qiáng)食之矩?!?p> 陳啟再次看向這屠夫,倒是笑得燦爛,又道:
“就前面所說,法不舉,罪不成。云峰殺了吳家三十來口,他又有何罪?”
陳啟判他無罪。
根據(jù)鮮卑的法律,吳家是異族、屠戶也是異族,異族殺異族這種事情,根本沒有成文的規(guī)定。
陳啟沒有像之前說好的重判,反而是放了這屠戶。
這話音落下,云峰愣了一愣,他猛然抬起腦袋,看向陳啟,然后從牙齒縫中擠出了兩個字:
“狗官!”
但他還沒有說完,旁側(cè)那些歡呼的人群就涌了上來,抱著云峰,相擁而泣。
魏訓(xùn)等人有些莫名這判決;
陳啟則奇怪,為什么這樣的結(jié)果,對方回答的依然是一句謾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