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炷香后。
碧兒過來時左手提著一個食盒,右手還抱了一只小狗。
幾個饅頭,外加兩個素菜,一碗油光光的紅燒肉。小狗盯著肉也流口水。
方正升好久沒吃過飽飯了,更別提肉了,一時再也顧不得斯文,很快便將飯菜吃光。
碧兒等他吃完,摸摸懷里的小狗說:“公子孤身在外難免寂寞,這只小狗是我家小姐心愛之物,如果你不嫌棄,就留下它做個伴。”
方正升沒想到徐家小姐還如此貼心,本來他也喜愛小狗,于是滿口答應(yīng),接下小狗抱在懷里小心地摸著,然后跟碧兒搭話,隨口問道:“碧兒姑娘,剛剛我聽聞這間房被稱作‘將軍宅’,不知是不是有什么典故?”
“只是這曾住過一位將軍?!北虄好蛎蜃欤瑓s沒有繼續(xù)說下去,好像是有什么禁忌。
方正升心中有點(diǎn)奇怪,難怪這屋子死過人,所以鬧鬼嗎?
此時有家丁抬來了木床和被褥,等安頓完畢,碧兒帶人離開。方正升早已乏了,也不管是不是兇宅,直接倒頭便睡。
吃的飽飽的,這一晚睡的很香。
次日一早,方正升辭行。碧兒把他送到門外,還遞給他十兩銀子,說道:“這是我家小姐的資助,希望你能金榜題名?!?p> 方正升不好意思再要錢,推辭道:“承蒙你家小姐收留款待,我已感激不盡,哪能再讓小姐破費(fèi)?”
碧兒說:“這是小姐的心意,你不要辜負(fù)了。”
聽到這話,方正升不覺有些癡了。小姐的心意,難道......徐家小姐屬意自己了?
還想再問,可碧兒把銀子往方正升手里一塞,笑著跑了。
有了錢,方正升自然不再那么窘迫。他找了家客店住下,吃得好,睡得香,精神倍增,輕輕松松過了考試。后面更是越來越順利,竟然考取了狀元,并且還成為了編纂院的清流高官,前途不可限量。
方正升不是忘恩負(fù)義之人,他心里很清楚,倘若沒得到徐家小姐的資助,別說是金榜高中,說不定此時他已客死異鄉(xiāng)。
早在初見時,徐家小姐說方正升有“貴人之相”,他就已暗暗生出愛慕之心。但那時方正升身無長物,對此自然不敢多想。
如今高中狀元,早已經(jīng)不一樣了。方正升甚至拒絕了當(dāng)駙馬的機(jī)會,急急忙忙找了媒婆,說了那晚借宿的事,求媒婆幫他玉成這段姻緣。
徐家是巨商,徐家老爺只有這一個女兒,年方二八,待字閨中。過去提媒的人踏破徐家門檻,老爺都看不上。
但這一次可不一樣,居然是狀元來提親,而且這位狀元還得過小姐的資助,傳出去更是一段佳話。這段姻緣無可挑剔,徐家上下都很滿意,親事一拍即合。
沒多久,方正升風(fēng)光地迎娶徐家小姐過門,夫妻恩愛圓滿?;楹笕?,方正升按習(xí)俗跟妻子“省親”。
徐家小姐剛到家就把小狗抱在懷里,憐惜地說:“這才三日不見,它竟有些瘦了。官人,我們走時也把它帶走吧。”
“只要你喜歡,盡管帶上?!狈秸B連點(diǎn)頭,又想到了那個丫鬟碧兒。徐家小姐連小狗都想念,可貼身的丫鬟碧兒怎么不見了?
倒不是方正升對碧兒有什么心思,只是都是故人,當(dāng)初碧兒也給過自己幫助,自然想給些打賞。
“對了,這次怎么不見那個丫鬟碧兒?”方正升好奇的問道。
妻子的臉色有些古怪,扭捏道:“別提了,碧兒那丫頭從小跟我到大,只是后來學(xué)壞了,手腳不干凈,前些日子偷了府里的東西,被父親趕出府了?!?p> “唉,好吧?!狈秸龘u搖頭,沒有再問。
直到今日,方正升當(dāng)完值坐著轎子回府,半路上看到一個蓬頭散發(fā)的姑娘,后面有個男子邊追邊罵:“攔住那個瘋婆子,居然搶了我?guī)讉€白饅頭!”
方正升是個心軟的,趕緊吩咐停了轎。幾個饅頭才幾文錢,打算掏錢幫一下這姑娘。
結(jié)果下了轎子還沒等掏錢,方正升不由得愣了,眼前這位姑娘雖然滿臉塵土,但還能依稀認(rèn)出本來面目,竟是碧兒。
碧兒此時凄慘極了,乞丐都不如,渾身凍瘡,手里還拿著半個饅頭,拼命往嘴里塞著??磥硎丘I極了,只好在小吃攤上搶了一個饅頭,這才招來追打。
方正升給了那男子幾個銅錢,把他打發(fā)走了,轉(zhuǎn)過頭問碧兒:“你怎么落到這個地步?”
碧兒雙眼含淚,埋怨道:“我會變成這樣,全是大人您害的。”
一旁的轎夫忍不住喝道:“大膽,我們大人好心幫你解圍,反倒落了不是?你莫胡言,污辱了朝廷命官?!?p> 碧兒嚇得住了口,但方正升看出她有心事,便讓轎夫們安靜,隨即放緩聲音說道:“不管如何,我都承你一份情。到底什么事,你細(xì)細(xì)說來。”
碧兒沒忍住落下淚來,哀怨的說說:“這都是因?yàn)槟峭砟杷薜氖拢滥情g‘將軍宅’是什么地方嗎?其實(shí)那里是狗窩。小姐最愛她的小狗,所以戲封為大將軍,所以府里人都將它的窩稱為‘將軍宅’?!?p> “小姐性格頑皮,那天遇見大人想借住,她突發(fā)奇想讓大人......去住狗窩,吃狗食,想測試大人是不是一個書呆子,能不能看穿那是狗窩狗食。也是因?yàn)檫@樣的捉弄,才讓小姐的表妹沒有再繼續(xù)反對大人入住。小姐認(rèn)為大人呆頭呆腦,多半會上當(dāng)受騙。而小姐的表妹卻認(rèn)為那畢竟是狗窩狗食,肯定會被察覺到的。她們以十兩銀子為賭注,結(jié)果自然是小姐贏了,但她只圖一樂,索性把銀子都賞給了大人。”
方正升目瞪口呆。
碧兒繼續(xù)說道:“后來大人中了狀元,和小姐結(jié)為夫婦。徐家怕這事穿幫傷了姑爺?shù)拿孀?,才找借口趕走了我和當(dāng)時知情的家丁。我從小就是伺候人的丫鬟,舉目無親,也不肯做妓女,只好四處流浪乞討。
方正升聽得呆了,他確實(shí)沒有反應(yīng)過來,因?yàn)槟撬^狗窩,真的比方正升老家的屋子都大。
命數(shù)竟如此難料,高中狀元的有幾人?恐怕世上大多數(shù)人,終不如富家的一條狗那般飽食無憂。
更受不了,世人傳頌自己與妻子的一段佳話,竟然是自己一廂情愿,背后更有這樣的侮辱。
如此屈辱欺騙,內(nèi)心是何等的悲憤委屈?
方正升眼神一愣,指著碧兒說道:“來人,這瘋婆子頂撞命官,按律該當(dāng)街打死。”
“大人,不!”碧兒苦苦哀求,但幾個人已經(jīng)圍上來了。
身后的哀嚎聲漸漸遠(yuǎn)了,方正升坐在轎子里,目光越發(fā)幽暗冰冷。想著自己心愛的妻子,恨意濃。
而此時,半空中的顧尊通感早已經(jīng)結(jié)束,把這前因后果跟虎牙說了一遍,笑道:“瞧見沒有,這就是‘四大恨’里面的第一恨,經(jīng)年書生氣。”
虎牙忍不住唏噓:“經(jīng)年癡心妄想,一朝走火入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