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說的有道理。那么，你覺得要怎么做，才算是有足夠的理由，能夠讓國家把我們選定為試點企業(yè)呢？”
周曉蕓開始考校高凡了，她想看看，這個半大孩子腦子里裝了多少東西。
高凡說：“兩點。第一，我們要做得足夠差，最好是在全國墊底的水平，這樣才有典型意義。一旦我們能夠銨改尿取得了好成績，兩相對比，進步十分明顯，示范效應也最好?！?p> “這個提法倒是挺新穎。”周曉蕓笑了。
她不確定高凡說的這個理由是不是成立，化工部的領導會不會有這樣的想法。但至少高凡的話切中了滄?；蕪S的現(xiàn)實情況，把滄?；蕪S的劣勢粉飾成了優(yōu)勢。
如果滄?；蕪S向上級主管部門打報告，要求作為銨改尿的試點廠，目前兩煤耗超標的事情是無法繞過的。如果有其他兄弟企業(yè)提意見，說滄?；蕪S現(xiàn)在的工作都沒做好，沒資格好高騖遠，那么滄海廠是很難回應的。
高凡給出的這個說法，其實就是給滄海廠找到了一個反擊質(zhì)疑的理由。
國家要找試點企業(yè)，不能光找那些技術水平高的企業(yè)，否則試點出來的結果難以服眾。找滄海廠這樣一家落后企業(yè)作為試點，一旦成功，別人就無話可說了。連滄海廠這樣基礎很差的企業(yè)都可以做成，其他企業(yè)有什么理由做不成呢？
“第二點，”高凡繼續(xù)說，“我們需要提出一個創(chuàng)新性的方案，讓化工部的專家感到震驚。一旦他們發(fā)現(xiàn)自己的方案還不如我們一個地方小廠子提出的方案，他們就沒有勇氣來挑我們的刺了，只能把我們列入試點的名單?！?p> “嗬，你好大的口氣?！敝軙允|笑著說，“你以為化工部的專家是吃素的？人家提出來的方案，怎么就會不如我們一個小廠子提出的方案？”
“因為我們廠有曉蕓阿姨這樣的技術權威啊，曉蕓阿姨提出來的方案，肯定比那些專家要強得多?！备叻部诨ɑǖ卣f。
周曉蕓搖搖頭說：“你把事情想得太簡單了。山外有山，人外有人，我雖然是個工程師，其實也是在咱們這個小縣城里自學成才的，見識和部里的專家沒法比。
“不瞞你說吧，其實我也想過這一點。我在化工部推薦的方案上做了一些修改，想讓廠里拿這個修改后的方案去化工部碰碰運氣。不過，我做的也只是一些小的改進，能不能讓化工部的專家們覺得有點新意，我就不敢保證了。你說要讓他們覺得震驚，那是萬萬不可能的?！?p> “哈，原來曉蕓阿姨也是這樣想的。”高凡笑道，“這算不算是英雄所見略同呢？”
“就你也敢自稱是英雄？”周曉蕓貶了高凡一句，倒也跟著笑了起來。她說：“化工部那邊，有一位專家是我媽媽的校友，我小時候見過他的。我打算等我的設計完成，就通過我媽媽的渠道，把設計方案送到那位專家手里，請他替我們美言幾句?！?p> “這件事，你跟我爸爸說過嗎？”
“我跟你爸爸說過申請尿素改造的事情，但沒說用一個新方案去打動化工部。我這個方案現(xiàn)在還不成熟，本想著等成熟了再和你爸爸說，誰知道出了這樣的事情?！?p> “我覺得，壞事可以變成好事。咱們廠發(fā)生了事故，省里肯定會來調(diào)查，咱們可以借這個機會把我們的銨改尿方案送給省里，同時也讓化工部的那位專家?guī)兔Υ騻€招呼，說不定就成了呢？”
“哪有那么容易?！敝軙允|說，“我的方案還剛剛設計到一半呢，要達到可以提交的程度，起碼還要半年時間?，F(xiàn)在化工廳給咱們發(fā)了紅牌警告，我們廠如果在三個月內(nèi)不能解決兩煤耗問題，就要被停產(chǎn)了?！?p> “如果我可以幫你呢？”高凡用手指著自己的鼻子問道。
“你幫我什么？”周曉蕓不明就里。
“修改方案啊?！备叻怖碇睔鈮训卣f。
“你？幫我修改銨改尿的方案？”周曉蕓幾乎要笑出來，她用手指了一下外面，說道：“小凡，我?guī)淼哪且欢奄Y料里，就有我寫到一半的方案，你現(xiàn)在就可以去看看。我也不要求你提什么修改意見，你只要能夠看懂，我就讓你幫我。嗯嗯，至少可以幫我譽寫一下稿子吧。”
“君子一言？”
“駟馬難追?！?p> “好咧?！?p> 高凡等的就是周曉蕓這句話。他轉(zhuǎn)身到了父母住的房間，果然見屬于高逸平的寫字臺上放著一大摞資料，那是周曉蕓剛帶過來的。周曉蕓答應這幾天在高家陪高凡，便把自己研究的資料也帶過來了。
高凡很快在資料里找到了周曉蕓說的那份銨改尿方案，那是一堆包含化學反應方程式和設備流程圖的稿子。有些圖比較大，是畫在曬圖紙上的。
高凡在父親的筆筒里找出一支繪圖鉛筆，然后便開始在周曉蕓的方案圈圈畫畫地批改起來。
周曉蕓說部里的專家不是吃素的，這話沒錯。周曉蕓的方案，也只能是在化工部提出的方案基礎上，做一些小修小改，難以突破化工部方案的框架。
然而，高凡卻知道，化工部在80年代初提出的幾種銨改尿方案，在后來長達20年的實踐中，不斷得到革新改造，生產(chǎn)效率、能耗等都得到了極大的改善。有很多革新，都是來自于生產(chǎn)一線的實踐經(jīng)驗總結，在方案提出之初，是沒人能夠想到的。
高凡即便有“人形自走數(shù)據(jù)庫”的美譽，也不可能記住所有的革新措施，但他能記得的有幾百項之多，隨便寫幾條出來，也能讓原來的方案煥然一新。
“你別亂畫啊，給我弄臟了，罰你幫我重新謄一遍?！?p> 周曉蕓炒完菜出來，看到高凡居然在她的方案上亂涂亂改，不由也有些急了。她走上前來，正欲制止高凡的舉動，卻被高凡寫的東西給震住了。
“用新型一分塔替代預蒸餾塔和一分加熱器，利用過剩氨蒸發(fā)產(chǎn)生氣提氣，實現(xiàn)自氣提效果，節(jié)省蒸汽消耗，這個想法太天才了！你是怎么想出來的！”
周曉蕓有一種天地凌亂的感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