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府新居所在街道,說它繁華,卻也不是車水馬龍,說它蕭條,茶館酒肆各種店鋪卻是一應(yīng)俱全,叫賣的、耍雜戲的天天都少不了。
在賈府大門對面,開著一家布莊,這布莊的老板姓馬,是金陵本地人氏,這馬家布莊也是祖?zhèn)飨聛淼漠a(chǎn)業(yè),布匹貨真價實,在這金陵城是遠近聞名,甚至一些達官顯貴也來這里扯布做衣裳,因而店里的生意十分好,好也有好的煩惱,人多了,要求就不一樣了。
今日,一個年輕姑娘拿著前幾日的一副刺繡佛像,說她家老夫人不滿意,要求重繡,這可是這姑娘第三次來退貨了,偏偏這戶人家還得罪不得,老夫人乃是蘇州制造局王守忠王公公的母親,而這姑娘乃是王家老太太孫子的奶娘。
王守忠自小家窮,家里有四五個兄弟姐妹,屬王守忠最是機靈,有一年大災(zāi),家里實在揭不開鍋了,王老夫人就把王守忠送進宮里,幾十年來,王守忠憑借著那副機靈勁兒,混到了如今地位。
“我的姑奶奶喲,這可是我請金陵城最好的刺繡師傅繡的佛像,老太太她怎么還不滿意?”馬老板帶著哭腔說道。
王家奶娘板著臉道:“怎么,馬掌柜是想說我們老太太挑剔不成?我還跟你說,這次老太太可是生氣了,說再拿不出她滿意的佛像,就摘了你這招牌,拆了你這鋪子!”這奶娘也只雙十年華,生得十分妖媚,板臉蹙眉也有一段風(fēng)情。
馬掌柜趕緊打躬作揖:“哎喲,我的姑奶奶,這話可不敢亂說,我怎么敢說老太太挑剔,那就是不想活命了,我改,我馬上讓人改??凸媚棠?,這是我前些時新進的一匹緞子,孝敬您做件衣裳,還請姑奶奶在老太太那里分說一二。”
這客姓女子嬌笑:“你們男人呀,就是賤,非要人家說狠話才罷休!看在你這孝心的份兒上,你放心吧,這次你不會有事兒,不過,下次你若還是拿不出好佛像,這鋪子呀還是趁早關(guān)了吧。”說完,拿著緞子,搖曳著起伏的身段兒離開了。
馬掌柜哀嘆一聲,他這上哪兒去找讓王家老太太滿意的刺繡師傅啊,祖上傳下來的鋪子真要毀在自己手上嗎?
此時,一個美貌女子進來,手里捧著一摞錦帕,“馬掌柜,按您的要求,三十張刺繡全在這里了,你點點?!?p> 出于做生意的習(xí)慣,馬掌柜臉上立馬堆上笑容:“是賈家娘子呀,我看看,喲,這才幾天呀,竟真的繡好了,這鴛鴦圖簡直活靈活現(xiàn),賈家娘子真是一雙妙手。你等著,我給你拿銀子去。”說著,便走到柜臺,從下面的抽屜里取出一錠銀子遞給女子。
女子接過銀子,笑吟吟道:“馬掌柜,您這里還有活計?我這幾日正好空閑?!?p> 馬掌柜笑著說:“這幾日生意淡,倒沒什么活計。”
女子微微有些失落,卻仍是笑道:“那您忙吧,我走了?!?p> 馬掌柜想著佛像,又叫住女子,“賈家娘子,我這里倒還有一個活計,只是這家主人眼光也太高,一般刺繡入不了她的眼?!?p> 女子仔細端詳那張佛像,“這佛像繡工很精妙了。不過有一種刺繡工藝,叫發(fā)繡,是以人發(fā)代替絲線,運用接針、滾針、切針、纏針等針法繡制,針跡細密,風(fēng)格雅潔,色彩柔和,最適這種佛像。只是這種工藝十分復(fù)雜,耗費人力,需數(shù)月才能完成?!?p> 馬掌柜如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若你能幫我繡這么一張佛像,我必定重金相謝!”
“要繡這張佛像,倒是不難,頭發(fā)卻是難尋,黑、白、灰、黃各色都要有,而且要色澤光亮,質(zhì)地細柔,但身體發(fā)膚,受之父母,卻是難辦?!?p> “不打緊,頭發(fā)我來想辦法?!?p> 此時,一個滿臉橫肉、痞里痞氣的中年壯漢帶著四五個人進來,一時把店鋪塞得滿滿當當,“馬老板,又到上供時間了,十兩銀子?!?p> “怎么又漲了,上個月不還八兩嗎?”
“上個月糧食什么價,這個月又是什么價,能一樣嗎?”
馬掌柜氣苦:“幾位大爺,我這小本生意,一年也賺不到幾個錢,你們行行好,少點兒吧?!?p> 中年壯漢頓時發(fā)怒:“你家少點兒,他家少點兒,你讓我們兄弟喝西北風(fēng)!少羅嗦,拿錢來,若是少一個子兒,今兒弟兄們就不走了。”說著,一屁股坐在了旁邊的椅子上。
馬掌柜急得沒法,若不給銀子,幾個人堵在這里,生意還做不做了,若給了,那自己幾個月的辛苦就白費了,正在愁苦之時,一個聲音從外面響起:
“這是誰呀,竟敢青天白日的訛人錢財?”
那壯漢聽了這聲音,趕忙起身相迎,“喲,賈捕頭,什么風(fēng)把您給吹來了?”
來人正是金陵府捕頭賈寶玉。
“我說王二,你怎么這么不長記性呢,昨天才放出來,今天又跑到我家門口來撒野,是不是又欠抽了?!?p> 那叫王二的壯漢看著對面宅子上掛著的“賈宅”二字,趕忙陪笑,“賈捕頭,誤會,實在是誤會,我不知道對面兒就是您家?!?p> “怎么,不是我家,你就可以訛人?”
王二陪笑道:“沒有,絕對沒有,我們弟兄幾個,就是,就是來看看有沒有好的布料,扯幾匹,回去給媳婦兒做身衣裳?!?p> “那看上沒有啊?”
“呃,沒有,沒有?!?p> “沒有還不走,等著別人請你吃飯?”
王二連說“這就走,這就走”,帶著幾個人狼狽離去。
馬掌柜深深一禮:“多謝賈捕頭解圍?!?p> 賈寶玉擺擺手:“我們捕快可不就是管這些的嗎,職責(zé)所在,何必相謝?”
馬掌柜苦笑:“若天下所有捕快都似賈捕頭這般,也就好咯!那王捕頭在時,就跟這些人串通一氣,每月都來要幾兩銀子去,若不給,他們就天天搗亂,讓你生意都做不成?!?p> 這些事賈寶玉不好說什么,像王二這樣的人還有很多,他們都是無業(yè)游民,家里也沒田地產(chǎn)業(yè),聚在一起,霸占一方,靠收取保護費為生,這只是這個悲慘時代下的產(chǎn)物罷了。
“寶姐姐,你又來找馬掌柜做針線活兒了,昨兒不才跟襲人幾個做好幾十張帕子嗎,也不歇息幾天?”
原來這女子是薛寶釵,自搬到金陵城里,她就跟這馬掌柜搭上線,經(jīng)常從這里接一些針線活,有襲人、鴛鴦、趙姨娘一起幫忙,也能掙些錢。只是,每日看著薛寶釵她們費神費力的樣子,賈寶玉心里又是疼惜又是自責(zé)。
“看來還是要找個賺錢的法子,不然靠當捕快的這點子死工資,怎么養(yǎng)活這大一家子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