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院中早有人在那里等著了。
顧城站在院中,吩咐侍衛(wèi)將謝舉綁在榻上,往他口中塞了一塊錦帕防止他咬舌,這才從袖中取出三根銀針來,分別扎進(jìn)了他面部的三個穴道中。
謝舉只覺得像是被解開了封住的血液一樣,整個人漸漸清明起來,四肢也恢復(fù)了知覺,苦于嘴被堵住了,只能眼巴巴地盯著顧城。
這少年同那日見得不一樣了,當(dāng)日在公主身邊不過是個媚態(tài)橫生的男寵,如今看他舉手投足間從容不迫,又身手不凡,謝舉便明白當(dāng)日所見不過是他與公主聯(lián)手演得一場好戲。
“還請謝老板在此稍作休息?!鳖櫝茄粤T便施施然走了,不理會房中被堵住了嘴只能嗚嗚的人。
紫陌正在另一個院落里對著同一樣臉嘖嘖稱奇:“像,真是太像了?!庇蟹N沖動想伸手拽拽他臉皮看到底是怎么個易容法,又怕給拽壞了耽誤大事,只能圍著明顯被點了穴道的人來回轉(zhuǎn)。
顧城一進(jìn)門便看見她這副傻乎乎的樣子,無聲地笑了,走到那人身后運指解開了他的啞穴。
于是一聲堪比殺豬般的慘叫聲當(dāng)即就飛出來了,嚇得紫陌往后退了一大步,只目瞪口呆地聽那人哭天搶地的說:“饒命啊饒命,我不是謝舉,我只是個替身啊,他的事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替身啊……”
紫陌汗顏,她原本不過是讓顧城去找個和謝舉身形差不多的人來易容成謝舉,沒想到他居然把正牌替身都給抓來了。
這個假謝舉比起真的那個明顯貪生怕死許多,又有好色的毛病,此番便是被顧城從青樓給擄回來的,還未弄清眼前形勢便知道要求饒,證明他是個極容易叛變的小人。果然,紫陌做出不殺他的承諾后,他便不再鬼哭鬼叫,等紫陌說事后還有重賞時,他更是積極地表示愿意配合,如此上道倒讓紫陌郁悶。
“小人往往最好用,因為他們?nèi)菀妆粷M足,也就容易被唆使,公主盡可放心?!鳖櫝侨缡堑?。
紫陌點頭,讓顧城解開他的穴道,先放了一百兩銀票在他手中算是給他服一顆定心丸,才將要他做的事一一交待給他。
當(dāng)天下午許常山便帶著安陽趕來的一小支軍隊偷偷到山下布置,去的卻不是他先前所言的賊寨,而是另一處少有人至的荒山。公主斷言真正的賊窩在這里,許常山便依令帶著人悄悄將整座山包圍起來,只留下一條通往山下的路,天一黑下來便下令放火燒山。
熊熊大火從四面燃起,順著風(fēng)勢直朝山中去,不消多時就燒盡了半片山,軍隊在留下的小路口守著,逃下來一個就抓一個,一直抓到天亮,跟串兔子似得一個連著一個浩浩蕩蕩地地將人都帶回來了,引得無數(shù)百姓難民圍觀議論。
“謝舉,你這狗賊!叛徒!”灰頭土臉的賊群中不乏有這樣的吶喊聲。
謝舉聞言縮了縮腦袋,自知理虧只是暗自嘆氣,一言不發(fā)地被綁在在縣令馬后灰溜溜的回來了。
捷報傳到。
紫陌默默地聽著許常山的來報,偏頭看了一眼仍舊被五花大綁著的謝舉,此時他正耷拉著腦袋,一副垂頭喪氣的模樣。
紫陌悠然地用茶蓋撥弄杯中的茶葉,對他道:“青龍派刺殺我,如今已經(jīng)被我連根拔起,現(xiàn)下我留著你也無用,你可以走了?!?p> 一直在房中的顧城將謝舉身上的繩子解開,取出他口中的錦帕后便站到了一邊,那意思是讓他自便,謝舉卻遲遲不動。
“你怎么不走,難道還想留下來吃完飯不成?”紫陌漫不經(jīng)心地玩笑,謝舉眉頭卻皺得更深,低聲道:“公主此時讓我走,自然也知道我一走出這門便要死無全尸了?!?p> 顧城在一側(cè)低笑,偏頭看他道:“豈止是你死無全尸,我聽聞你家人還在平都,只怕他們要比你更早一步上路?!?p> 紫陌沒料到還有這事,謝舉的家人不隨他在南邑卻在平都,難道是被人扣留下做人質(zhì)不成?
謝舉聞言一怔繼而慘淡地笑笑,一撩衣擺跪在紫陌面前道:“公主睿智,將在下逼到了今日這個地步,眼下我也不奢求什么,只求公主能保住我的家人,公主想知道什么,我自會言無不盡?!?p> 原本謝舉打定主意,倘若公主逼迫,他便尋機(jī)自盡,只要他不吐出東西,上面那幾位自然會留他家人一條生路。
如今公主施計策滅了青龍派,并將責(zé)任全數(shù)推到了他頭上,外面都道是他謝舉出賣了青龍派,只怕那幾位如今也恨得牙癢癢,只等著拿他的家眷開刀。事到如今,謝舉也只無奈靠轉(zhuǎn)投公主來求保全全家。
謝舉雖然可恨,卻總也有些可憐的地方。紫陌正想派人去平都打聽這一家人是否還在,就見顧城對她眨了眨眼,她當(dāng)即便明白了他的意思,鄭重向謝舉保證:只要他將涉事官員全部交待清楚,就能見到家人。
有了謝舉的配合,紫陌輕而易舉地得到了涉事人的名單,便讓人快馬加鞭將名單送到晉鄴給皇帝過目定奪。
交代許常山料理好后面的事,紫陌放了謝舉與暫居別院的家人團(tuán)聚,賞賜了一些銀子后,謝舉便帶著家人改名換姓隱居去了。
雖然風(fēng)光不再,卻也好過受人脅迫,總算是一家團(tuán)圓了。
鏟除了暗中操縱著南邑的勢力,原本的商會因為頭領(lǐng)謝舉的消失而作鳥獸散,一盤散沙下再無人敢屯糧抬價,南邑城的糧價漸漸恢復(fù)了正常,又有糧商怕遭難自動找上門來要求捐糧,多管齊下,南邑城的饑荒也慢慢得到了解決。
至此,紫陌這一行終于功德圓滿。
皇家向來是壞事不出門好事傳千里。
公主在南邑的舉動很快傳到了朝堂之上,一時間人人稱道。
紫陌回到晉鄴后便被皇帝召入宮中,龍顏大悅,大肆褒獎了她一番,賞賜了許多寶物,并留紫陌在宮中留宿一夜,第二日才回到公主府。
可讓紫陌沒料到的是,她一下車便遇上了人生中最驚險的一幕:三只劍從不同方向襲來,瞬間殺氣彌漫。她不諳武功,也未想過在這時還要設(shè)防,那足以割破人皮膚的凌厲劍氣襲來時她腦中只有一片空白,就好像電影里的慢鏡頭一樣,反應(yīng)力和聽覺都不存在,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劍尖一點點刺向自己的咽喉。千鈞一發(fā)之際一道寒光從身后襲來,割斷了紫陌垂肩的一縷發(fā),氣勢凌凌地釘入與她正對面那人的喉嚨,周邊幾人揮劍躲閃不及紛紛被射中要害,頃刻倒地斃命。
顧城的三根毒針制住了來人,正欲向紫陌走去,忽而眼神一凜,反手抽出一侍衛(wèi)的佩劍,拔劍相向。
不過眨眼之間,幾個同樣打扮黑衣人從不同處跳出,一色的出手如電,府中侍衛(wèi)根本不是他們的對手,很快就三對一的架住了秦軻和顧城,余下一人則持劍飛身向無人保護(hù)的紫陌襲來。
紫陌見狀忙向后躲開,慌亂之際踩到了禮服繁瑣拖地的裙擺,失控向后倒去,卻落入了一人的懷中,那人將她用力向后一拉圈在懷中,揮出一柄劍擋住了來勢洶洶的武器,反手擊退了側(cè)面的進(jìn)攻,混亂交手之際紫陌聽見一聲利器生生插入肉中的聲響,雜亂中有人掩住了她的眼睛。
這情形和南邑那次刺殺何其相似,卻是更加兇險。
清淡的竹香氣很快便被濃重的血腥氣掩蓋,紫陌感覺到有溫?zé)岬臇|西正在一點點滲透她右臂的袖子,漸漸沾上她皮膚時,紫陌一下清醒過來,空白了的腦子瞬間被各種想象的畫面塞滿,眼前卻被一只手遮掩住漆黑一片,她下意識伸手去摸,直覺觸到了正擁著她的人后背,中指上一痛,似是被什么東西割破了一道口子,血汩汩地流出來,紫陌在這樣真實的疼痛感中聯(lián)想到了一個非常不妙的情況。
圍上來的侍衛(wèi)和秦軻一同料理完最后一個刺客,公主府門前已是血跡斑斑,地上橫著十具尸體,除了先前三個先出現(xiàn)的是被暗器刺死的,其余皆是被亂刀砍死的,死狀凄慘。剩下一個本是想留活口審訊,卻先一步咬舌自盡了。
顧城一身白衣如今已被血浸濕了大半,見此情景似乎再無力支撐,掩住紫陌眼睛的手驀然落下,整個人脫力一般向后倒去。秦軻眼疾手快飛身過去扶住了他的身子,紫陌這才看清顧城的胸口插著一柄劍,橫貫而入,方才割破她手指的利器便是從他背上穿透而出的劍尖。
“不要移動他!”秦軻大喝一聲攔住了想上前幫忙的人,“去叫醫(yī)官來!快!”
“顧城……顧城!”跌坐在地的紫陌腦中一片嗡嗡的亂響,像抓住最后一顆稻草般爬過去緊緊抓住顧城垂下的手,也顧不得什么體面形象,一身的血和土,完全沒有了一絲公主的風(fēng)范,狼狽得不像樣子。不知是直覺還是錯覺,她感覺指下顧城身體里的溫度似乎在一點點的低下去,隨著顧城一陣劇烈咳嗽吐出一大口血,秦軻皺起的眉頭,周遭低低地嘆息,她心底的凄涼和絕望開始無邊蔓延。
“能這樣……結(jié)束……也是很好的……”顧城意識尚在,唇邊笑容一如往昔,就好像剛剛經(jīng)歷的不是生死一線,而是一場美好的夢。他努力將手微微抬起,輕輕地攥住了紫陌的指尖,也只是一個指尖而已。
顧城臉上浮現(xiàn)出一種滿足的神情,仿佛心底最深的渴望終于得到了滿足,他溫潤的目光流連在紫陌淚痕交錯的臉上,動了動手指似乎想做些什么,終因力竭而垂下,曾經(jīng)那雙藏星蘊月的眼眸也在夕陽余暉中輕輕闔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