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毛皮是去年冬天，高大和同村的兩個(gè)壯漢到二秀峰腳下打獵來的。高大看眼姑母枯黃的臉色，他早想賣了這皮子，給姑母買點(diǎn)補(bǔ)品了，只是一直不敢拿到鎮(zhèn)上來賣，鎮(zhèn)上收皮毛的地方都要出示通行牘。每次趕集，他都把它藏在車座下，希望有找機(jī)會(huì)能把它賣出去。
高二興奮地跳著：“走，我們?nèi)ノ髂虾虻膸づ钯u狐皮子?！?p> 高氏擔(dān)心地道：“如要出示通行牘怎么辦？”
原來舅母是擔(dān)心這個(gè)。福好皺著眉，回憶著先前在候爺府家的帳子前，看到前面賣毛皮的都沒出示什么牘牌，便道：“在侯爺府家賣刺繡時(shí)，我怎么沒看見前面賣毛皮的出示牌子？”
“你們?nèi)ツ抢锟磳?shí)在了，若是都沒查通行牘再拿出來賣。我陪你姑母去看病拿藥。回頭，高大你帶著弟弟妹妹買些包子再到這來匯合?！崩钍峡葱」米拥拇汤C賣了好價(jià)，聽福好這么說，存有僥幸心。
“走。去西頭的帳蓬?！备叨吲d得不得了。
高大抱起福好，讓高二抱著那個(gè)黑色的袋子，三兄妹又往西頭走去。
崔鵬飛不在，來賣貨的人沒撈到什么便宜，侯爺府家的帳蓬前賣貨的人，漸漸少了下來。
從侯爺家的帳子走過來的人，有人失望：“這里收的價(jià)比別處高不了多少?！庇腥瞬桓市模骸跋惹安皇怯袀€(gè)小女娃兩張刺繡賣了五十兩嗎？”
聽著人們的議論，一向不愛笑的高大，細(xì)瞇的眼角掛滿了笑意，還是福好妹妹的運(yùn)氣好。
有幾個(gè)人在候爺家的帳子前賣皮毛，高大帶著弟弟妹妹在旁邊看了陣，接連賣了三起，都是那丫環(huán)掌事，沒有查看牌子。
福好看只有那個(gè)丫環(huán)在。心里暗嘆，錯(cuò)過了機(jī)會(huì)，要崔鵬飛在，才可能賣得到好價(jià)。
高二望著哥哥，高大點(diǎn)點(diǎn)頭。高二抱著黑袋子走到攤前，取出黑凈光亮的黑狐皮，丫環(huán)眼睛一亮，看高二長得猴精白凈，滿臉希翼地看著她，展開皮毛檢查了一下，笑道：“你想賣多少錢？”
高二很機(jī)靈，不看哥哥的表情，想妹妹賣刺繡都得行，他比妹妹大這么多，賣皮毛也沒問題。前面賣走了的幾起，價(jià)錢都還過得去，笑瞇瞇地沖她作個(gè)揖打個(gè)躬道：“小姐。若說我想要賣多少錢，那是沒法回答。要說想，對我來說越多越好。這個(gè)價(jià)錢，要看你是否公道，能體恤一下上山的人冒著生命危險(xiǎn)才捕到一頭黑狐?！?p> 丫環(huán)抿嘴一笑，看他能說會(huì)道，從身邊的錢箱子里拿出三十兩銀子，遞給他：“三十兩，不虧你。”
高二還想再討點(diǎn)，高大在邊上笑道：“謝謝姑娘了。”
高二聽出哥哥的意思，因?yàn)闆]有上山的牌子，心頭發(fā)虛，想賣了就東西就走人，只得收了口，把銀子裝進(jìn)黑口袋里，抱著銀子，沖福好眨下眼睛：“走，妹妹，我們?nèi)ベI熱包子吃?！?p> 那丫環(huán)看眼福好，猜到是她帶這兄弟倆來的，笑著向他們揮手：“走吧，你們快走。別擋著我收貨。”
這時(shí)旁邊一個(gè)腰間帶刀的，長得一雙三白眼，滿臉橫肉的中年把總大步跨了過來。攔著高大幾人，喝道：“把上山的通行牘拿來看看?！?p> 高二猴精的臉扭成才一團(tuán)，高聲應(yīng)道：“前面的人都沒看這個(gè)，怎么偏看我們的？要是挪在家沒帶出來呢？”
丫環(huán)起身，向把總揮揮手，道：“魏把總。讓他們走吧?！?p> 魏把總滿臉兇惡地道：“我在邊上看得很清楚，前面幾個(gè)都是有通行牘的，這鎮(zhèn)上有上山通行牘的人我都認(rèn)識(shí)。但你們幾個(gè)，我卻是第一次看見。你們是欺負(fù)柳葉姑娘不是本地人，分不出來哪些人有資格上山，所以把偷獵來的皮毛，拿到這來混買?！?p> 難怪沒看到前面的出示牘牌，看把總的樣子很兇，高大怕弟妹吃虧，謊道：“的確是挪在家里了。”
“你留下。讓你弟弟和妹妹回家去拿。”魏把總看他最大，不放過他。
“老二，先背妹妹回去！”高大把福好放在高二背上。高二眼里閃過一絲驚慌，魏把總明察秋毫，從高二的眼神中猜到他們沒有通行牘。一把拽著高大，拖到帳蓬邊，叫一個(gè)士兵把他綁在根木柱上。
“哥！”高二哭著叫了起來，望著那丫環(huán)直央求：“小姐，求你讓他放過我哥吧。”
丫環(huán)柳葉聽了魏把總說的，知道這幾人沒有上山的通行牌，私自上山犯了規(guī)矩，皺著眉無奈地道：“這種事我管不了。你們要是有通行牘，快回家去拿來，省得你哥哥吃虧?！?p> 福好暗叫一聲，不好！心里一慌，就是回去也拿不出通行牘的。
魏把總揖拿到個(gè)沒有通行牘，卻敢來賣皮毛的小子，很是得意，便拿過一根皮鞭子，邊抽打高大邊訓(xùn)斥：“打死你這不守規(guī)矩的刁民?？匆院螅€有誰敢私自上山偷獵。”
高大挨了兩鞭，魏把總的力氣又很大，一鞭下去就把他身上的舊衣給打爛一條條條的口子，露出黑黑的胳膊來。
高二背著福好，哭著，不知如何是好。
福好從他背上滑下來，跑到攤前，拉著柳葉直說好話：“漂亮姐姐，行行好吧。求求你，救救我大哥?！?p> 魏把總狠狠幾鞭抽在高大身上，一鞭打在他臉上，高大痛得“啊啊”叫了起來。
柳葉被驚得身子一顫抖，這魏把總太兇了點(diǎn)。
福好看魏把總存心要重打一頓高大，轉(zhuǎn)身跑到魏把總身后，抱著他的腿，求道：“放開我大哥，那皮毛，我們不要了！”
魏把總一腳將她踢開，冷冷道：“不是你們要不要皮毛的問題，而是你們家有人私自上山獵了狐。依照大成條例，凡私自上官山偷獵者，一律得斷肢缺臂。”
聽他說得這么恐怖，福好被他踢在肚子上，疼得蜷在地上，心想這下不好辦了，現(xiàn)在自己既不是將軍女兒，也不是侯門貴婦，實(shí)在沒有能力化解這場危機(jī)。無計(jì)可施之下，這身子里萌動(dòng)起一股本能，顧不上肚子被踢疼了，索性大叫起來：“官爺不講道理，打死人了！”
高二上前抱起妹妹，福好看大表哥被人抽得厲害，又橫又潑地扯著嗓門大叫：“官爺不講道理，打死人了?！?p> 魏把總看福好想耍橫吸引圍觀者招來同情，冷笑一聲，抽打得更歡，“你使勁叫吧，來看的人越多越好，省得爺挨家挨戶通知，無牌者，禁獵?！?p> “我哥上二秀山打的狐，又不是上的三秀山，你憑什么亂打人？只有上三秀山才要牌子，沒說上二秀山也要牌子啊?！备叨鴾I，也豁出去了。
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見得此幕情景，人們議論紛紛。有人記得地上坐的小女孩子是先前賣刺繡賣了五十兩的人，幸災(zāi)樂禍道：“肯定是先前賣刺繡得了甜頭，所以又把家人拉來賣皮子，結(jié)果沒牌子，被官爺捉住了?！?p> “真是的。賣了刺繡就回家吧。還到侯爺家的帳子前賣沒牌子的皮毛。唉……都是貪婪惹出來的事情！”
“呵呵……”
魏把總聽到這樣的議論，打得更起勁。
都是些什么人，這些鄉(xiāng)民真是令人不恥，就看不得別人好。福好被冷言冷語氣得要發(fā)狂。人家大表哥水深火熱地要被人打死了，這些人還說得出這種話。
高大身上的衣服已經(jīng)被打得稀爛，皮開肉綻地露了出來。
柳葉看不下去了，抱著錢箱子，看眼可憐的幾兄妹，心里雖然同情，卻奈何不得軍規(guī)和國法，只得心驚肉跳地離開。
福好追上來抱著她的腿央求道：“求你去叫小少爺出來救下我大哥吧?！?p> 柳葉低頭看眼她已經(jīng)哭花的小臉，嘆道：“我?guī)湍阍囈辉嚢??！?p> 福好放開她，只盼著這條活路了。柳葉回頭看眼她，腳步走得飛快。
“啪！啪！”魏把總越打越過癮。
“哥！”高二跪在地上，看著大哥被打得慘，哭著，心痛地叫喚。
福好吸口氣，不知中了什么邪，腦子里沒有了正常思維，沖過去死死抱著魏把總的腳，往他小腿上狠命一口咬下去。
“呀！”魏把總慘叫一聲，扔了鞭子，兩只手拎起福好，滿面怒容，將她舉得高高地罵道：“小兔崽子，居然跟老子比橫？老子讓你知道誰最厲害?！?p> 紛鬧的人群安靜下來。都看著魏把總，高舉著福好，將她用力往空中高高地拋了出去——
“福好！”高大滿臉血痕，和高二同時(shí)驚叫著，絕望地閉上了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