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無為之王

無為之王

于是夫 著

  • 科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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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 2022-01-23上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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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連載中(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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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部分1【Part one】1

無為之王 于是夫 9311 2022-01-21 13:28:53

  第一部分

  PART ONE

  當我懷疑一切事物的存在時,卻不用去懷疑我本身的思想,因為此時我唯一可以確定的事情,就是我自己思想的存在。

  我思故我在。

  ——笛卡爾

  子非魚,焉知魚之樂?你非我,焉知我不知魚之樂乎?

  ——莊子

  【1-1】

  公元2000年的第一個凌晨,整個世界還沉浸在千禧年的狂歡中,遠在喜瑪拉雅山脈中段北麓的一個古村落——XZ自治區(qū)日喀則市DJ縣陳塘鎮(zhèn)雪修瑪村,一如既往的寧靜與安詳。一顆微流星劃過珠穆朗瑪峰上的滿天繁星,它閃下的軌跡拖著細長的尾巴在夜空里若隱若現(xiàn)……

  “哇——”一聲恍如天簌的嬰兒啼哭聲劃破了朋曲藏布江上寂靜的夜空。在一間蓋著魚鱗板的夏爾巴人木屋里,邊巴央金呱呱墜地,接生婆用一把叫“果奔”的彎月刀,“嗖”的一聲切斷了臍帶……邊巴央金就這么迫不急待又似乎恰到好時的來到了這個世界,她眨了眨眼睛,想瞧一瞧這個陌生的世界,屋內(nèi)的燈光昏黃而飄忽,似乎有點刺眼,她閉上眼睛,手腳在空中亂舞著,像是要抓住空中那團暖色的光暈……

  月光光,照白塘

  白山白,黑水黑

  黑配白,一起來

  ……

  日亮亮,亮明堂

  天空天,地闊地

  天喚地,一同去

  ……

  門外好像有鳥兒在唱歌,小央金向門口爬去,她扶著門框搖搖晃晃的站了起來……踉蹌著向門外走去……她步履蹣珊的走過門前的青石板……磕磕絆絆的穿過半坡上的雞爪谷田……跌跌撞撞的來到山下的朋曲藏布河……她在河邊停了下來,喝了一大口清涼的河水,感覺自己身上越來越有勁,她就沿著河邊一步三搖的繼續(xù)走去……她就這樣隨心所欲,漫無目的的走著,她偶爾會停下來,看看河邊的那一塊長得像牦牛似的臥石,臥石旁那棵蒼勁的老松,老松上有一個鳥窩,鳥窩旁有一只百靈鳥,百靈鳥在唱著動聽的曲子……

  百靈鳥看到小央金,突然停止了它的歌唱,然后展開翅膀,向河的另一邊飛去……央金冥冥中似乎受到了某種召喚,她想也沒想就朝著那個方向追了過去……她一邊跑一邊看著自己投在路面上的影子,影子好像在慢慢變大,她也感覺自己似乎一邊跑著,一邊在慢慢的長大……央金跑到河的灘頭,沒有看到百靈鳥,卻看到一位老者正坐在河邊的一塊石頭上,看著流水發(fā)著呆,他的嘴里仿佛在喃喃自語:逝者如斯夫……這個聲音雖然低沉卻有異常的穿透力,河谷里也傳來了它的回音:“逝者如斯夫……如斯夫……斯夫……夫……”

  這個回音有種莫名的魔力,似乎也在召喚著央金,她又朝那個聲音的方向跑去……她踏起的水花,濺濕了老者的衣襟,老者卻渾然不覺,依然旁若無人似的胡言亂語……央金跑過一道河灣,繞過一個山丘,來到了一條小河旁,看到小河里站著兩個人,他們好像在吵架,年長的對年少的說:“這下你明白了吧?人不能兩次踏進同一條河流!”

  年少的無奈的搖搖頭,央金也搖搖頭,“我這一路走來,已經(jīng)好幾次踏進同一條河流里了!”正想著,小河邊上的小樹林里又傳來了百靈鳥的叫聲,央金趕快向小樹林跑去……這個小樹林里長了好多奇珍異果,色澤鮮艷,令人垂涎欲滴,央金感覺有點餓了,就摘了一兜的野果子,一邊吃著一邊朝百靈鳥鳴叫的方位窮追不舍……追了好一會兒,來到了一片蘋果樹林,又老又丑的一棵蘋果樹下,蹲著一位思想者,他右手肘關(guān)節(jié)托著左邊腮邦子,好像進入了冥想狀態(tài),也有可能是睡著了,一顆蘋果從樹上落下,砸到他的頭上,他似乎也沒有什么反應。

  央金撿起落在地上的那顆蘋果咬了一口,味道有點苦澀,就隨手把它拋到空中,蘋果居然沒有落下,卻在空中沒了蹤影……倒是那只百靈鳥,突然從蘋果樹上飛出來,在央金頭頂上一個盤旋,然后又朝著微光閃閃的天邊飛去……央金朝天邊一看,仿佛靈魂出竅,也朝著那個微光閃閃的方向一路狂奔……不知道跑了多久,在一個微雨的早上,央金來到一片海面,正欲破曉而出的霞光給大海營造了一種遼闊壯麗的夢境。

  “嘩——”央金是第一次看到大海,一時想不出用什么詞來形容,就脫口而出:“嘩——好多水?。 ?p>  “小朋友,有你這么形容大海的嗎?”

  央金一愣,側(cè)頭一看,原來旁邊有一位畫家正在寫生,他畫的正是海上日出的印象。

  “哦……這是我第一次看大?!悬c胡言亂語了……”央金有點不好意思,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道。

  “不過,你的形容倒是很符合事實的真相。”畫家先生放下畫筆,目光在央金身上溜了一圈,聲音有點深不可測:“看來,你跟大海很有緣,不妨去看一看真正的大海吧!”說著從懷里掏出一塊透明的小石頭,把它遞給央金,并指著不遠處海邊上的一棟木房子說道:“你拿著這塊小石頭,去木房子找一位白胡子爺爺,他就會帶你去看不同角度的‘真正的大?!!?p>  央金將信將疑的,但腳步卻不由自主的向木房子走去……這幢木房子就懸浮在海面上,旁邊停著一架像大鳥似的水上飛機,飛機旁邊有一個大露臺,一位白頭發(fā)白胡子的爺爺正坐在露臺的搖椅里,悠然悠哉的抽著大煙斗,他看著央金遞過來的透明小石子,愛理不理似的露出慈祥的微笑,慢悠悠吐出一連串煙圈,又在煙圈的中心噴出一條航跡般的煙跡,然后,莫名其妙的說道:“不管從什么角度看大海,也不管是不是真正的大海,都是相對的,一切都是相對的……”

  白胡子爺爺說著向央金伸出一只手,央金就攙扶著白胡子爺爺一起走進大鳥飛機,飛機駕駛位上座著一位R2U2式的機器人,央金坐好后,白胡子爺爺用大煙斗在R2U2的腦袋上敲了一下,飛機就開始起飛了,它劃過水面很快竄上云層。

  坐在舷窗邊上的央金把臉貼在玻璃上,感覺云霧正刷過她的臉頰,飛機突然一個搖身,好像是側(cè)著飛行,這樣,央金就近乎是爬在舷窗上,舷窗下面的大?;砣辉谀俊@時,一輪旭日噴薄而出,滿天的霞光映照在海面,波瀾壯闊,奇麗壯美……一群海豚有節(jié)奏的躍出海面,在夢幻般的霞光里,演繹著精彩絕倫的水上芭蕾……突然,一個巨大黑影正慢慢的從海底潛浮上來……原來是一頭藍鯨,它小山一般的身體浮到水面后,噴出了一個巨型的水柱,水柱在朝霞的輝映下,像是一個多彩的巨型花環(huán)……央金正看得目瞪口呆,飛機已經(jīng)穿行在彩云里,眩目的流光快速從舷窗邊掠過,她下意識的閉上眼睛……

  突然,一種失重的感覺……靜極了,央金睜開眼睛……白胡子爺爺和大鳥飛機都已經(jīng)沒了蹤影,央金發(fā)現(xiàn)自己懸浮在空中,她緊張的屏住呼吸……天啊!浩瀚無垠的星辰大海就在她眼前,滿天的星星似乎在爭先恐后的向她眨著眼睛,乳白色的銀河系橫貫天際,里面點綴著寶石般的星星,像是上帝的孩子在早餐時,不小心在天際灑了一杯牛奶,而為了掩蓋這些奶漬,又在奶漬上撒了一把鉆石,這些流光溢彩的鉆石倒映在洶涌的海面上,隨波而舞,時隱時現(xiàn),煙波浩渺,美輪美奐……這應該就是畫家先生所說的“真正的大海”了吧?

  這個“真正的大海”里還隱藏著許多精彩的“動物表演”。海豚座像是一群正在嘻戲的海豚,它們輕靈的擺動著尾巴,正在舉行一場星際派對;鯨魚座緩緩的盤旋著,似乎在醞釀著噴出一個天文數(shù)量級別的太空星環(huán);雙魚座像兩條太極魚,頭尾相交,一邊相擁而行,一邊竊竊私語;最奇特的是那個天琴座,它像一把典雅的愛爾蘭古代豎琴,一顆淘氣的小星星翻了個跟斗,從豎琴中穿過,仿佛撥動了它的琴弦……天際傳來一陣優(yōu)美的旋律并伴隨著一陣熟悉的歌聲……是百靈鳥,央金朝著歌聲的方向看去,那個古靈精怪的百靈鳥,不知道什么時候飛到了央金的身邊,它在央金的頭頂上盤旋著,越旋越快,越旋越快……整個星空仿佛也跟著旋轉(zhuǎn)起來……央金也跟著旋轉(zhuǎn)起來,越旋越快……央金感覺沒有了自己,又感覺自己就是整個宇宙……整個宇宙也跟著旋轉(zhuǎn)起來,越旋越快……整個宇宙在以光速旋向一個點……一個無限大又無限小的點。

  多年以后,央金每當想起她的故鄉(xiāng)雪修瑪村,夜里總會不約而同的做著這奇幻無比又詭異奇特的夢。央金一開始做這個夢時,一醒來就會忘記。但隨著做這個夢的次數(shù)越來越多,夢里的每個細節(jié)在醒來后,依然清晰可辨。至于為什么總是重復做著這個夢,以及為什么這個夢的情節(jié)如此奇幻,細節(jié)如此清晰,央金至今百思不得其解。夢里的細節(jié)中,唯一跟現(xiàn)實對得上的,就是那塊透明的小石頭——一枚喜馬拉雅水晶石,這枚水晶石,現(xiàn)在就掛在央金的脖子上。那是她的教父顏華在她出生的當天送給她的禮物,而在她出生后不久,她的生父桑巴次仁和教父顏華卻雙雙神秘的失蹤了。

  【1-2】

  央金出生的地方——雪修瑪村,是夏爾巴人現(xiàn)存的最古老的村落,傳說這里的夏爾巴人是西夏黨項人最后的皇裔,為了躲避戰(zhàn)亂來到這里,長期的高原生活塑造了夏爾巴人強猂的體魄;可以說是世界上體能最強的民族,號稱“人類中的牦?!?。

  他們能在空氣極其稀薄的高山上行走自如,居于這種異稟的天賦,很多夏爾巴的青年男子選擇了登山向?qū)ё鳛橐环N職業(yè),央金的父親桑巴次仁就是這其中的佼佼者,其實他們家就是一個登山世家,桑巴次仁的爺爺就曾經(jīng)和著名的夏爾巴登山者坦新一起,協(xié)助新西蘭人希拉里完成了人類首次登上珠峰的壯舉。

  這一天,也就是二十世紀最后的一天,桑巴次仁在LS的好兄弟——“登山盟主”巴布,帶著一位登山發(fā)燒友顏華,來到雪修瑪村,要請桑巴次仁擔當顏華的登山向?qū)?,桑巴次仁耿直的性格也就爽快的答應了,不過,好兄弟好久不見,自然要醉上一回的。

  他們到來桑巴次仁家的土樓旁,圍著火塘,甩開膀子就開始干起酒來,他們喝的這種酒叫雞爪谷酒,是以雪修瑪村獨有的一種谷物——雞爪谷為原料,再經(jīng)過夏爾巴人祖?zhèn)鞯尼劸乒欧òl(fā)酵而成,這種酒的喝法也別具一格,往酒桶里插上一桿竹管一吸即可,十分方便有趣。雞爪谷酒的度數(shù)并不高,但卻后勁十足,酒剛喝到一半,這三個哥們也就有點微熏了。巴布看到顏華好像喝得不是那么盡興,就借著酒勁向桑巴次仁嚷道:“我們藏族人喝酒時流行一個笑話:“喝酒不唱祝酒歌,便是蠢驢喝水多。你們夏爾巴人不是都能歌善舞嗎?給顏兄唱一個助興吧?”

  桑巴次仁大嘴一咧:“啞咕嘟(棒極了)!”順手抓過一桶雞爪谷酒,站起來一飲而盡,然后借著醉意邊舞邊唱,他唱的是藏語版的《天地酒令》:

  天若不愛酒,酒星不在天

  地若不愛酒,地應無酒泉

  天地既愛酒,愛酒不虧天

  三杯通大道,一斗合自然

  ……

  顏華平時的酒量還是蠻大的,但因為這次是第一次喝雞爪谷酒,二桶下肚后,已經(jīng)半醉半醒,這時天色已晚,他醉眼朦朧的朝窗外珠峰的方向瞥了一眼,珠穆朗瑪?shù)囊箍赵谇ъ昙磳⒌絹淼淖詈笠荒ㄓ鄷熇?,呈現(xiàn)出一種特別孤獨的神性……

  “顏兄,又在想你的神山啦?”巴布關(guān)切的問道。

  顏華搖了搖腦袋,好像腦袋里有什么東西揮之不去……

  這里桑巴次仁湊過來,用他很普通的普通話說道:“雖然我接觸過很多登山客,但一直弄不明白,為什么這些人為了爬上山頂像不要命似的?”他這個問題似乎在試探顏華。

  “因為山就在那里?!鳖伻A不假思索的回答,關(guān)于這個問題,已有很多人問過顏華很多次,也可以說這個問題是所有登山者經(jīng)常面對的問題,當然一千個登山者,就有一千種攀登的理由,但只有這個回答,是最樸實無華又最直抵靈魂。

  “因為山就在那里。”桑巴次仁似乎是第一次聽到這種回答,他喃喃自語,仿佛是悟到了什么深刻的涵義。

  “這可不是我說的”。顏華補充道:“說這句話的人就是在五十多年前的一次珠峰沖頂中壯烈犧牲的。他的名字叫喬治.馬洛里?!?p>  “聽說他的遺體至今也沒有找到?!卑筒疾粺o遺憾的說道。

  “不用找到,他已經(jīng)變?yōu)樯裆降囊徊糠郑抢锊攀撬詈玫臍w屬?!鄙0痛稳收f完又補充一下:“這句話也不是我說的,是一位老登山客說過的?!?p>  “是啊,很多登山者卻留在了山里……”顏華的語氣帶著明顯的感傷,他吸了一大口雞爪谷酒,語氣誠懇的說道:“我這次來,除了希望要登頂成功,還希望你們幫我了卻一樁心事?!?p>  “什么心事?”桑巴次仁和巴布卻有點好奇。

  “我想給弗蘭西西立一個墓碑?!?p>  “誰是弗蘭西西?”還沒等顏華講完,桑巴次仁和巴布就不約而同的問道。

  “就是一個留在了山里的人……”話音剛落,顏華的腦海又浮現(xiàn)出那雙充滿渴望與乞求的眼睛……

  【1-3】

  差不多兩年前,也就是1998年元旦過后不久,顏華第二次來到XZ,這距離他第一次來到XZ的時候已經(jīng)相隔七年之久。七年前,他還是北京大學醫(yī)學院四年級的一名學生,也是一位極限運動的狂熱者,他當時參加了一個“萬里走單騎”的自行車極限運動,從BJ出發(fā),一路向南,先來到廣西的北部灣,然后又一路向西,穿過川藏線來到XZ,來到了珠峰大本營。

  顏華至今依然清晰的記得,當他第一次近距離仰望珠峰時,那種直抵靈魂深處的震撼感:在一望無垠的魔幻藍背景下,珠穆朗瑪顯得更加的巍峨宏大,氣勢磅薄。它頂峰上的皚皚白雪、圣潔無瑕,在日落的余暉里,從金色漸漸的渡到紅暈,像是這顆行星坦露的心臟,它在跳動著……顏華仿佛靈魂被抽離,兌換成珠峰頂上的那一抹旗云,纏繞在頂峰周圍……現(xiàn)在,他終于讀懂那段詩詞的含義:

  珠穆朗瑪

  我至今才明白

  我生命中所有的缺失

  都存放在你那里

  ……

  七年的等待,七年的醞釀,七年的期盼,顏華終于來了,他這次的登山計劃,是想效仿他的偶像“山峰先生”——意大利登山家萊因霍爾德·梅斯納爾,“山峰先生”梅斯納爾曾經(jīng)在1978年5月份,一個人,在沒有攜帶任何供氧設備的條件下,成功登頂珠峰。但這對于非職業(yè)登山者的顏華來說,無疑是一個瘋狂的舉動。雖然這七年間他做了充分的準備,來到XZ后,又立馬到登山學校進行兩個月魔鬼般的高海拔適應性訓練。四月初,他來到珠峰大本營,又開始了更加苦逼的實地適應訓練。他每天從大本營出發(fā),從海拔5800m-6500m-7028m-7500m來來回回反復演練。

  四月中旬的一天早上,顏華早早醒來,他感覺腹部似乎在隱隱作痛……是連日來高強度訓練帶來的疲勞所致?還是昨天晚上酥油茶喝得太多了?顏華苦笑了一下,他堅持爬起來,開始了他一天常規(guī)的訓練……

  攀爬一段時間后,顏華進入了一段狹長的谷地,此處三面環(huán)山,東面是向東峰,南面是珠峰北坳,西面是章子峰,北面僅有一個彎形的出口,由于這種特殊的地形地段,進入谷地的空氣非常的稀薄,是最容易引起強烈高反的地帶,很多登山者往往在此半途而廢,因此該谷地被稱為“魔鬼地帶?!?p>  顏華雖然沒有出現(xiàn)高反,但也略感不適,腹部的疼痛也似乎加劇了,他找到一塊黑巖石坐了下來,打開背包,想吃一片止痛藥,但是,他今天犯了個低級錯誤,醫(yī)療包忘帶了。他只能喝了一些飲料,休息片刻。

  此時,天色略顯灰沉,云霧開始彌漫……顏華打算啟程下山,他剛站起來,突然一陣反胃,一股濃烈的胃酸涌了上來……一陣火山噴發(fā)般的嘔吐之后,腹部的絞痛又開始加劇……一番的折騰后,顏華感覺體力嚴重透支,他掙扎著,艱難的移動,這時天空中烏云密布,暴風雪隨時可能降臨……正當顏華倍感壓力山大之時,從山上下來一位美女登山客,她了解顏華的情況后,給顏華服用了幾片藥物,這些外國貨果然藥效奇佳,不一會,顏華的腹痛就得到了緩解,休息片刻后,他們一起安全的返回了珠峰大本營。

  臨別時,顏華想留下這位登山者的聯(lián)絡方式,她笑了笑,說道:如果有緣我們會在珠峰頂上再相遇的。

  這位登山者就是弗蘭西西,她說的話,不久后就真的應驗了,只不過不是在珠峰頂上……

  在接下來的半個多月里,顏華調(diào)理好自己的身體后,又加強了對適應性的訓練,特別是經(jīng)過上次那個教訓,顏華對自己的每個操作動作都細心反復檢查,確保萬無一失……一切似乎都已準備就緒。窗口期也如期而臨,5月7日凌晨兩點十八分,顏華從珠峰北面的大本營出發(fā),拉開了他第一次獨自沖頂珠峰的序幕……

  凌晨的珠峰像是披上了一件迷霧的輕紗,透著一種神秘莫測的美感,夜空中繁星點點,閃爍著亙古不變的秘密……

  顏華無睱于沿途的美景,他把頭燈調(diào)到最亮,沿著一束微光,攀爬前行……早上六點多,顏華來到了海拔6500米的谷地,就是他和弗里西西曾經(jīng)在此邂逅的“魔鬼地帶”,他又找到那塊黑巖石坐了下來,補充一下養(yǎng)份。

  此時,天空已由魔幻藍漸漸變?yōu)闇\藍,珠穆朗瑪?shù)捻敺宄霈F(xiàn)了一個魔幻的亮點,它在不斷的擴大,直至頂峰向陽的側(cè)面也在閃閃發(fā)亮,連山腰間的一條積雨云,也被染成了一條金色的哈達……珠穆朗瑪像一位剛睡醒的仙女,幾縷祥云輕輕飄過她的臉頰……

  顏華稍微的陶醉一下,然后繼續(xù)前行……穿過連綿的絨布冰川……攀過北坳的冰雪城墻……闖過大風口……爬過冰巖混雜的黃色地帶……顏華終于來到海拔8600米處的谷地,他決定稍作小憩,因為前面就是登頂?shù)摹肮黹T關(guān)”之一“天涯絕壁”。

  他必須恢復一下體力,補充一些營養(yǎng),他正想找個地方歇息,卻發(fā)現(xiàn)不遠處的雪堆里躺著一個人,顏華大吃一驚,急忙過去一看,正是那名幫過他的美女登山客——弗蘭西西。

  原來,弗蘭西西也是一個有著瘋狂夢想的登山發(fā)燒友,她的瘋狂夢想就是:要成為世界上第一位不攜帶任何供氧設備,獨自登頂珠峰的女性。但她離夢想只有咫尺之遙時,卻因為嚴重缺氧無法維持呼吸而暈倒……此時弗蘭西西神志還算清醒的,只是體能已完全透支,在嚴重缺氧的狀態(tài)下,她的視線越來越模糊,已經(jīng)到了瀕死的邊緣……

  顏華一時不知所措,他的內(nèi)心在痛苦的掙扎著:現(xiàn)在他離夢想的距離,也只有區(qū)區(qū)的兩百多米,如果放棄登頂,七年的心血也付之東流,甚至可能造成終身遺憾。但放棄弗蘭西西,選擇繼續(xù)登頂,顯然他也絕對做不出來。雖然這種顯得自私的“放棄原則”,在登山者心里已經(jīng)是默許的不成文規(guī)則。

  在攀登珠峰的不同線路上,都留下了很多登山者遇難的尸體,它們甚至成為了后來登山者觸目驚心的“路標”,為什么這些遇難者的尸體沒有人去清理?因為在高海拔的嚴酷環(huán)境中,要想搬動幾十公斤物體,是一件成本十分昂貴,甚至要付出生命代價、得不償失的事情。同時,對于一個熱愛登山的人來說,一旦死神降臨,選擇留在山那里,也許才是他們最好的歸宿。

  為了實現(xiàn)夢想,可以犧牲自己的生命

  為了拯救他人的生命,可以放棄自己的夢想

  顏華決定放棄繼續(xù)登頂,雖然他心里很清楚,在這八千多米海拔的“死亡地帶”,要想憑他一個人的力量挽救弗蘭西西是一件不可能完成的任務。

  還有另一種選擇,就是下山去請援求助,但顏華心里也很清楚,弗蘭西西不可能等到救兵的到來。因為現(xiàn)在已經(jīng)過中午十二點,在珠峰的登山運動中,還有一條不成文的原則——“兩點鐘原則”,意思是說:如果登山者不在當天下午兩點鐘前開始下山,那死亡率將激增80%。就算顏華顏及時下山,及時找到救援人員,又及時趕到現(xiàn)場,時間也已經(jīng)過去很久了……所以如果顏華現(xiàn)在離開弗蘭西西,也就等于放棄了她,也就等于留著她在這里等死。

  “可是我的神山啊,禰能教我怎么做呢?”顏華在心里痛徹心肺喊了一聲,不能再猶豫了,不管如何,那怕是渺茫的希望,他已決定下山請援救助。這也是目前看似唯一兩全的決定,一是保留拯救弗蘭西西的渺茫希望;二是可以保證顏華安全下山,顏華從背囊里拿出保溫救生毯,蓋在弗里西西身上,然后靠在她旁邊,陪著她一小會兒……

  時間到了,顏華斷然起身開始下山,但當他剛走出兩步,身后的弗蘭西西卻突然掙扎著想爬起來,她甚至摘掉防護眼鏡,用充滿渴望與訖求的目光盯著顏華,回光返照似的,她似乎拼盡自己最后的一絲力氣,呻吟著:Please don‘t leave me……please don’t leave me……(請不要留下我……求你了!請不要留下我……)

  結(jié)果可想而知,雖然顏華費了一番周折,當他回到大本營,一場更大的暴風雪又驟然降臨……弗蘭西西也只能留在山里了,她至今依然躺在那里,成為了后來登山者的又一個“路標”,只不過他們給她起了一個好聽的名字——“睡美人”。

  【1-4】

  “來,干杯!”巴布打破了短暫的沉默:“為馬洛里,為弗蘭西西、為梅斯納爾,為留在山里的所有登山者干杯!”巴布說起話果然有盟主的風范,三個人不約而同的抓起酒桶,一飲而盡……

  可這一下的牛飲,顏華徹底扛不住了,他覺得天旋地轉(zhuǎn),不一會兒,就爬在火塘邊上,迷迷糊糊的睡著了……他似乎想睡一個夢,在夢里他可以再次遇到弗蘭西西……他會向她懺悔,向她傾訴,訴說他無處可申、也無人可說的委屈……告訴她這兩年來他內(nèi)心的煎熬,因為他已經(jīng)落下了見死不救的罵名,倍受良心的譴責和道德的審判……他請求為她祈禱,請求得到她的寬恕……

  顏華醒來時,剛好是凌晨零點,新的世紀到來了,新的生命也呱呱墜地……火塘邊的桑巴次仁更是興奮得手舞足蹈,他剛剛喜得千金,正和巴布興致勃勃的商量著給孩子起名字,巴布說:“今天是星期六,屬于土星日,所以按照我們藏歷的風俗,這個名字里應該有邊巴?!?p>  桑巴次仁說:“她剛才哭的時候好像唱歌似的,聲音很好聽……”他搖頭晃腦想了一會,一拍腦袋:“有了,就叫邊巴央金!”

  “邊巴央金?”顏華還有點迷糊。

  桑巴次仁搖了搖還有點睡意朦朧的顏華:“顏兄,在座的你文化水平最高,你覺得這個名字怎么樣?”

  顏華吸了一口回魂酒,故意慢條斯理的說道:“邊巴央金,‘邊巴’代表土星,‘央金’在藏語里是‘妙音天女’的意思,合起來就是——來自土星上的妙音天女,有意思!邊巴央金,好名字!”顏華揣起酒向桑巴次仁表示祝賀。

  “為邊巴央金干杯!”巴布又興奮起來。

  “顏兄,你小孩多大了?”初為人父的桑巴次仁很自然的問起顏華。

  “還沒呢,我還沒有結(jié)婚?!鳖伻A多少有點尷尬,他又半開玩笑似的逗桑巴:“你看,我比你大一輪,你都有小孩了,可我連婚都沒有結(jié),一個人孤苦憐仃的,你就可憐可憐我吧!要不……”

  “要不……你就認小央金作干女兒吧?”桑巴像開玩笑似的其實也很認真。

  藏族人(包括夏爾巴人)都是有名沒有姓,他們覺得“天下藏人一家親”,所以在民間里很流行“認干親”的風俗。特別是夏爾巴的登山人,他們幾乎有一種迷信,經(jīng)常在山里走的人,如果有了小孩,就會得到山神的多一份的保佑,所以那些還沒有小孩的登山人,就通過“認干親”,來祈求山神額外的保佑。

  顏華也知道桑巴次仁是為他好,其實他內(nèi)心里也一直渴望著有一個寶貝女兒,只是因為登山這事給耽擱了,現(xiàn)在又因為登山有機會認得一個干女兒,這何嘗不也是一種圓滿呢?!顏華覺得無論如何也沒有理由拒絕這門“認干親”。

  顏華從懷里掏出一塊透明的小石頭,把它舉到火塘旁邊,在爐火的映照下,這塊石頭內(nèi)部像濃縮的一個小小的銀河系,它從內(nèi)而外散逸的光芒像是鏈接自靈魂的深處。

  “這是一枚喜瑪拉雅白水晶,一位靈修的喇嘛曾給它開過光,他說這種水晶蘊藏著特殊的能量,能提升人的潛能,增進人的創(chuàng)造力,能給人帶來好運,帶來平安喜樂……但愿吧,但愿我送給我干女兒的這個禮物,能保祐她健康聰明,快樂成長!”

  “隕石落入天空,變成流星;天使落入人間,變成寶貝;恭喜兩位,喜得千金,喜上加喜。”巴布興奮的又一次舉酒桶……

  桑巴仁次更是像個小孩似的跳了起來,又開始醉歌醉舞:

  泉水潺潺流過

  白云幽幽漂來

  我在縱情歌唱

  你在歡快跳舞

  ……

  索南巴里啰

  索南巴里啰

  ……

  就這樣,他們?nèi)藦漠斕煜挛缫恢焙鹊降诙煸缟?,用巴布的說法:我們從二十世紀一直喝到了二十一世紀……

  不知不覺,東方已破曉,黎明的曙光把喜瑪拉雅從深空里顯影出來,人類第二個千禧年的第一縷陽光,透過雕花的窗欞,投在邊巴央金憨睡的臉上,她的小嘴蠕動著,像是在吸吮著什么,抑或是還在夢里唱著她的歌謠。

  來自印度洋的暖流穿越高高的山脈,給喜馬拉雅的北麓送來了斜風細雨,這個星球上最晚的一個春天來臨了……此時,世界各處的繁花已將近凋零,而喜瑪拉雅的杜鵑卻剛剛怒放……

  就在這杜鵑花盛放的季節(jié)里,顏華和巴布再次來到雪修瑪村,只見他左手抱著一大束杜鵑花,右手提著一大堆五顏六色叮咚作響的玩具,他是來看他干女兒來了……

  他剛剛結(jié)束長達三個多月的高原適應性訓練,計劃在登峰前來雪修瑪村好好休息幾天,卻不曾想這幾天里,他完全變成了小央金專職的“大玩偶”。他先是抱著她到處逛,然后又窮盡自己一生的想像力,做著各種各樣的鬼臉,千變百怪的姿勢來逗他的干女兒,五個月大的小央金只能吸吮著手指,莫名其妙的看著這只大怪物。當然,小央金偶爾也會發(fā)出一陣莫名其妙的咯咯的笑聲……這就已經(jīng)足以讓顏華心花怒放了,也許這才是他最放松的休息……

  這天陽光正好,顏華和桑巴次仁一人一手,把小央金托在兩人中間,以喜馬拉雅上的藍天白云為背景,拍了一張合影,小央金胸前掛著的那枚喜馬拉雅白水晶,在春天的陽光里,閃爍著溫暖的光芒……

  五月初的第一個登山窗口期,顏華和桑巴次仁再次選擇從珠峰北面的大本營出發(fā),向海拔“8844.48米”的頂峰發(fā)起了他的第二次挑戰(zhàn)……

  風蕭蕭兮,冰雪寒,壯士一去兮,不復還……

  第二天,巴布帶著一支小分隊去尋找他們,從昆布冰川裂縫,到天涯絕壁,到希拉里臺階等容易造成險情的地帶都進行了搜索,但顏華和桑巴次仁依然“生不見人,死不見尸”。只是,在海拔8600米的高地,巴布他們看到了一個新起的墳墓,顯然,弗蘭西西這個“睡美人路標”已被顏華和桑巴次仁掩埋起來,墳墓前還用黃巖石做了一個簡易的墓碑,墓碑上用冰刀在上面刻了一行小字,像是墓志銘:征服它,因為它就在那里。

  后來,巴布也多次帶隊上山尋找,他們甚至連尼泊爾南面的線路,也進行了搜索,結(jié)果依然是毫無所獲。時間一年一年的過去,顏華和桑巴次仁的失蹤,就像二十年前的“馬-歐之謎”一樣,至今也成為了一個新的“顏-桑之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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