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1】
2020年六月中旬,某個周末的下午。
美國夏威夷群島。
灣流650ER輕盈的穿過太平洋上湍急的氣流層,以一個滑翔般的附?jīng)_,緩緩降落在火奴魯魯國際機場……此時,已是當?shù)貢r間下午三點。
馬天行和龍格帶著江水青、邊巴央金、王土,等一行人來到了機場的VIP休息室,這個貴賓休息室的獨特之處,是它在疫情期間,加建了病毒檢測室,每個人都需要在這里進行體溫測量、核酸檢測和血樣檢查。
“難道美國的新冠病毒檢測還需要做血樣檢查?”王土作為學醫(yī)出身的,對這個有點不解。檢測人員解釋說:血樣檢查確實不屬于新冠病毒檢測范圍,但卻屬于寄生蟲感染檢測范圍。
“寄生蟲感染?”王地在心里打了個問號。
做完病毒檢測,還需要重新過一遍安檢。王土在過安檢的時候,褲兜里響了起來,他掏出了一把單車鑰匙和一枚五毛錢的硬幣,他有點奇怪,自從微信支付普及后,他身上從來沒有放過零錢……過了安檢后,他正想把這枚硬幣丟進遺棄箱里,卻被跟在他身后的龍格給要了過去,他開玩笑似的說:五毛錢也是錢,何況這枚硬幣是93版的梅花五角,收藏價值超過五毛錢。
過完安檢,馬天行和龍格馬不停蹄的帶領大家登上一架Sikorsky S-76D……直升機像一只金剛蜻蜓、騰空而起,沿著檀香山蔚藍的海岸線蜿蜓盤旋,穿云破霧,掠過北太平洋幽藍的企鵝淺灣后,一個像逗號的小島依稀可見……
大家都被小島獨特的旖旎風光所陶醉,江水青卻無睱于海光山色,她的內(nèi)心涌起一股微妙的復雜情感。
馬上就要見到顏華了,江水青一時不知調(diào)整怎樣的心態(tài)去面對這場相隔二十多年的重逢,特別是她終于從馬天行那里得知顏華死里逃生的經(jīng)歷后,突然頓生一種悲天憫人的傷感:一棵花樹,用一個冬天的等待,那怕再遲,也會等來春暖花開;一只候鳥,飛行幾千公里,那怕再遠,也會回到它的棲息地;二個相愛之人見一次面,為什么要相隔二十個春秋?
經(jīng)歷了二十多年的風風雨雨,經(jīng)歷了人生的挫折和苦難,江水青已學會了不貪戀,不奢望,學會了從容與等待。只是等待太久了,所以等待不再是等待,等待變成了一種習慣。所以,當這個等待馬上就要終結時,江水青一時不知所措。他還記得我的容顏嗎?我還能認得出他嗎?我是該微笑著跟他握手?還是該淚流滿面的擁抱他?
江水青還在糾結不清時,直升機已降落在“天行之圓”的樓頂停機坪,王土和央金一跳下飛機,就被眼前的壯觀所震撼,一種豁達的豪放油然而生,他們已暫時忘卻此行的目的,完全沉浸在眼前的“世外桃源”中……
“世外桃源”水清島,是夏威夷群島中最偏最小的一個島,占地8萬英畝,在太平洋地圖里像個小逗號,不仔細觀察的話,很容易忽略不見。
這里被前甲骨文主席拉里·埃利林于2012年買下后,作為一個度假的私人島嶼,曾對外開放,一度成為一個以原始島嶼生活加豪華度假的圣地。因其獨特的位置和原始的地貌,頗受富豪們和好萊塢明星的青睞。比爾·蓋茨的婚禮、湯姆漢克斯的銀婚、伊芙·泰勒的生日派對等等都曾在這里舉行;電影《金剛》、《保羅紀公園》也曾來此取景。
水清島至今保留著原始純凈的天堂地貌,人跡罕見的絕美海岸,遮天蔽日的高地森林,種類繁多的鳥類和一萬多頭野鹿……
【3-2】
“顏華呢?”江水青走下飛機惆然回顧,馬天行趕緊跑過來,低聲對江水青說道:
“顏華只知道你最近要來,但不知道你今天來,你可能忘了,今天剛好是顏華的生日,我這不是想給他弄個驚喜嗎?”馬天行總是讓人始料未及。
接著,馬天行把龍格,王土和央金叫過來,對王土和央金說道:“我看你們兩個對‘天行之圓’很感興趣,就先讓龍格陪你們參觀一下吧!我們晚一點匯合?!闭f完就帶著江水青下樓,坐上悍馬電瓶車,前往顏華的住宿——“茶示”民宿酒店。
這間名曰“茶示”的民宿酒店,是馬天行的酒肉朋友——設計鬼才愚夫的得意之作。它原來是島上的一間廢舊的菠蘿罐頭加工廠,愚夫在最大限度的保留和加固原廠的基礎上,在其間穿插和疊加了幾個長條形的立方體,像是中國古典的榫卯結構,同時又好像充滿了后現(xiàn)代解構主義的神來之筆。并采用島上的火山石切成薄片后裝飾外立面,與酒店所處的火山巖地貌融為一體,像是從火山巖地面長出來的一組抽象的雕塑。酒店并不大,只有二十四間客房,剛好以中國的二十四節(jié)氣來命名,整個酒店以茶為主題,各種流派的茶席延伸在酒店的不同空間。
江水青剛跨入酒店大門,就被擺在大廳中間的一盆野趣派的插花藝術所吸引,它由幾枝碩大的楓樹樹枝所組成,楓葉的顏色很奇特,由綠到黃,又有由黃到橙,由橙到紅,漸變的層次各有不同,好像有的還停留在春天,而有的已經(jīng)從夏天來到了秋天……在那個拙樸的老船木花臺上,放著一把宣紙小折扇,江水青打開一看,扇面上用行草寫著一句隱語:世間所有的久別重逢都是一種初次相遇。
江水青的內(nèi)心蕩起一陣情感的漣漪……
“這是按顏先生的吩咐,專門從BJ香山空運過來的,可這個季節(jié)的香山楓葉當然是綠色的,好在我們懂科學的花藝師用了一種特殊的催化技術,結果產(chǎn)生了今人意想不到的效果?!本频甑墓芗襾喍溥@時走過來給江水青作了一下介紹。
“另外,您的房間都已打理好了,要不要先休息一下,這會兒,顏先生好像在做一個什么重要的手術呢!”亞朵說完,看了看馬天行。
“什么重要的手術?”馬天行一驚,趕緊帶著江水青往里面走。
他們繞過一個小天井,穿過天井外庭院的廊道,來到了一間小畫廊。
畫廊里掛滿了馬天行早年收藏的一些藝術作品,有劉野的《劍》、張曉剛的《血緣一大家庭》,徐累的《還城記》、劉小東的《三峽移民》、展望的不銹鋼雕塑《山水》……當然也少不了他朋友力君兄的大作。幾乎中國當代重量級畫家的作品,馬天行都有所涉獵。
在畫廊的一個過渡廳里,江水青驚訝的看到了那幅水墨畫《海風習習》,那是她九八年和顏華從潿洲島采風回來后,根據(jù)她在島上的寫生稿創(chuàng)作的。后來,她改行做服裝設計后,就把這幅送給了她的朋友——服裝設計師馬可。想不到今天在這個遙遠的太平洋小島上再次見到它,江水青有一種恍如昨天的穿越感……
這幅畫現(xiàn)在看起來,卻不泛一種處女作的率真和信馬由韁的大師風范。
“是不是現(xiàn)在有點后悔,當初為什么沒有堅持畫下去?其實,你本來也可以成為一位國畫大師的。”馬天行在旁無不可惜的說道。
“沒什么可后悔的,就像你當初離開BJ一樣?!苯囡@得很淡定。
“而且我覺得,我現(xiàn)在也在成為一位大師,在不久的將來?!苯噙呎f著邊環(huán)顧四周,她有點疑惑,既然要見顏華,馬天行為什么把她帶到了畫廊?正想著,馬天行不知動了那個玄機開關,過渡廳里的一個愽古架徐徐移動,露出了一個暗門,馬天行按開暗門,里面居然是一部電梯。
江水青和馬天行走進電梯,電梯緩緩下降,來到了地下室,走出電梯,馬天行領著江水青走過一條長長的通道后,眼前豁然開朗。原來,這個地下室一直延伸到了海岸的硝壁上,一排長長的落地窗伸到了懸岸的外面,在落地窗的外面還有一個寬大的露臺,在這里,遠處太平洋的海景盡收眼底。
這個地下室,正是顏華的實驗工作室。馬天行推開陽臺旁的一個房門,只見顏華躺在手術臺上,還沒有蘇醒,手術臺旁邊的幾個實驗人員正在忙碌著……看見馬天行進來,實驗主任邁克走過來告訴馬天行,實驗手術很順利,再過半個多小時,顏華就會蘇醒過來。
邁克還叮囑馬天行,顏華蘇醒后一定要避免他的情緒過于激動,說完就和其他人員一起退出了房間……馬天行看見旁邊那臺縫紉機式的神經(jīng)外科機器人,心里就明白了。
原來,顏華選擇生日這天進行腦機接口手術,似乎想給自己一種重生……也許,他是想以這種重生,來迎接江水青的到來。
江水青抑制著內(nèi)心的波瀾,輕手輕腳的走到手術臺前……在她的心里或者夢中,她設想過無數(shù)個與顏華重逢的情境,但此時此刻,就算她做夢中夢也是沒有想到的。
但不知道為什么,此時此刻,她卻有一種從沒有過的平靜。在聽過馬天行對顏華的描述后,她在心里已做好了充足的準備,那怕顏華變成了一只丑八怪,她也能坦然面對。她找來一張凳子,坐在顏華身邊,仔細的端詳。
除了左右臉輕微的不對稱感,以及臉上隱約的凍傷瘢痕,額頭上的那道感嘆號傷疤依然清晰可見……當然,還有二十年時光隱約留下的歲月痕跡……總而之言,基本上符合顏華在江水青心目中預想的形象……是她的顏華,是她夢牽魂繞的那個容顏……江水青再也抑制不止情感的波瀾,積儲了二十年的思念,此時像滔滔江水,奔流不止……
馬天行適時的退出房間,并輕輕的關上房門,他來到大露臺上,在那張現(xiàn)代款的茶示八仙桌旁坐下,從桌上的雪茄盒里拿出一支哈瓦納……他此時需要抽上一口煙,但是為了習武,他已經(jīng)很久沒有抽過煙了。他把雪茄放到鼻子前嗅了幾下,最終忍不住點燃了它,他狠狠的抽了一口,看著煙圈從嘴里一個個冒出來……在斜視的角度里,這些煙圈與遠處海平面?zhèn)鱽淼牟ü馑坪踉谙嗷_動,像一堆凌亂的思緒在回光返照……他無法想象,相隔二十年的戀情,要怎樣去傾訴才能釋懷;他也不想去見證,在生死離別的重逢里,是什么樣的寬容超越了苦難。
不知不覺一個時辰過去了,馬天行手中的雪茄也抽得差不多了,遠處的落日正把余輝撒在波濤洶涌的海面上……這時,龍格和亞朵帶著王土和央金,也帶到了大露臺上。亞朵還提來了一個精致的蛋糕,這個蛋糕的造型,可謂別出心裁,它做成了水清島逗號的形狀,“島”中心用巧克力做了一個“天行之圓”、“圓”的中心插著一根紅色的小蠟燭。
然后亞朵和央金擺開了茶席,大家一起圍著茶示八仙桌,品起茶來,一邊看著夕陽燒紅了天空,一邊似乎也在等待著什么。
半個時辰又過去了,實驗室的房門終于打開,江水青推著坐在輪椅上的顏華,朝著大露臺慢慢的走來,他們像是一對相濡以沫多年的老夫老妻,似乎彼此之間從未分離過。
“夕陽無限好”的余暉映紅了他們的臉龐,江水青看著正大落入太平洋的落日,觸景生情,二十多年前的那個聲音又在耳邊響起:它熄天著走下去,收盡蒼涼殘照之際,正是它在另一方燃燒著爬上山巔散烈烈朝輝之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