胤禛走后的日子有些乏味,生活好像突然空出好大的一塊,無論做什么都無法填補那種空虛,無論做什么都覺得幾分無味。
月亮從細細的一條漸漸豐厚飽滿起來,晚膳過后閑來無事,便坐在窗下?lián)崆?。屋子里本來一片靜謐,《春江花月夜》的琳瑯輕快漸漸打消了一室微微的寂寞。
身后忽然一陣涼涼的風(fēng),我轉(zhuǎn)過頭,原來是望月挑起了簾子。額娘笑著走進屋子,我便忙起身迎了過去。
額娘拉住我的手慢慢坐下來,“花楹的琴彈得真好,額娘每次聽你撫琴啊,心里都覺得很歡愉,又經(jīng)常覺得奇怪,怎么襁褓里的奶娃娃忽然就成了這樣一個才氣逼人的大姑娘呢!”
我知道自己打小離家是一直額娘心里的一塊疤,額娘只要想起便會心疼,于是笑著道,“那還不好,額娘就當(dāng)憑空多出來個女兒,自己得了便宜唄,省得總覺得鬧心。”額娘聽了忙拉著我的衣角,低了聲音道,“額娘何曾鬧心了,你能長在宮里那是咱們求也求不來的福澤,怎么能叫鬧心呢?以后可不許你亂說……”
我微微有些沮喪,乖乖應(yīng)了一聲。也不知是因為從小長在宮里還是因為林先生的教導(dǎo),我對“宮里”并沒有阿瑪和額娘那樣的敬畏,好像提起都是大不敬似的。額娘不知道我的心思,便接著道,“下個月十八是德妃娘娘的壽辰,你阿瑪特意讓我來問問你的意思,咱們送些什么好?”
我這才想起來德妃的壽辰快到了,可是想了半天也說不出德妃到底喜歡些什么。我雖是她撫養(yǎng)大的,但是彼此之間卻始終有些客套敷衍,不知為什么,我總能感覺到她心里的那股冷淡。說起來這位娘娘也有些奇怪,凡事都依了康熙的心意行事,這么多年似乎從來沒有過什么怨言,也從沒有什么自己的喜好。她喜歡什么呢?我歪著頭使勁地想,半晌才無奈道,“德妃娘娘沒什么特別喜歡的,平日里多禮佛,就送禮佛之物吧?!?p> 額娘嗔怪地看了我一眼,笑道,“你這孩子就是粗枝大葉,宮里的貴人能沒個喜好?再說了……禮佛之物便是用料再好也不過是平常之物,能貴重到哪里去?怎么著也得有個稀奇貴重的才拿得出手,禮佛之物做個應(yīng)景的也就罷了?!?p> 我忽然有些奇怪,宮里的娘娘過壽外臣本就無需送禮。若說我從小長在宮里,我家每年給娘娘們送禮也不為過,縱使給德妃的禮厚些也不稀奇,可是為什么一定要稀奇貴重呢?
額娘見我一臉的狐疑便掩了口笑,“你這孩子真是……”額娘抬起頭望門口看了看,低聲道,“你阿瑪和我在合計,這位貴人十之八九就是你的婆婆,為了你的將來咱們可不得分外重視才對?”
我張口結(jié)舌地望著額娘,原來還有這么一出?額娘見我呆若木雞便又笑了起來,“你阿瑪說了,十不行,另外兩個哪個都不差。這么說起來,德妃娘娘怎么著都算得上是你婆婆啊!”額娘附在我耳邊低低道,還用手比劃著。
我知道額娘說的是十三和十四,心里不免偷笑。阿瑪和額娘算計得也沒錯,說起來德妃確實是我未來的婆婆,我要嫁的人卻不是他們心中所想。只是不知我大婚的時候阿瑪和額娘心里作何感想呢?想到這里時我心里忽然無比愉悅,一種小小的叛逆感油然而生,臉上也泛出笑意。
額娘見我笑嘻嘻的不言語,只以為她猜得不錯,便有些得意得笑道,“阿瑪和額娘還能有錯?你說咱們是不是得送份厚禮?”我把頭輕輕靠在額娘身上,含笑道,“只要她的兒子喜歡我便是,而且皇上也喜歡我;要我說咱們的心意到了就行,宮里啊……什么稀奇貴重的東西沒有?”
額娘見從我這里問不出什么,便嘆了口氣,把我攬在懷里,輕輕撫著我的臉頰道,“你這孩子啊,什么都不懂……”額娘并不是很清楚德妃和我之間那種說不出的感覺,卻也顯然不認同我的觀點,她的話里有對我一片純真的欣慰,卻也有些隱隱的憂心。
其實我的話并沒有錯,德妃不喜歡我并不是一兩天的事情了,并不會因為我家的壽禮就改變些什么??墒且驗榭滴跆畚遥跃退闼幌矚g,對我卻也一直盡心負責(zé),況且以后若真成了她的兒媳,她斷不會為難自己兒子的福晉。
話雖這樣說,我看得透徹卻不曾少了該有的禮數(shù)。定期向德妃請安問好,陪著說說話,一副孝順聽話的樣子,這些我都不曾怠慢。
第二日下午進宮給康熙和德妃請安,康熙依舊慈愛可親,德妃也依溫和客氣。
離開永和宮,因為時候還早,便想著去怡寧那里看看。一路慢慢地走,不經(jīng)意間就聞到一陣香甜,原來宮墻角落里一樹桂花正肆意地怒放,我走到跟前拉了一枝嗅嗅,香甜的氣息沁入心脾,果然令人心曠神怡。
“格格咱們早些去十三格格那里吧。”身后的聽雪小聲喚我。我微微搖了搖頭,伸出食指放在唇上,向她作出個噤聲的樣子。時至晚秋,這樣怒放的桂花只怕今年聞不到幾次了,還是莫要吵了花神,讓我再嗅嗅吧。
正陶醉在那一片香甜中,忽然聽到十四的聲音似隱似現(xiàn)。
我心下疑惑,便屏息凝神傾聽,“還不快點回去伺候額娘?仔細著額娘的身子,一個小時差人一報!皇阿瑪那邊得信了么?”十四的聲音惡狠狠的,卻是透著前所未有的焦灼和凄惶。
我順著聲音尋過去,一個小太監(jiān)急急忙忙行了禮,轉(zhuǎn)身便跑,差點撞到一路尋來的我。
十四乍見我有些吃驚,回過神來便罵那小太監(jiān),“你個小兔崽子,做事怎么總是這樣慌里慌張的,撞到格格看爺不要了你的狗命!”那小太監(jiān)跪下身來戰(zhàn)戰(zhàn)兢兢地向十四磕頭,一陣又轉(zhuǎn)過身向我磕頭,頭在地上撞得砰砰作響。
我心里微驚,沒有想到十四原來還有這般陰狠暴戾的一面,不免有些心寒,“我沒事,你快些去吧,別耽擱了十四爺?shù)氖隆!睖匮源虬l(fā)了那驚恐萬分的小太監(jiān),目光這才落到十四臉上。
他的眼睛有些突兀地盯著我,額角青筋若隱若現(xiàn),一雙濃眉緊蹙,眼眶發(fā)紅,眼中淚光閃動。我看清他的表情,心里暗暗一驚,這是怎么了?平日里似乎對什么都不在乎,只知道嬉笑不羈游戲人生的十四為何如此?
我的心里忽然沉甸甸的,快步走到十四面前。十四定定看著我,鼻翼微微翕動,眼淚終于奪眶而出,“花楹,我九姐難產(chǎn)……她不行了?!?p> 他澀啞的聲音傳進我的耳朵,我心里轟然一聲。他說什么,誰不行了?九格格,那個始終以微笑示人的九格格?我呆了呆,漸漸體會到十四話中的含義,腦海里閃過九格格微笑的樣子。明眸皓齒,面若桃花,這些美麗的詞匯似乎都可以用在她的身上。
耳邊是十四低低的啜泣聲,在一片寂靜中分外的清晰,像把刀一樣一下一下地刺著我們的心。
我看著低泣的十四,忽然作了一個決定,輕聲開口道“帶我去吧,要快,九格格等著你呢!”
我的語氣堅定而清晰,十四止住哭泣看了我一眼,似乎并不明白我的意思。我的眼眶微熱,淡淡地看了他一眼,“你要讓她等多久?四阿哥不在京,你要讓她這個時候身邊沒人?”我的問話有些冷冽,十四仿佛忽然醒悟,拉著我轉(zhuǎn)身一路奔去。
聽雪本來在一旁垂淚,突然見我們往前狂奔,便急得在后面叫,“格格,等等我,你們這是要去哪里???”十四跑得很快,我腳下有些踉蹌,腳步卻未減慢,轉(zhuǎn)頭拋給她一句話,“馬車在宮門外,你自己回去,跟額娘說一聲,我晚膳前后回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