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跌跌撞撞地離開阿瑪額娘的院子,像抹游魂一樣,一路上竟連一個人也沒有碰到,直到屋后的小竹林里才漸漸慢下腳步。
太陽已經(jīng)落山了,天色也暗了下來,初冬的寒風(fēng)蕭蕭索索地吹在身上。我不禁打了個哆嗦,徹骨的寒冷從身體一直滲到心里。
獨自徘徊在竹林小徑的最深處,眼前一幕幕閃過的是從小到大胤禛為我做過的事,對我說的話,真的不可謂不疼愛我,可是他怎么就忍心這樣傷我,這樣……先是給我希望,復(fù)又把我推落萬丈深淵?我想著想著,好像有一把尖銳的刀使勁地剜著我的心,一下又一下,疼得我無法呼吸,疼得我?guī)缀跏チ饲笊脑竿N易诘厣习涯樎裨谙ラg,淚水就止不住一串一串地落下,滲進(jìn)我的裙子里。
他說過,只愿君心似我心,定不負(fù),相思意。我沒有等來他的相思意,卻等來了指婚的旨意,從今以后,我再也不能做他的福晉,再也不能與子偕老……
也不知一個人哭了多久,竹林間響起滴滴答答的聲音,無比輕靈。我抬起頭來側(cè)耳聆聽,接著又感到臉上有什么一點點冰涼涼的東西,原來下雨了。
聽著滴答的雨聲我不禁苦笑,那日里被胤禛拒絕好像也就是在這竹林里,后來我病了一場,莫非今天又要病在這里了?才這么想著,雨勢忽然就大了起來,黃豆般的雨點大滴大滴地砸在我的頭上、身上,接著一陣?yán)滹L(fēng)吹過,那雨就像篩豆子一樣倒進(jìn)了竹林里。
身上的衣服很快就濕透了,我抱膝坐在地上,全身冰冷,卻僵硬得不能動彈,唯一還能做的只有伸手抱緊自己顫抖的身子。遠(yuǎn)遠(yuǎn)的似乎傳來呼叫聲,我欲張口卻發(fā)不出一點聲音來,心里酸楚,還有誰會來找我,還有誰在意我?
在意識陷入模糊的最后一刻,腦海里閃過胤禛墨黑的眼睛,亮得好像天上的星,有什么熱熱的東西順著臉頰滑過,懸在下巴上欲落不落。愿得一人心,愿同塵與灰,胤禛,你說過的話,我記得,這輩子都記得??墒恰阌浀脝??
……
我在竹林里轉(zhuǎn)著圈跳舞,一圈、兩圈……竹林里響起滴滴答答的聲音。我好奇地伸出手,一個小小的玉墜子落在我的手里,我笑了笑,什么呀,哪有下玉墜子雨的。再伸開手仔細(xì)看手里的那個小玉墜子,淚珠一樣的形狀,晶瑩剔透。我皺了皺眉,這個淚珠好熟悉,我在那里見過?
才想著心里就明白過來了,這是我的“淚珠”,是胤禛送我的,可是我不是一直掛在頸間嗎?我抬眼看著身旁的淚珠子滴滴答答紛紛落落地從天上掉下來,到了地上便立刻不見蹤影,心里就有些發(fā)急,慌慌張張往自己頸間摸去,卻是一片空虛,不見往日的圓潤溫暖。我的淚珠呢?我的心忽然痛了起來,一面抹著眼淚一面四處尋找,茫然地在林子里走來走去,可是卻怎么也找不到……
一直走,一直走,終于走到了竹林的盡頭,眼前也逐漸由幽暗變得豁亮。許是我在竹林里呆得太久了,一時還不能適應(yīng)眼前的明亮,所以只得先閉上眼。
又過了許久,我慢慢睜開眼睛,一片淡淡的粉色,映入眼簾的竟是自己床頭的帳子。我心里有些納悶,我不是在竹林里嗎,這怎么又到了床上了?
視線微微一轉(zhuǎn),竟對上胤禛黑亮的眼睛,那片如水的墨色,我一下子便跌了進(jìn)去。這時心里忽然一驚,猛地就想起康熙指婚的事,痛徹心肺。勉強(qiáng)安了安心再去看他,眼前的他瘦了一大圈,面色蒼白,腮上一層青青的胡茬,濃眉緊皺,墨黑的眼睛比平日更加深邃。我看著他心里一陣酸楚,他怎么好像背負(fù)了人世間所有的愁苦呢?而我……我是這愁苦的根源嗎?我一陣心疼,慢慢抬起手撫上他的眉頭,想要撫平那深不可見的悲傷。
一直面無表情盯著我的胤禛似乎這時才意識到我已經(jīng)醒來,連忙伸手握住我的手,把暖意源源不斷地傳遞給我,小心翼翼的力道好像怕會捏碎我一般?!盎ㄩ?,花楹……你醒了嗎?可覺得不好?”他喑啞的詢問低低地傳來,干裂的唇畔浮上一絲驚喜。
我裝作對指婚的事一無所知,若無其事地笑了笑,“怎么睡了一覺,你就來了。”胤禛把我的手放在他的臉上摩挲,一下又一下,溫柔至極,過了半晌他才輕輕開口,“你是一覺,我卻是十天未眠?!?p> 我恍惚了片刻,我又病了?難道竟睡了十天?而他……也陪了十天?胤禛看著我一臉糊涂,眼睛里溢滿了寵溺,微微一笑道,“你病了十天了。太醫(yī)說你……你不愿意醒來誰也沒辦法,可是我知道……你不會就這樣扔下我?!?p> 他的語氣中有種很深很深的懼怕,盡管藏得很深,卻還是被我發(fā)現(xiàn)了。我淺淺地笑了笑,眼睛跟著他袖口的云紋,那個問題沉甸甸地壓在我心口,壓得我?guī)缀蹙鸵舷?,想來想去卻又不得不開口,“真的……指婚了嗎?”
胤禛聞言臉色一暗,眼里濃濃的都是沉痛和無奈,他靜靜地看著我,目光不舍,默了好半晌才啞聲道,“對不住,我還沒來得及跟皇阿瑪說?!?p> 我聽了心里又是一絲絲的疼痛,卻夾雜著淡淡的欣慰和甜蜜,原來是沒來得及,不是不愿意。愣了一陣,我忽然意識到自己病了十天,于是微微嘆息道,“那你這樣守著我沒關(guān)系嗎?”
他仍舊凝視著我,斟酌著語句,慢慢道,“十四弟……現(xiàn)下要避嫌,我是抱著你長大的兄長,皇阿瑪特別囑咐我要全力照料醫(yī)治你?!彼恼Z氣帶著淡淡的自嘲,無比絕望。我聽了沒有說話,淚意漸起,隔著朦朧的淚眼看他,他亦是靜默無語,兩人就這樣靜靜地望著,仿佛這樣便是地老天荒。
頭隱隱約約又開始痛起來,眼皮也越發(fā)沉重。胤禛見我精神不好,臉上眼里全是焦急和擔(dān)心,我看著他微微笑了一下,模模糊糊聽到他回頭扯著嗓子叫“太醫(yī)”,心里覺得暖洋洋的,便又沉入夢中。
再醒來時屋里已經(jīng)掌了燈,昏暗的燈光下胤禛、阿瑪、額娘和頗受康熙器重的胡太醫(yī)都在,俱是一臉愁容。
胡太醫(yī)細(xì)細(xì)替我把了脈,半晌捻著胡子微微笑道,“恭喜格格,已經(jīng)好起來了。”在場三個人聞言都是面露喜色,胤禛想了想又問太醫(yī),“病了這么些日子,病勢看起來十分沉重,這就好起來了?”
胤禛的話中帶著幾分猶疑,胡太醫(yī)想了想才點頭道,“這次的病是好了,格格的病因有三:氣急攻心,這是其一;其二是受了冷風(fēng)又淋了大雨,這前兩點都好說,好好調(diào)養(yǎng)便是,只是這第三件事……”胡太醫(yī)說到這里覷了我一眼,露出欲言又止的神色,我看著胤禛的眉頭越皺越緊,臉色也越發(fā)難看,便微微一笑道,“胡太醫(yī)請講?!?p> 胡太醫(yī)擦了擦額上的汗,這才點點頭,問,“格格可是經(jīng)常夜不能寐?”我微微點了點頭,胡太醫(yī)便接著道,“格格心事極重,時常夜不能寐,就是鐵打的筋骨也經(jīng)不起這樣折騰;更何況……格格打小身子便弱,長此以往心脈就弱了,這才是老臣最擔(dān)心的,只是于此卻是無能為力。格格日后一定寬心保養(yǎng),則身子無虞。”
我聽了暗暗點頭,胡太醫(yī)的確精于醫(yī)道,怪不得已升至太醫(yī)院首輔。阿瑪聽了皺眉看著我道,“每日里做富貴閑人,怎么會心事極重,還夜不能寐,你腦子里究竟在想什么?”額娘一把拽住阿瑪?shù)?,“孩子病才剛好,問這些做什么?何況花楹睡覺打小就警醒,老爺你也不是不知道?!?p> 胡太醫(yī)立在一旁微笑不語,神色卻分明有些尷尬。胤禛皺著眉看了我半天,眼神里竟透露著濃濃的無力和無助,見我微笑著向他搖搖頭,便也勉強(qiáng)一笑,回頭向胡太醫(yī)囑咐,“皇上要你全力醫(yī)治,你仔細(xì)診治悉心調(diào)養(yǎng)便是,方子開好拿來給我看看?!?p> 胡太醫(yī)忙點頭稱是,起身掀簾出去了。我看著胤禛,無比眷戀,這才發(fā)現(xiàn)自己的心意還從來沒有像這一刻這樣明白無誤,于是輕輕喚道,“胤禛。”
胤禛聞言依著床沿坐下來,輕輕拉起我的手,我微微一笑道,“回去歇著,你若病了,我就好不了了?!必范G笑了一下,點頭道,“那你也不許胡思亂想,我明早便來看你。”言罷還替我理理額前的碎發(fā),起身向阿瑪和額娘微微點了點頭便提步而去。
阿瑪和額娘看著眼前一幕,早就又驚又怕,不禁面面相覷,竟都忘了向胤禛行禮。待到胤禛走了好一陣,額娘方才醒悟,抹著眼淚道,“孩子,你的命怎么這么苦?!?p> 我默然無語,只是靜靜地瞅著掛在門上的簾子,那是胤禛方才離去的方向,我只要看著那里,似乎就能看到他,追隨者他孤絕清冷的背影,不離不棄。
阿瑪靜靜地看了我一陣,神色哀憫,時不時地嘆息一聲,在這個初冬的夜里顯得異常沉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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