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夜之后，我分外地注意其自己的安全問題，我明白胤禛那句“留得青山在”的意思。那是怎樣的一種委曲求全？而我，不希望胤禛懷著這樣矛盾的心情看待我。只是我的擔(dān)心似乎是多余的，自打那夜十四荒唐的闖入之后，他也遠(yuǎn)遠(yuǎn)地避開了我，但凡有我出現(xiàn)的地方，十四都是盡量回避。我由起初的惴惴不安變成了一種遺憾，我們終于形同陌路了嗎？
康熙四十四年正月十五，十四側(cè)福晉伊爾根覺羅氏產(chǎn)下一女，加之又是正月里所得，全府上下皆因這雙重的喜悅而雀躍不已。
我看著十四笨手笨腳地抱著孩子，眼角眉間都是溫柔的笑意，嘴角也不覺彎起了弧度，十四，他原來是這樣喜歡孩子的啊。我正笑著，十四抱著孩子忽然抬起頭來，見我微笑地看著他，表情就尷尬了起來，不自然地別開眼去，我的笑意就當(dāng)場冷住。
天氣漸漸暖了過來，好像轉(zhuǎn)眼就是春暖花開，鶯啼燕舞的時節(jié)了。
門里不斷傳來聽雪凄厲的尖叫聲，我焦急地在門口踱來踱去，手里的帕子已經(jīng)被我絞得又濕又皺，心里好像要著火一般，卻什么也不能做，今日才真真領(lǐng)略到女子懷胎分娩是多么可怕的事情。
十四在不停地門口另一邊的長廊上走來走去，我看著他略顯凌亂的步履，心里忽然微微一動。看來十四心里是在意聽雪的，心中寬慰，但愿聽雪順利生產(chǎn)，從此便能有所依靠了。
也不知在小小的角落里走了多少圈，終于聽到屋里傳來一聲嬰兒響亮的啼哭聲。我和十四同時奔至屋門口，十四看了我一眼，我對他報以一笑，“爺，恭喜了。”十四臉上閃過一絲復(fù)雜的表情，終于對著我笑了一下，掀起門簾先行走進(jìn)屋去。
我跟著十四進(jìn)了屋，穩(wěn)婆迎上來行了個禮，笑吟吟道，“恭喜十四爺，恭喜福晉，這位主子產(chǎn)下一位小阿哥，天庭飽滿，眉清目秀，長得可漂亮啦?！蔽液褪膶σ暳艘谎郏惹暗慕娴僖矝]了，面上都是會心的笑意。
看到聽雪的時候，我的心里還是微微酸了一下。床上那個面色慘白、嘴唇泛青、披散著頭發(fā)的人是聽雪嗎？那個無論什么時候頭發(fā)都梳得一絲不亂、白里透紅、俊俏伶俐的聽雪？聽雪看著我微微泛紅的雙眼，微微笑了一下，神情里竟然都是滿足。
婆子把沐浴過的小阿哥抱到十四面前，我忙湊到十四身邊，襁褓中這個小小的孩子，孩子烏黑的雙眼像寒星一樣熠熠生輝，一瞬間便奪取了我所有的目光。十四看著我好奇欣喜的表情，微微一笑，把孩子遞給我，道，“乖孩子，讓你額娘抱抱?！?p> 我正滿心歡喜著，笑嘻嘻又小心翼翼地接過孩子，轉(zhuǎn)瞬卻被十四這句話驚得呆在原地，半天才發(fā)出干巴巴的聲音，“你說什么？”十四專注地看著我，表情倒是漫不經(jīng)心的，一字一字緩慢開口道，“我說，你是孩子的額娘?！?p> 我聞言身體一僵，心里漸漸泛起涼意，這便是十四納聽雪的目的嗎?下意識地回頭去看聽雪，聽雪閉著眼睛，靜靜躺在床上，似乎是睡著了，但我還是看到她的眼角滲出一滴淚水。
我轉(zhuǎn)過頭定定地看著十四，沉聲道，“這怎么可能，聽雪才是孩子的額娘?！笔奈⑽Ⅴ玖缩久迹粍倨錈┑乜粗业?，“沒有什么不可能，宗人府那邊我已經(jīng)打過招呼了，皇阿瑪和額娘也知道此事，應(yīng)是默許了?！?p> 我聽了心中生出惱意，奪人愛子，這是皇家的潛規(guī)則嗎？就像胤禛才一出生便被抱給孝懿皇后作養(yǎng)子，或者像我這樣，尚在襁褓中時就被送進(jìn)宮中視養(yǎng)？
十四看著我漸漸顯露出冷笑的神色，便困惑道，“你一向疼愛聽雪，多讓他們母子見面便是，這有何難？”我對著十四冷冷一笑，道，“你知道作娘的不能聽到孩子叫娘的感覺嗎？”
十四瞪了我半晌，道，“你倒是活菩薩，可你也不想想皇阿瑪和額娘的心情，不考慮一下你家的處境！”我聽了凄楚一笑，道，“我早已犯了無后的大忌，不是么？”
十四臉上流露出夾雜著心疼的惱意，剛欲開口，我又幽幽道，“德妃娘娘也同意你這樣做么？她莫非忘了昔日里四貝勒被抱走的傷痛了？難道不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嗎？”我越說越怒，最后忽而一笑，看著十四問，“還是……四阿哥在她心里原本便無足輕重？”
十四聽著我篇話語，早已是面色鐵青，眼冒怒火，聽到最后一句話時簡直已經(jīng)是怒不可遏，猛然抬起手就要給我一巴掌。我看著他迅速抬起的手掌，心中一顫，卻是避也不避地迎了上去。可是想象中那一記響亮火辣的巴掌卻沒有打下來，他的手徒然僵在半空中，竟是微微顫抖。
我們互相瞪著對方，心里都懷著不忿，臉上也都是怨怒的神色。懷里的孩子受了驚嚇，忽然大聲啼哭起來，一時間空氣里彌漫著的都是緊張窒悶的氣息。這時聽雪掙扎著從床上爬起，跪在床沿不住地磕頭。我奔到床邊，把孩子遞給聽雪，才阻止了她磕頭的動作。
聽雪一邊輕輕搖晃著孩子，一邊抬起頭來哭道，“奴婢多謝格格回護(hù)，只是此事是在我跟爺之前就已商量好的。爺先前就跟奴婢說過，格格眼下境遇窘迫，不得不出此計策……爺做的一切都是為了格格，沒有一點點的私心，還望格格體諒爺?shù)囊环嘈摹！蔽衣勓源袅艘幌?，怔怔地看著滿臉淚水的聽雪，心里懊悔，卻再不敢回頭看十四的神色。
聽雪低頭看了看懷里的孩子，含淚笑道，“如今這樣也好，格格是慈悲的人，斷不會虧待這孩子，況且孩子還能得個嫡子的地位，這對孩子也是好事。”我看著聽雪哭得通紅的雙眼，暗暗在心里嘆了口氣，轉(zhuǎn)身對十四道，“我做額娘便是，但孩子必須管聽雪叫娘?！笔木o緊盯著我，默了一陣才微微一頷首，我沒有再看身后的聽雪，快步走出屋子。
我就這樣莫名其妙地成了額娘，這個孩子喚名弘明。奶娘每日里都會把他抱到我的房里來讓我看看，日子一天天過去，我漸漸喜歡上了這個漂亮伶俐的孩子，親眼看著他一天天長大，牙牙學(xué)語，蹣跚走路，唯一不變的只是那雙肖似胤禛和十四的墨黑眼睛。十四極疼弘明，每日奶媽抱著弘明來給我看的時候他都會出現(xiàn)在屋里，每每抱著弘明來來回回地走，還咿咿呀呀地逗著不肯放手。日子久了，心中原本的氣惱竟都不知為何而起，和十四漸漸也談笑如初。有時候靜下來的時候想想，竟覺得十四說得并沒有錯，弘明并沒有失去他的母親，只是多了更多的人疼愛，以及一個高貴的嫡出名分。
因為弘明的關(guān)系，我也脫離了沒有子嗣的尷尬局面，但是每當(dāng)人們笑著對我贊嘆弘明時，我總會覺得心虛。其實很多人都知道這是個虛假的謊言，卻是裝做不知，有時看著這樣自欺欺人的場面，我就會暗自發(fā)笑，這些人，騙誰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