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康熙的龍船上,我才發(fā)現(xiàn)與方才寂寥截然不同的熱鬧。燈火通明,檀香裊裊,康熙靠在榻上,胤禛半個臀微微側(cè)坐在另一邊,小幾上一盤棋尚未收關(guān),太子和八阿哥立在康熙身后,而十三則立在胤禛身后。
十四和我上前行了禮,康熙望著我笑道,“八阿哥說方才的《春江花月夜》是花楹所撫,是你么?”
我點頭稱是,康熙笑了笑,道,“琴藝不俗啊,聽說你是跟著怡寧學(xué)的?”我忙應(yīng)了,這時小太監(jiān)帶著一個人又上了船,我轉(zhuǎn)過頭去,竟是舜安彥。
“九額駙的琴藝很是精湛,今天叫你們過來說道說道。”康熙說著把一粒棋子放到了棋盤上,胤禛瞟了我一眼,仍舊轉(zhuǎn)頭看著棋盤,仿佛身外的一切都不存在。
舜安彥行了禮,才慢慢道,“微臣方才也在傾聽十四福晉的琴音,這春江花月夜最應(yīng)景,福晉的琴藝又流暢精湛,微臣佩服不已?!彼窗矎┕Ь吹卣f著,臉色卻是有些黯淡。
我看著垂首而立的舜安彥,心里微微一酸。九公主故去有三年了吧,我聽十四說舜安彥連個妾室都沒有納,也不再撫琴,好象是絕了一切風(fēng)月之事,專心撫養(yǎng)九公主留下來的女兒,女兒之外唯一能上心的大概也就只有朝中之事了。
康熙并沒有看舜安彥,眼睛仍盯著棋盤,微微點頭道,“是啊,說起來怡寧那丫頭也不小了,早幾年就指了婚,明年也得送她去了?!?p> 我猛然一驚,下意識地抬眼看康熙,他的表情淡淡的,好像口中的怡寧與他毫不相干。心里哀慟,一時間竟是恨極了自己,我為什么要在這樣的場合撫琴呢?下意識地望向十三,他的臉色發(fā)白,卻只是蹙眉不語,康熙一早就定了的事情,我們不是沒有抗拒過,只是,沒有用。眼光再微微轉(zhuǎn)向舜安彥,他仍舊低眉順目地立著,仿佛我們所談之人與他并不相識。
屋子里一時默了下來,所有的人都不說怡寧的事情,好像方才只是決定了一件微不足道的事情,我心里不禁有些澀然,帝王家的女兒果然是這樣微不足道的嗎?
十三也是不語,可是急促呼吸在一片靜默中卻是十分明顯,胤禛忽然開口道,“皇阿瑪棋藝精湛,兒子輸了。”康熙盯著棋盤看了一陣才微笑起來,道,“說起來四阿哥的棋算好的,棋風(fēng)盡得孝懿皇后真?zhèn)鳎朵h含而不露,大氣穩(wěn)健。”
胤禛聽了忙站起身來,謙遜地笑道,“兒臣也不只是跟皇額娘學(xué)的,皇阿瑪亦時常指點,只是兒臣愚鈍,還不及皇額娘棋藝精湛,更不要說與皇阿瑪對弈了?!?p> 康熙笑了笑,溫和地看著胤禛道,“已經(jīng)不錯了……況且,朕的棋藝還真未必比孝懿皇后好上多少?!毖粤T淡笑著看了看屋里幾個人,招呼道,“你們幾個都看看,朕是怎樣贏了四阿哥的?”
幾個人圍著棋盤看著,都是靜默不語,直到太子先笑著道,“自然是皇阿瑪棋藝高明,步步為營。說起來四弟的棋藝也很高,卻還是比皇阿瑪遜了一籌?!?p> 康熙聽了不置可否地點了點頭,太子既然已經(jīng)發(fā)表了意見,于是八阿哥也開了口,指著棋盤道,“兒臣以為,皇阿瑪?shù)牟计宕蠖际菫榱诉@片的局,其他廝殺不過是輔助,四哥耽于局部的得失,所以才落了下風(fēng)。”八阿哥說到這里謙和地笑了笑,又道,“其實兒臣的棋藝比起四哥是云泥之別,兒臣也就是放放馬后炮,方才四哥落子的時候兒臣還大為欽佩?!?p> 八阿哥的話既奉承了康熙,亦是全了胤禛的面子。胤禛笑望著八阿哥,一臉的欣然,又轉(zhuǎn)頭對著康熙道,“與皇阿瑪對弈,兒臣所學(xué)甚多。兒臣辦差時不免會抓小放大,揪著人家的錯不放,為朝廷想得不夠多……有睚眥必報之嫌?!?p> 胤禛對自己的評論頗有些刻薄,康熙聽了卻露出幾許高興的神色,欣慰地望著胤禛道,“睚眥必報?我倒是覺得你干得挺好,你前兩日上的那個折子好,從京官一級級往下清查,給我大清朝的吏治換血,這個說法好!做臣子的聽那么些好話做什么?只管辦好自己的差,我大清的江山穩(wěn)固了,后世的評價差不了……你們想想包拯,還有那個海瑞,誰是計較身前得失的,可是身后呢?”
康熙的這番評價很高,除了胤禛和十三阿哥,幾個阿哥包括太子內(nèi)都是相互交換了眼色,太子先笑著道,“兒臣們一定向四弟學(xué)習(xí)?!卑税⒏绾褪囊哺胶土藥拙洹?p> 康熙顯得很高興,“你們能體會到這些都很不錯,其實這下棋學(xué)問頗多,就像這治國,臣子再能干,也不過是帝王的輔助,帝王必要?dú)椌邞]勵精圖治,方能治理天下?!?p> 幾個看棋的阿哥都點頭稱是,康熙又道,“你們都要好好歷練,要做得賢臣良輔?!?p> 阿哥們繼續(xù)稱是,太子面露喜色,我還在默默揣摩康熙的意思,十四已經(jīng)笑道,“兒臣銘記皇阿瑪?shù)慕陶d,只是……兒臣錯過一場好棋?!?p> 康熙笑睨著十四道,“活該!誰讓你只知風(fēng)月旖ni,你沒見你的哥哥們都在這里么,為什么不來?”我的臉微微有些發(fā)燙,康熙又拋出一句令人更加驚詫的話,“你們幾個不要學(xué)他,耽于旖ni,這不是我們愛新覺羅家男兒該做的事。”
康熙笑著說完這話,自得地拿起了茶杯,屋子里其他人個個表情顯得尷尬起來,看來個個都不免兒女情長。我苦澀地笑了笑,原來康熙叫我來,是為了給他的兒子臣子們敲警鐘呢。
……
船隊一路南下,河水漸漸清澈起來,岸上的景致也是越來越明媚秀麗起來。兩岸的山更加青翠婀娜,岸上的草木更加郁郁蔥蔥,空氣中也漸漸帶了潮濕的氣息。
我欣賞著由北往南的景致漸變,也領(lǐng)略到了帝王出行的聲勢浩大。我們的船隊每到一地,當(dāng)?shù)氐牡胤焦俣悸暑I(lǐng)老百姓跪在岸邊歡迎,一路的載歌載舞,一路的歡聲雷動。沿岸常常是數(shù)十里外就張燈結(jié)彩,驚天動地的“萬歲”聲不絕于耳,還常常有數(shù)十里搭臺演戲的熱鬧場面。江南本來就是美麗富庶之鄉(xiāng),加上這樣的刻意雕琢,便處處都呈現(xiàn)出一種鮮花著錦,烈火烹油的繁華盛世來。
其實康熙本來也是喜歡熱鬧的人,見了這樣的場面哪有不高興的,雖然有時慨嘆耗費(fèi)過多,卻并沒有責(zé)罰過那個地方官,這些地方官們后面的看前面的,也就越發(fā)放開膽子奢靡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