康熙不動聲色地罷了買賣女子的直接涉案官員,并沒有做怎樣大規(guī)模的調(diào)查,買賣江南女子的事就這樣無聲無息地結(jié)束了,就好像什么也沒有發(fā)生過一樣。可是知道內(nèi)情的人都能夠隱約感受到康熙心里的那股子寒意,太子小心翼翼地應(yīng)對著康熙的一切言語舉動,連康熙命人端掉江南幾個要職也是一意地贊成,要知道那幾個要職可是傳說中“御前第一人”手下的人??!于是我的心里也越發(fā)確定起來,不心虛害怕,他怎么會一點(diǎn)反對的意見都沒有呢?
過了五六日,康熙在杭州織造孫文成的陪伴下離開南京,啟程前往杭州。
其時正是春和景明、姹紫嫣紅的時節(jié),我終于見到了夢寐以求的杭州。這里草長鶯飛,這里繁花似錦,這里歌舞升平,處處彰顯著無數(shù)文人墨客手中的夢。
白堤是白居易從京城外放至杭州時所筑。白堤最美的正是三四月,一條長堤,兩邊是陽光下波光粼粼的湖水,堤岸上相隔種植著桃樹和柳樹,明媚的粉紅和輕快的翠綠交相呼應(yīng),造就了一株桃樹一株柳的美麗。
江南好,風(fēng)景舊曾諳。日出江花紅勝火,春來江水綠如藍(lán)。能不憶江南?
江南憶,最憶是杭州。山寺月中尋桂子,郡亭枕上看潮頭。何日更重游?
我不喜歡白居易,卻愛極了他的這兩首詞,一首是杭州的春,一首是杭州的秋,遣詞婉轉(zhuǎn)純凈,意境卻極是灑脫大氣。若說我對杭州有十分向往,八分都是被這兩首詞勾起的。
蘇堤是蘇東坡所筑。沒有許多的花花草草,多的是綠樹成蔭的涼意。蘇堤最是晴雨兩宜了,晴天躲在樹蔭里聽潮聲涌動,雨天坐在堤邊看煙靄蒙蒙水氣氤氳,怎樣都是美的,又應(yīng)了東坡的詩,欲把西湖比西子,濃妝淡抹總相宜。
康熙帶著我們游遍了西湖的風(fēng)景,我卻發(fā)現(xiàn)自己愛上了虎跑的蒼翠靜謐。
“你這丫頭總是跟人不一樣。”康熙笑著罵我,“人家都喜歡西湖十景,你卻非說這虎跑好,就是些草木,哪里好了?”
我悄悄白了十四一眼,私下里的一番胡言亂語怎么就到了康熙的耳朵里?十四笑嘻嘻地不甚在意,我卻在眾人笑吟吟的注視下有些不好意思,解釋道,“兒臣不是不喜歡西湖十景,只是更喜歡這里的靜謐。再說,虎跑的水,泡茶甘冽得很?!?p> 孫文成在一旁陪著笑道,“奴才每日差人從虎跑打了水送到行宮去?!蔽颐[擺手,對著他笑了笑,孫文成是康熙乳母孫氏的母家,也是極受圣眷,但并不及曹家的顯赫,所以說話做事都更加收斂一些。
“丫頭,朕聽人說你不喜歡白樂天,喜歡蘇東坡,為何?”康熙興致頗佳,拽住我不肯罷休。
眾目睽睽下,我有些為難起來。
我不喜歡白居易,并非不愛其才。而是覺得白居易太過濫情,蓄家伎過百,不只有櫻桃樊素口,楊柳小蠻腰,更有紅綃信手舞,紫綃隨意歌?;蛟S因為真心難期,樊素后來離開了白居易。這不是一段佳話,遠(yuǎn)遠(yuǎn)比不上蘇東坡和朝云的休戚與共,不離不棄。而蘇東坡對幾位妻妾的專情真摯,更是讓我十分欣賞,
但問題是問話的人是康熙,是坐擁三千佳麗娥眉粉黛爭奇斗艷的的帝王,我不敢說出自己心里的想法,便嚅嚅地結(jié)巴起來。
康熙看著我,眼里盛著笑意,眾人也都注視著我。正在這時,十三福晉開口說話了,我心里暗暗叫苦,只怕又要被她嘲弄了。
十三福晉寒煙笑吟吟地給康熙行禮,然后道,“皇阿瑪,弟妹是才富五車的女子,兒臣在閨中時就時常聽到弟妹的盛名,皆是稱許高貴大氣的。兒臣想,弟妹喜歡蘇東坡,是因為東坡處事不驚,不卑不亢,幾起幾落始終一如既往。兒臣……也更欣賞這樣的男子。”
康熙聽完沒有說話,我愣了一下,心中無比詫異,可是看到寒煙盈盈的笑意,再回味她方才的話,心里竟是說不出的舒暢,便笑道,“皇阿瑪,十三嫂道盡了兒臣的心聲。”
康熙沉吟了一陣,連道幾個“好”字,笑道,“難得你們意氣相投,朕甚是高興,甚是欣慰!”于是眾人都笑開了,十三欣喜地望著寒煙,寒煙的面孔微微泛紅,伸手拉了我往說起話來。
“多謝?!蔽逸p輕地開口,湖上吹來徐徐的風(fēng),輕撫著我的面頰,說不出的舒服。寒煙掩口而笑,以更低的聲音道,“我猜你喜歡蘇東坡,討厭白樂天,還有別的意思?!?p> 我呆了呆,雖然不明白她為什么突然改變了作風(fēng),可是心里卻也驚喜,原來這世上竟有和我如此心意相通的女子,那么她先前刻意的針對我,也是那個原因使然?愿得一人心,白首不分離。這并不是我一個人的奢望,其實(shí)天下又有哪個女子不做這樣的期許呢?
接下來的日子,寒煙對我仍舊若即若離,說不上怎樣的親近,卻也頗有幾分君子之交的味道。
我游遍了杭州,從錢塘的驚濤拍岸到西湖的一碧如染,從山巒的婉轉(zhuǎn)起伏到夜市的熱鬧喧囂……我喜歡上了杭州,從山水到略帶方正的吳語,從柔軟細(xì)膩的綢緞到漂亮的扇子綢傘,從美味的菜肴到清香悠長的龍井茶,甚至是孩子們喜歡的走馬燈棉花糖,無一不令我著迷。
在杭州盤桓十余日,康熙終于決定回京。
我?guī)е鴮贾轃o比的喜愛踏上船。十四見我目不轉(zhuǎn)睛地看著岸上的風(fēng)景,臉上帶著溫和的笑意,“只要你喜歡,過一兩年咱們再來便是了?!?p> ……
一路舟車勞頓,回到北京,日子又回到了原來的軌道上。
我把南巡的見聞細(xì)細(xì)將給怡寧聽,怡寧仔細(xì)地聽著,臉上流露出向往的神色。
我講完她便不再說話,只是靜靜望著窗外的天空出神。我心里難過起來,她過完年就要嫁到蒙古去了,這一去便再難回來,以后相見都十分困難了。我們相對無言,默了一會怡寧忽然拿起帕子拭起淚來。我的眼睛也熱了起來,眼淚一下子涌了上來。
怡寧看著我凄涼地笑了笑,我看著她心里除了無奈就是凄楚。
兩人相對無言地默了一陣,怡寧起身走到窗邊的古琴前,伸出手在琴弦上輕輕撥弄,一陣低沉嗚咽的琴聲泄了出來,讓人心中橫生無限凄涼。
怡寧撥了一陣琴弦,轉(zhuǎn)過身來對我道,“花楹,你回去時把這把琴帶回去吧?!?p> 我聽了怡寧的話幾乎驚跳起來,怡寧的話令我感到驚訝和恐懼,這把九霄環(huán)佩一直被怡寧視作珍寶,除了這把琴,我不知道怡寧還能帶什么東西去蒙古。
“不行,我不能答應(yīng)你?!蔽覉詻Q地拒絕,可是看到怡寧哀求的眼神卻軟了下來,“這是他……”我的話戛然而止,怎么也說不出舜安彥三個字,怡寧的臉色晦澀起來,咬著唇道,“以后不要再說他了,他早就砸了琴,不再談?wù)擄L(fēng)月了?!?p> 我心里難過起來,怡寧卻反而笑著安慰我,道,“他心里的人早就換成了九姐,我留著這把琴本來就是我癡,怎么還能把它帶到蒙古去呢?”
我聽了怡寧的話不禁默然,是啊,情都不在了,還帶著把琴做什么呢?想到這里,我微微一笑,語氣輕快地對怡寧道,“卻之不恭,那我就收下了,十四怕是又要笑我斂財了。”
怡寧聞言也笑了起來,看著我道,“你和十四哥還那樣嗎?”我斂了笑意,輕輕點(diǎn)頭,怡寧伸手摸了摸我的臉,輕聲道,“真難為你了?!?p> 我勉強(qiáng)笑了笑,看著那把九霄環(huán)佩,心中一片悵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