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在家候著的杜楚氏,在見到他們家老爺安然回來并得了皇上的應(yīng)允之后,終算是長松了口氣,這幾日一直壓在胸口上的石頭也總算是落了大半。
年輕的時候,總是希望自己的夫君能夠出人頭地,能夠平步青云,但是等到夫君真的平步青云高人一等,甚至到了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地步時,杜楚氏又開始不停地?fù)?dān)心掛念,唯恐他們家老爺在外面出了什么事端。
自玄武門事發(fā),秦王登上皇位之后,一直到現(xiàn)在,整整四年的時間,杜楚氏甚至都沒有睡過一天的安穩(wěn)覺,不是擔(dān)心老爺在朝中的步步兇險,就是掛憂老爺日漸瘦弱的身子病癥,前幾日老爺病危之時,杜楚氏甚至連死的心思都曾有過,只是為了兩個孩子,為了他們杜府,她卻不得不故作堅強地忍著受著,勉強地維持著杜府的人心不亂,勉強地不失禮數(shù)地接待前來探視的朝廷大員。
不攀登不知山險,不臨高不知風(fēng)寒。
年過不惑,許多事情杜楚氏亦是有著一番徹悟,什么功名利祿,什么富貴容華,說到底都還抵不過他們家老爺一個健康安然的身子,抵不過他們一家四口一日三餐的粗茶淡飯。
之前老爺執(zhí)拗,不聽勸告,為報皇上知遇之恩,為了一展胸中抱負(fù),便是身子不適也不愿停下歇息,為了朝中的那些或大或小的事務(wù),每日忙到夜半三更那是經(jīng)常之事,似這般日夜操勞,少有停歇,便是身子康健之人也必不能堅持長久,更何他們家老爺還是久病之軀?
不過現(xiàn)在,一番歷經(jīng)生死的大病之后,老爺終是有了醒悟,心思也再一次地回了家里,不但決定辭官回家休養(yǎng),而且也有了親自教導(dǎo)荷兒成材的意思,這對杜楚氏來說,無疑就是一件天大的喜事,長久以來一直壓抑在心中的那片憂郁,也隨之一直消散了大半。
雖然返回杜陵老家,日子或是會過得有些艱難,但是在經(jīng)歷了大富大貴大悲大喜之后的杜楚氏,對于這些外在的東西已是不甚在意,她現(xiàn)在最為在意的,就是一家人都能健康平安,如此而已。
若是現(xiàn)在,構(gòu)兒也在身邊,那就更好了。收拾著屋里就要帶走的東西,杜楚氏不由又想起了現(xiàn)在當(dāng)還在路上的長子,也不知構(gòu)兒這一路上,可還順當(dāng)?
“后日方才起程,夫人又何必這般著急收拾?”坐在臥室偏旁的長椅之上,杜如晦靜看著自己夫人在屋子里忙來忙去的一刻也不停歇,輕聲說道:“就是真?zhèn)€想要提前準(zhǔn)備,也大可以讓小翠或是杜川他們來做,用不著這般張忙辛苦?!?p> “他們都有自己的事做,”杜楚氏手不停歇,輕聲回言,道:“既然要回杜陵長住,府中數(shù)十口的下人,大半都要辭退,像是這種安置遣散之類的事情,妾身都已交由杜川與小翠前去打理?!?p> “至于咱們現(xiàn)在所居的這座宅院,因是皇上御賜,不好變賣,所以也只好安排下人特別照看打理?!倍懦辖勇曊f道:“待日后咱們再回長安,或是構(gòu)兒與荷兒在長安或是為官,或是安家,也都算是有個去處?!?p> “嗯,夫人所慮極是。”輕點了點頭,杜如晦端起桌上的茶碗兒慢飲,神色之間,似乎有些飄乎不定。
自十三年前被皇上召入秦王府后,便一直都少有再離過長安,助皇上登基為帝之后,更是連回鄉(xiāng)祭祖的時間都不能抽出,而這一次,自己卻是真的清閑了,遠(yuǎn)離朝政紛爭,遠(yuǎn)離奢靡繁華,在心有解脫倍感輕松的同時,杜如晦心底,亦是有著些許的不舍與放心不下。
十?dāng)?shù)年的同僚、君臣之誼,十?dāng)?shù)年的拼搏奮取好不易才初有成效的大好局面,哪是一兩句話或是一走了之就能真?zhèn)€放得下的?
不過事到如今,許多事情都已是再由不得自己,正如荷兒之前所言,身體乃萬事之基,沒有一個強健的體魄,便是心思再遠(yuǎn),心氣兒再足,到時候也只能是望洋興嘆,徒之奈何。
所謂臨淵羨魚,不如退而織網(wǎng),工欲善其事,必先利其器,也許這個時候遠(yuǎn)離朝政,退而休養(yǎng)生息,確是一個最好的選擇。
“若是構(gòu)兒沒去登州,此番能隨咱們一同返回京兆杜陵,那該有多好!”夫人的話讓杜如晦回過神兒來,稍整了下思緒,接言說道:“一家團(tuán)圓,固然是不為錯,只是構(gòu)兒畢竟已經(jīng)成人,而且也正式入了仕途,哪還能再如荷兒一般可以隨意奔走?”
“這次就算不是登州,也必會是周遭其他幾個縣郡,斷是再無閑暇隨性之舉?!倍湃缁掭p聲說道:“況且此次遠(yuǎn)去登州,其間雖小有風(fēng)險,但是對構(gòu)兒來說,亦是一樁天大的機緣,若是把握得當(dāng),則日后的前程再無憂矣!”
男兒于世,自當(dāng)是轟烈勇直,敢闖敢為,豈能有那偏安一偶小富即安之小女兒心態(tài)?對于兒子的將來,杜如晦一直都是如此著想,只是這些話,并不宜向夫人說道而已。
“嗯,”輕應(yīng)了一聲,杜楚氏的心緒不免變得有些低落,不過她也知道他們老爺所言確是不假,構(gòu)兒畢竟已經(jīng)長大,也該有了屬于自己的家業(yè),不可還會像是小時候那樣,永遠(yuǎn)地圍繞在父母的身邊。
“此次進(jìn)宮,皇上賜下了不少的財物,”想起切實的一些事情,杜如晦輕聲向夫人說道:“回頭記得讓帳房去清點盤算一下,全都換算成即用的銀錢,幾年未曾著家,也不知家中現(xiàn)在狀況如何,多備些錢財,總是有備無患?!?p> “皇上的賞賜能有多少?”杜楚氏不以為意地輕聲說道:“最多也就不過五十金或是十幾匹絹帛而已,當(dāng)是堪堪能夠抵消遣散下人還有找人打理宅子的費用,待咱們回到杜陵,手中的錢財怕是也不會太多?!?p> “呃?”一向不理家中財務(wù)的杜如晦不免有些尷尬,不過夫人所言亦是不假,這兩年連著與突厥對戰(zhàn),大唐的日子一向吃緊,僅是軍需與滿朝官員的食俸,就已是讓人頭疼不已,皇上便是想要多些賞賜,手中怕是也沒有太多的余錢可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