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憶至此，慎瀟凝視著字條，輕輕念出聲來：
“難相許，不相棄，日夜盼君歸?！?p> 即使撇開嬋兒的心意不談，單是宣皇的旨意，已經(jīng)不可能讓嬋媛郡主嫁給杳魔宮宮主，又何談下嫁給區(qū)區(qū)一個射聲校尉。宣皇心思深沉，嬋兒的未來還漂泊不定。想得太遠(yuǎn)，不如抓住眼前最簡單也是最重要的事情——留住性命，每天能看見她，于愿足矣。
一邊摩挲著字條上嬋兒寫下的話語，慎瀟不自覺嘆了一口氣。
“一個人在屋子里嘆什么氣呢?！蓖蝗灰粋€氣力渾厚的聲音從門廊方向傳了過來，隨即是來人越走越近的腳步聲。
慎瀟神經(jīng)一緊，連忙將字條藏在玉枕下邊，然后神色如常地起身相迎，朝來人躬身行禮道：
“尊主，您怎么過來了?！?p> “擔(dān)心你的傷勢，過來看看你。”來人正是星壇尊主尤幻。
“勞尊主掛心，屬下傷勢無礙，只是今日不敵橘焰山莊，有損尊主的顏面，屬下心中有愧，是以嘆出氣來?！?p> “坐下說?！庇然靡粋€手勢示意慎瀟說道，而后自己也在面對床榻的茶座上坐了下來，“今天的事不怪你。那昌蓯和郁桐兩人的身手比起廖威也差不了多少，讓你跟伏桓應(yīng)對，難免吃力?！?p> “尊主這樣說，屬下更是無地自容?！?p> “你知道，星壇每一任尊主都不能更改祖上的規(guī)矩，而且還要在沿襲下來的規(guī)矩上增加一條?！?p> “是?！?p> “歷任尊主之中，我?guī)煾付ㄏ碌囊?guī)矩最為苛刻。”
“在尊主以后，星壇的武功傳承只可傳女、不可傳男?！?p> “不錯。因此我雖然器重你和伏桓，但始終不能像傳授婉晴和蕊兒那樣傾囊相授。你二人憑借自身的努力能有今天的成就，我已經(jīng)很感欣慰。特別是今天你與婉晴配合之默契，讓我不禁頗為惋惜，不能收你為徒?！?p> “說起來，今日多虧大小姐出手相助，才穩(wěn)住局面?！?p> “你不提我倒差點(diǎn)忘了，這是婉晴讓我找出來給你療傷用的?！庇然脧男淇诿鲆黄總?，放在了桌幾上。
“多謝尊主，謝謝大小姐?！?p> “這丫頭一晃都二十了，我還一直拿她當(dāng)孩子看呢，再這么耽擱怕是耽誤了她的人生大事?！?p> “大小姐是尊主的掌上明珠，只要尊主舍得，前來求親的人還不是絡(luò)繹不絕?！?p> “不過我看重的人不多，而能得婉晴傾慕的人更只有一個，他的名字就是單瀟?！庇然媚抗饩季嫉乜粗鳛t，唇角上揚(yáng)說道。
慎瀟瞳孔驟然收縮，內(nèi)心隱隱波動，而表情不露聲色地回道：
“蒙尊主和大小姐看重，是屬下的福分。”
“哈哈?！庇然么笮Φ?，“以前我只當(dāng)婉晴敬你如兄長，你們畢竟相差了八歲，要不是今天你受傷，她還不愿跟我這個當(dāng)?shù)耐嘎兑欢亍！?p> “若是論年歲，柒蕊比大小姐還長兩歲，也是該出嫁的年齡了?！鄙鳛t有意轉(zhuǎn)移尤幻的注意力，說道。
“這就跟我剛才對你說的話有關(guān)了?！?p> “尊主指的是……”
“師父所謂的不可傳男是在師徒傳承上加了限制，卻沒有談及同輩關(guān)系如何。所以我決定了新的規(guī)矩，允許星壇的傳人將武功心得與其夫君分享。如此一來，只要假以時日，你和伏桓還怕不是橘焰山莊的對手么？”
“您打算把柒蕊嫁給伏桓?！?p> “除了婉晴，我就蕊兒這一個徒兒，當(dāng)然是把她留給自己人的好?！?p> “只是……伏桓和柒蕊兩人向來不睦，或許會辜負(fù)尊主的一番好意。”慎瀟試探道。
“這個問題我真是沒有想過?！庇然谜f話間，神色轉(zhuǎn)冷，“因?yàn)檫@對我來說根本不是問題。我只知道，星壇之中沒有一個人能違抗我的命令，除非他是個死人。”
慎瀟內(nèi)心突突跳了兩下，沒有作聲。
“等擊退橘焰山莊的人，控制住周邊的城池，我就命人操辦這兩件婚事。今兒算是借著替婉晴送藥的契機(jī)提前給你透個信兒吧。今后沒事的時候，多陪她坐坐。”尤幻提起自己的女兒，語氣又重新緩和下來。
“謹(jǐn)遵尊主吩咐。”
“行了，你安心養(yǎng)傷?！庇然谜酒鹕?，對慎瀟擺了下手，“不用送了。”
“尊主慢走?！鄙鳛t還是跟隨尤幻走出了門口，才轉(zhuǎn)身返回屋內(nèi)，拿起桌幾上的小瓶傷藥，若有所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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兩天后，十二月十五的晚上，乘著月光，慎瀟在園中獨(dú)自散步，只見前方不遠(yuǎn)，尤婉晴正迎面走來。兩人的視線交匯在一處，慎瀟先開了口：
“很少在這個時候見著大小姐。”
“今天的月色這么美，我一時間還沒有睡意?！庇韧袂鐪\笑了一下，目光凝視向慎瀟的左肩，語氣關(guān)切道，“你的傷好點(diǎn)嗎？”
“全賴大小姐的傷藥，已經(jīng)好多了?！鄙鳛t也露出一個淺淺的笑容，說道。
“我爹告訴你是我讓他拿藥給你的么？”尤婉晴面頰上快速閃過一抹緋色，“他還說什么了？”
“尊主和我閑話家常了幾句，言語間都是對大小姐的疼愛。”
“我還記得小時候，爹陪著我玩秋千，就是在這樣明亮的月光下。很靜謐、很快樂的一段記憶?？墒侨缃駪?zhàn)火四起，再也找不著那樣的感覺了。”
“亂世之中，安穩(wěn)都是短暫的，只有動蕩全部平息，才能重新?lián)碛衅胶偷男暮蛵湫碌纳睢！?p> “瀟大哥?！?p> “唔？”
“你希望以后的生活是什么樣呢？”
“月亮、簫曲、琴音相和，與一人相伴終老?！鄙鳛t的心中霎時浮現(xiàn)起嬋兒的笑靨。
“琴音嗎……琴簫和鳴，就這樣度過余生也不錯?！庇韧袂绲那偎嚳芍^嫻熟，聽聞慎瀟所言，不由得會錯了意。
而慎瀟也沒有否認(rèn)什么。
正當(dāng)氣氛逐漸變得曖昧的時候，有一個人影適時地出現(xiàn)了。
“門主，原來你在這兒?！眮砣藫P(yáng)聲說道，話至一半，瞥見尤婉晴，又連忙道，“大小姐也在。”
尤婉晴對來人點(diǎn)了下頭，沒有說話。
“有什么事么？”慎瀟問。
“屬下是提醒門主，該換藥了。”
慎瀟抬頭望一下月亮，喃喃說道：
“還真是，我倒忘了。”
“天色很晚了，瀟大哥有傷在身，也該早些安歇?！庇韧袂巛p聲說道。
“曳痕，你送大小姐回去?！鄙鳛t吩咐來人說道。
“這么幾步路，還用人送我么?！庇韧袂缧α诵Γf，“還是叫他跟著你換藥吧?！?p> “嗯。那……大小姐早點(diǎn)休息。”
“唔?！?p> 看著尤婉晴轉(zhuǎn)過身，慎瀟才和曳痕邁步離開。
之后不一會，一個纖巧的身影從坐落于園子中心的亭臺頂上翻身躍下，月光照在她的面龐上，赫然呈現(xiàn)柒蕊別有深意的笑容。柒蕊靜靜眺望了此前慎瀟和尤婉晴站定的方位片刻，用幾不可聞的聲音戲謔低語道：
“伏桓、婉晴，婉晴、單瀟。哼哼哼……”
北門，慎瀟居住的院落——
慎瀟與“曳痕”走進(jìn)屋內(nèi)后，“曳痕”謹(jǐn)慎地關(guān)上了屋門。
“不知不覺都這個時辰了，難怪已經(jīng)是曳瑟了。”慎瀟唇邊掛著笑意說道，“近來形勢不同以往，這次沒遇著麻煩吧?！?p> “爺放心，橘焰山莊的人只是守在星壇西邊，而拓跋家東南方向直接就有路通過來，在星壇北邊進(jìn)出，比以前從易都過來行動還隱秘。”曳痕、曳瑟兩兄弟中的弟弟——曳瑟用手摸了摸鼻子，說道，“不過聽我哥簡略說了一句，這次他并不是回拓跋家，而是伺機(jī)取道漠閣面見小主人?！?p> 慎瀟點(diǎn)了下頭，目光柔和道：
“我知道她在漠閣，安全不成問題，讓曳痕去，是為了讓她安心?！?p> “好像我不在的這段時間，錯過了什么嘛?！币飞娚鳛t又能開始有笑容了，心中甚為高興，便調(diào)侃起慎瀟來。
“賜你一睹為快?！鄙鳛t手指一晃，手上動作停下來時，指間已出現(xiàn)了一張折疊的字條。
曳瑟接過字條，打開來，自語出聲道：
“‘郡主與杳魔宮宮主無恙’，這個知道了。‘難相許，不相棄，日夜盼君歸’……這是……小主人寫的？”
“嗯！”慎瀟帶著一種炫耀的表情，拿回字條，小心收起來。
僅僅“難相許，不相棄”就能讓爺樂成這個樣子，他對小主人的感情真是歷久彌新啊。曳瑟雖然不舍得打破慎瀟的夢，但還是抑制不住煞風(fēng)景地追問道：
“不止這件事，還有方才爺和星門主，您是怎么想的？”
“什么怎么想？”
“在星壇十年，爺跟星門主即使算不上朝夕相處，至少也是看著她長大，又一塊兒共事過幾年的。這情分，難道比不上爺和小主人在王府五年的感情？”
“你也說了，一個是‘情分’，一個是‘感情’。的確，婉晴是尊主的女兒，這一點(diǎn)和郡主之于我的身份很像。但是別忘了，王爺是我慎瀟今生唯一的主人，我心里也只會住著郡主一個人?！?p> “我了解。不過先前月下的談話很精彩，我好像不該打斷……”
“別貧嘴，那是事出有因，稍后再跟你說。不是說換藥嗎，不心疼爺?shù)膫耍俊?p> “是，眼下爺趕緊養(yǎng)好傷才是正事兒?！?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