丙申年三月,孤國——
卯時,天剛蒙蒙亮,整個孤都的街道上幾乎看不到什么人。尚有半個時辰早集才開市,于是當幾個人騎馬護著一輛馬車穿過市集,便顯得格外扎眼。
路邊饅頭鋪的張嬸打開門潑出一盆水,心里想著,這么好看的一輛馬車,大清早地就趕路,難道是哪家的小姐要嫁人不成?隨即又搖搖頭,自己這幾天正為女兒出嫁的事而發(fā)愁,可也不能看誰都像要嫁娶?。∮袝r間想這些,還不如想想怎么多賣出幾屜饅頭。
馬車里的人自是不會知道饅頭鋪張嬸的想法。
不過聽到了潑水的聲音,車里一個白衣少年伸個懶腰,掀開車窗簾向外瞟了一眼,眼看馬車就要穿過市集,向著官員乃至皇親集聚的內城而去,頓時很精神地開口說道:
“再有盞茶時間就該到了吧……烏冕,先去王府報個信兒?!?p> “是,公子?!瘪R車右側一人應道,而后策馬先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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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國是五國中面積第二大的國家,繁盛程度卻勝過幅員遼闊的維國,與面積第三的恒國相若。自從賢皇結束孤國的內亂,漸漸開創(chuàng)出盛世局面,接下來當今宣皇更是將國家治理得井井有條,各郡百姓生活富足。
要說有什么缺憾,就是孤國皇室血脈略顯單薄。
賢皇允皓有三子。宣皇原昭即賢皇次子,這一年三十五歲,只有一個三歲的兒子怡軒。賢皇同皇后離世時,第三子原涵尚在襁褓,因此原涵自幼便被賢皇長子恭王原夏接進了恭王府,由長兄長嫂撫養(yǎng)長大。
說起恭王原夏,他是個極具軍事天賦的文武全才,只可惜在五年前與易國交戰(zhàn)時被易國將軍常砢暗算而以身殉國。恭王妃赫連菱以郡主身份嫁入孤國,是個重情女子,再加上草原長大的她骨子里有種好戰(zhàn)、天不怕地不怕的性格,不甘心心愛的人為小人算計而亡,便孤身潛入易國刺殺了常砢。易國景皇以此為借口,威脅要對孤國宣戰(zhàn)。赫連菱不忍連累孤國子民,在宣皇面前自(分隔符)殺謝罪。于是偌大的恭王府只剩下賢皇幼子甫王原涵與恭王獨女小郡主嬋兒相依為命。
維國皇室分支眾多,本來死掉一個郡主也不算是多么大不了的事,但易國沒有事先打聽清楚這赫連菱的身份就敢于對其宣戰(zhàn)卻著實荒唐。要知道,在維國皇室里面有一分支是戰(zhàn)功顯赫,被先皇圈地封王并承諾其子孫三代無條件免死的。而那曾一人之下萬人之上數十年的懷王赫連帆正是赫連菱的父親。也就是說,赫連菱幾乎是維國所有郡主中身份最尊貴的。若不是本已功高震主引起顯皇猜忌,擔憂家族受連累,五年前懷王赫連帆之子、赫連菱的兄長明郡王赫連濱就要揮兵南下討伐易國。但饒是赫連家沒有動手,易國這幾年也不得不謹慎布防,只因正北面與之所接壤的維國拓跋家是赫連家的世交。而另一層不為眾人所知的關系則是拓跋家上一代的家主拓跋暉與赫連菱的生母實乃一對師兄妹。
雖然幾國之間暗潮涌動,但總的來說是維持了一種微妙的平衡彼此相安無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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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說孤都的一個巷落之中,烏冕已在一座氣派、雍容的宅邸前跳下馬來,上前扣了幾下門環(huán)。
門吱呀一聲打開一個縫,兩個門衛(wèi)走了出來。烏冕很客氣地抱拳說道:
“在下烏冕,奉我家堵轍公子之命前來,接郡主的車隊正在路上,稍后便到,請問郡主何時可以起程?”
“原來是堵公子的人到了。王爺和郡主吩咐過,公子的人一到即請進府。您跟我來吧?!币粋€門衛(wèi)更客氣地回答。
“如此有勞了。”
府門重新關上,門上的牌匾上赫然寫著三個大字——恭王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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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里一個清靜的小園中,有個女孩坐在床上,透過紗帳向正對的窗外看著,也不知道是在想些什么。
“郡主,您醒了嗎?奴婢要進去了?!遍T外一個小丫頭的聲音傳了進來。
“嗯,進來吧?!?p> “郡主,今天隱塵軒的人就要來接您了。”小丫頭服侍著女孩梳洗,嘴卻沒閑著,“奴婢和小嬈收拾了一些要帶的衣服、首飾,您要不要看看?”
“不用了。你們都知道我喜歡什么,想必錯不了?!迸⑿πφf。
“郡主,隱塵軒的人來了。”又一個小丫頭跑了進來,道,“好像是先來了一個報信的?!?p> “嗯。小嬈,你去告訴王爺,我這就過去。西桃,我們動作快一點?!?p> “是?!眱扇她R聲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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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拾好行裝,女孩和西桃主仆二人穿過庭院向正堂走去。
待看清正堂內坐著的人的身影,女孩有些驚喜地加快了腳步。
“轍哥哥!”
“嬋兒。”其中一個人轉過身來,正是清早馬車里的那個白衣少年。
“三皇叔,早?!迸α硪蝗说?。
“嗯,今兒早膳都是你喜歡的東西,快坐下吃吧?!蹦悄贻p男子寵溺地道。
“我對咱們之間的稱呼還是不習慣啊。”名叫堵轍的少年皺皺眉,看向年輕男子說道,“嬋兒叫你三皇叔,你卻讓我叫你原涵兄?!?p> “我和嬋兒本才相差四歲,和你更只差兩歲,你同我沒有血緣關系,何必講那些虛禮?再說我和嬋兒之間除了叔侄的輩分,其實也是兄妹之情更多些?!辈挥谜f,年輕男子便是甫王原涵了。
“呵呵?!眿葍盒α诵?,看向堵轍,“怎么今年舅舅讓你親自來了?不怕有人找你的麻煩嗎?”
“當然是有所倚仗才放心叫我來啊。更何況我在江湖露面也不多,沒什么人認得我?!?p> “那就好?!?p> ~~~
隱塵軒位處孤、恒、易三國交界之處,但屬于孤國領地。兩代軒主一貫奉行“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十倍奉還”的宗旨,而且兩代軒主都是江湖上數一數二的高手,所以雖然隱塵軒創(chuàng)立只數十年,卻也沒人敢去招惹。
然而十年前一張謠傳是恒國速親王留下的藏寶圖被軒中一位前輩得到,江湖中人得知,似乎忘記了隱塵軒的厲害之處,紛紛前去爭搶。但暫不提隱塵軒位置隱蔽,只有不到一成的人真正接近隱塵軒的外圍。就說那些找到了隱塵軒的人,在那天然形成的霧氣籠罩下,竟沒有人通過外圍進入,逃出去的也是少之又少。
江湖中人慢慢形成了一個默契:遇到隱塵軒的人寧錯殺也不放過。說是為那些莫名其妙死掉的人報仇,實際上還不是覬覦藏寶圖中的寶藏。
不過十年來隱塵軒軒主堵觀都沒有去找過寶藏。軒中眾人也只是聽說寶藏不僅有當年速親王為奪權準備的大量金銀、武器,還有曾經在江湖上很有名氣的刀客納切留下的武功秘笈。以隱塵軒的地位和實力,根本不在乎這什么寶藏,但如果把藏寶圖拿出來,一是沒有人相信真假,二也怕引起江湖紛爭。于是這事就這么一直拖了下來。
其實說起來,速親王和隱塵軒的人還算是親戚,就算隱塵軒得到那份寶藏,也在情理之中。只不過這親戚關系江湖中人并不知曉。
當年恒國默皇影棫只是三皇子默親王的時候,二皇子速親王就和他有過爭斗。而后三皇子即位,速親王卻仍不死心,一心想奪權。恒皇的掌上明珠、兩位皇子的十一妹馝妸公主羽妸是支持三皇子即位的,而且在三皇子對二皇子的反擊中幫了很大的忙,速親王的皇位之爭終以失敗告終。后來馝妸公主嫁給了隱塵軒的第一代軒主,而隱姓埋名于江湖,他們的兒女分別即是隱塵軒現任軒主堵觀,以及名義上是赫連帆之女赫連菱、實則是其義女的堵菱。
這么看來,如果是隱塵軒得到寶藏,那位速親王泉下有知定然氣憤非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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用過早膳,原涵送堵轍和嬋兒一行走出王府。堵轍牽著嬋兒踏上馬車,回身對原涵笑著說:
“原涵兄,送到這就行了。我會照顧好嬋兒。”
“嗯。代我向令尊問好?!?p> “這一個月我不在,你們費點心照顧好王爺?!眿葍簩ξ魈?、小嬈說完,又看向原涵,“我走了?!?p> “不用擔心我。好了,你們路上小心!”
“嗯。走吧!”堵轍對幾人吩咐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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傍晚時分,馬車行至孤都北城門,烏冕在馬車旁請示道:
“公子,我們是在城內找間客棧休息,還是連夜趕到冀城?”
“再有兩個時辰城門恐怕就要關了,加把勁趕路吧。”堵轍掀開馬車窗簾,看了一眼天色,吩咐道。
“是?!睘趺峁Ь吹匦辛艘粋€禮,又對其他人喊道,“加速趕路?!?p> “轍哥哥還是有些擔心吧?不過到了冀城就松口氣了,對不對?”
“嗯,冀城雖然距隱塵軒還有兩天的路程,不過到底是奎叔叔的勢力范圍了?!?p> ~~~
霍奎,是堵觀手下十二大侍衛(wèi)之一,也是孤國最大的大米供應商。幾年前十二人之中有八人先后分散在了隱塵軒周邊孤、恒、維的幾個小城,他們隱藏了本來身份,表面上在城中混得風生水起,暗里則是打探江湖上的消息,忠心守護著隱塵軒。而另外四人仍然留在軒內保護堵觀父子,并輔助處理一些軒中事務。江湖中人除極少數外,都只知道留守隱塵軒那四人,并不清楚其他八人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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路途中,堵轍給嬋兒講了一些有關其他幾位侍衛(wèi)的事情,很快兩個時辰就過去了。
進了冀城,馬車又行駛了約莫一炷香的時間,終于慢慢停了下來。堵轍先跳下馬車,然后扶嬋兒走了下去。由于恭王與王妃均離世,這五年來每年三月堵觀都會派人接嬋兒過去小住一月。這霍府嬋兒也已踏足幾次,對她來說并不陌生。
烏冕走到大門前,敲了敲門。過了片刻,一個略顯懶散的聲音傳了過來:
“這么晚了,什么人???”話音剛落,一人探出頭來,看到烏冕,馬上換上一副恭謙的表情,行禮道,“烏冕公子?!?p> “嗯?!睘趺岬瓚艘宦暎f道,“去跟霍爺說,我家公子和嬋兒小姐來了?!?p> “是是,您稍等。”
不一會兒,一個中年男子笑著迎了出來,豪邁的聲音同時響起:
“霍奎不知道小軒主和郡主到了,失禮之處還請恕罪?!?p> “奎叔叔多禮了,該是侄兒說聲抱歉,這么晚來打擾您。”
“哈哈,我吩咐了廚房去準備些酒菜,還請小軒主和郡主賞光。”
“好,我們也不客氣了?!倍罗H和嬋兒對視了一下,笑著說道。
幾人落座沒多久,底下人已陸續(xù)擺上了很豐盛的菜肴,還有一壺好酒。嬋兒只是喝了一小杯以示敬意,便靜靜聽堵轍和霍奎邊喝邊聊。
“前些日子我手下的人發(fā)現有幾撥江湖中人涌進了冀城,我看他們多半是在打藏寶圖的主意,小軒主這路上不一定安全,屬下明早派人沿途護送吧?!?p> “沒事,有烏冕、尋滅帶著薛風三兄弟,誰敢上前惹事,必是有死無生。”堵轍眼中閃過一道厲芒。
“哦?薛風、薛雷、薛雨這三個小家伙有了很大的進步么?”
“這么說吧,每次他們三個聯手,池叔叔都不得不全力以赴?!?p> “這樣的話我倒可以放心了!呵呵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