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月的陽光從窗外軟軟地照進來,在靜謐病房的白色地板上畫出一塊明亮的光斑。無數(shù)細小的金色灰塵顆粒在陽光中上下翻飛、落到角落里一盆虎皮蘭的葉子上,復(fù)又被氣流托起,往床頭飛去。
但一離開那片光線,就失去了蹤影。
而李真看著這一切,覺得右臂發(fā)麻酸脹……卻不敢動。
因為可松的臉蛋兒就枕在他的胳膊上。天鵝似細長的頸子雪白嬌嫩,在溫暖的室內(nèi)滲出了一層細密的汗珠,就好像誘人的奶油。女孩的身下是一張椅子,維持著趴在病床邊緣的姿勢,不知已經(jīng)睡了多久。
于是他抬眼向門外看去——目光越過一張擺滿了水果與花籃的桌子、一整塊掛在墻壁上的超薄電視、一連串液晶服務(wù)屏,最后落到了房門小小的玻璃窗上。
窗后似乎有人影晃動,間或傳來極低、卻略顯焦慮的交談聲。即便以他超乎常人的聽力,也沒能弄清外面的人在說什么。
但還是可以大致推斷出來的——結(jié)合前兩天的情況。
無非是有些人想要進來向他詢問、求證些什么,而護理人員卻以他的健康為由,立場堅定地阻止了他們。
但實際上,他對那些人的印象倒并不壞。
他也從未想到,自己會以這種方式進入特務(wù)府的視線。
與他從前擔(dān)心的不同……特務(wù)府的那些人,竟然不是像特工電影里面看起來那樣,陰森冷酷、臉色麻木、淡漠無情、好像隨時都準備從兜里掏出一支黑色鋼筆對著你按一下。
相反的,與他接洽的那個年輕人——當(dāng)然看起來比自己要大上不少——反而顯得彬彬有禮、溫和從容。臉上的笑容誠懇得體,就好像……
怎么說呢?
就是大家所形容的,那種“士人似的笑容”。真難想象,這樣的表情會出現(xiàn)在一個以打打殺殺為職業(yè)的執(zhí)行官身上啊。
當(dāng)然最重要的是,那人是他前兩天晚上恢復(fù)意識之后見到的第一位。沒記錯的話……就是他扶了自己一把吧。無論怎么說,印象還好。
但眼下他剛剛醒來,只覺身上倦怠,可松又在睡著,他實在不想破壞室內(nèi)的氣氛。于是收回了目光,安安靜靜地躺著,好讓人以為自己還沒醒來。
所幸對方?jīng)]有堅持太久,也就離開了。
于是屋子里重歸平靜。
空調(diào)的溫度開得正好,房間里也沒有通常醫(yī)院里的消毒水味道,反倒是有些青草香氣。他早知道這里不會是普通病房……甚至也不會是普通的醫(yī)院。否則也不會就那樣答應(yīng)他的要求,讓可松一直陪著他。
少年的心里其實是有些小小的心思——他擔(dān)心的是,張朝陽的事情會不會牽連到可松。他當(dāng)然不愿意這個女孩子在驚魂未定的時候便再次接受訊問盤查,于是一恢復(fù)意識,就強烈要求見到張可松。
這樣做當(dāng)然是有底氣的。單憑自己幫了他們一個大忙、又見到他們對自己似乎無比重視……想來也不會拒絕的吧。于是還真就遂了他的心愿——可松在這里陪著他待了三天,即便對她進行了兩次簡短的詢問,都沒離開這病房。
說是讓她陪著自己,實際上大多數(shù)的時間倒是自己在安慰她。這平日里堅強懂事的女孩似乎終于沒法承受這次打擊……前兩天的時間里,倒是有大半的時間在哭。到了第三天,也就是今天,似乎終于哭累了,竟趴在床邊睡著了。
李真猶豫著,想要不要把她抱去一邊的另一張床上。
自己的身體其實并無大礙——醫(yī)生說只是……營養(yǎng)不良而已。
這結(jié)論有些可笑,然而他深信不疑。最后一刻爆發(fā)出那樣強大到不可思議的力量,自己的身體沒被掏空已經(jīng)是奇跡了。
只是……怎么會?
他在那一瞬間又感受到了那種召喚、那種不可思議的共鳴——前些日子從山洞里的那尊骸骨上感受到過,然而……
那位特務(wù)府的執(zhí)行官,名為應(yīng)決然的青年曾以一種“私交甚好”的態(tài)度向他透露了當(dāng)夜的事情,也從側(cè)面提及了“亞當(dāng)”失蹤的消息。
難道說,那天晚上那東西也在場么?
一想到那尊猙獰可怕的骸骨,李真就忍不住皺起眉頭。第一次像是要把自己吸干,然而后來也賦予了自己那樣的力量,算得上是救了自己。而這一次……無論從哪個角度來說,似乎它也都是扮演了一個“盟友”的角色——
異能這東西已經(jīng)夠不可思議的了,現(xiàn)在又多了那樣一具骷髏——這簡直要變成了神話傳說了。
但他終于沒把自己的這個推斷告訴應(yīng)決然。
異能這個事情么,眼下看來真如北川和可松所說的那樣,在那些人的眼里沒什么大不了。但牽扯到那玩意兒……不是說這一次的混亂局面就是為了爭奪它么?要是坦言自己與那東西的關(guān)系不清不楚——
自己說得明白還好。要是說不明白……
他下意識地縮了縮脖子,不去想那種狀況的后果了。
天哪……他在心里嘆道,我從前只是一個普通高中生啦!
不知是不是可松聽到了他心里的呼喊聲,一下子醒過來了——
就好像被人猛地推了一下,女孩子忽然抬起頭,驚慌地向四處看了看,嘴里發(fā)出一聲無意識地低呼:“別……”
李真連忙用那只發(fā)麻的胳膊撐起身子——卻沒撐住,只把左手搭在了可松的肩頭:“怎么了?做噩夢了?”
可松怔了怔,呆呆地盯著他看了一會兒,才強笑道:“啊……沒事了?!?p> 然后揉揉臉上硌出來的一道紅?。骸澳愀杏X怎么樣了?頭還暈不暈?”
李真小心翼翼地查看著她的臉色,不想表現(xiàn)得太愉悅,也不想讓過于低沉的情緒感染她,最終微微笑著,捏起她熱熱軟軟的手:“已經(jīng)沒事了,好得很?!?p> “嗯?!迸饷艿慕廾痛瓜聛恚Я艘ё齑?,“我去給你打飯?!?p> 李真只得也“嗯”了一聲。
可松變了。然而遭遇這樣的變故……誰會不變呢?
他看著可松向房門走過去的背影,覺得是那樣纖細脆弱。仿佛這個世界再輕輕一握,她的腰肢就要斷掉了,然后整個人也要碎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