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章一品居
次日,小雨漸止,三人原不急著趕路,此刻見天氣轉好,索性便相偕出門閑游。
南星城,原就是南疆幾個最為出名的城市之一。其中風景秀雅,多有古跡。又環(huán)山帶水,愈覺靈秀。三人仍做男裝,騎了馬兒,一路緩行。昨夜風雨雖不甚大,但秋風起后,天氣雖仍溫暖,卻也已隱現(xiàn)蕭瑟的秋意。
南星城近郊秋景最佳的楓香嶺上,山中片片楓葉已開始轉紅,乍眼望去,清婉凄艷。初經(jīng)秋雨,片片葉片如洗,山中空氣益發(fā)清新馨香。
三人游覽了一番,均覺心曠神怡,一路說笑下山。眼見時已近午,疏影不覺笑道:“時候也不早了,我們?nèi)€地方吃飯罷,只是不知這里哪家酒樓最好!”
月如晦還未及接口,歸清漣已拍手道:“要知哪家最好,那還不容易,我們且去城里最繁華的街上走上一遭,看哪家酒樓生意最好,那味道必定不會差的!”
疏影點頭道:“果然好主意,我們這便去罷!”一面說著,一面看了月如晦一眼。毋庸置疑的,三人中,以月如晦閱歷最為豐富,疏影原非爭強好勝之人,身邊既有人可供顧問,自然也不會刻意去碰那釘子。
月如晦注意到她的神色,不覺也是一笑,意有所指道:“在南星城中,要尋好酒樓倒是不必那般麻煩,我們直接過去便是!”
疏影見她說的肯定,不由詫異:“如晦對這里很了解么?”今早游覽楓香嶺的時候,她覺得月如晦對這里似乎并不非常了解,一路行來,還時常尋人問路。
月如晦笑著輕搖臻首,極簡單又極理所當然的抬手一指。疏影順著她手指方向看去,不覺一愣,前方酒旗招展,赫然正是兩個遒勁有力的大字:一品!“一品居?”她訝然輕呼了一聲,下意識的伸手摸了下腰間的荷包。荷包里,有當日南宮皓贈她的玉佩。
“世有一品,而天下無味!”月如晦微笑補充。
疏影黛眉微微一挑:“這口氣也未免太大了些罷!”雖然一品居也算是南宮皓的產(chǎn)業(yè),不過她也并不以為天下會有哪家酒樓當?shù)闷鹑绱速澴u。
月如晦意味深長的看了她一眼:“你知道一品居是誰的么?”
“知道!二哥同我說過!”
“那他一定不曾對你說起三口為品……”
疏影眉兒一蹙:“他有對我說品字三口,一品居乃是他與江楓、季晏共有的產(chǎn)業(yè)!”
“品字三口,他說的可真是夠簡單的,”月如晦輕笑解:“走罷,我們進去再慢慢說!”
原來三人說了幾句,卻已行到了一品居樓下,疏影與清漣聽到月如晦這般說了,便勒住韁繩,翻身下馬,自有穿戴得整齊利索的小二過來招呼,接了韁繩。
三人進了樓,疏影便問可有雅座,迎了三人進門的小二怔了下,開口道:“三位客官來的時候不巧,雅座卻已坐得滿了,三位若不嫌棄……”他話猶未了,月如晦卻已伸手一抹,掌中已多了一塊小巧玲瓏的祥云玉佩,疏影眼尖,一眼看了不由一呆,下意識的捏了下自己腰間的荷包,荷包中硬硬的,那塊玉佩似乎仍在。
那小二忽一眼瞄見那塊玉佩,態(tài)度立時不同,也不多話,恭恭敬敬的引了三人,徑上三樓雅座。這間卻是個極雅致的單獨隔開的小間,地方頗大,四圍掛了幾幅字畫,桌椅幾凳極近雅致,不似酒樓,倒似富貴人家的會客之所。
三人坐定,月如晦也懶得點菜,只道:“最好的擷英釀一壇,菜只撿清淡適口的上,夠吃即可,不必太多了!”那小二應著,迅速退了下去。
他剛一離開,歸清漣已好奇的伸出手來:“月姊姊,我看看那塊玉佩!”
月如晦也不在意,取出玉佩放在她手上。疏影不覺湊了過去,同歸清漣一起打量那塊玉佩。細細看了一會,又與自己懷中玉佩詳加比較,這才發(fā)覺,這塊玉佩較自己所有的那塊似乎略小一些,佩上一輪彎月在祥云掩映中,若隱若現(xiàn),若不注意,當真便疏忽過去了。
歸清漣忽然道:“這玉佩,跟我姐夫前些日子砸壞的那塊頗為相似……”
月如晦輕咳了一聲,不置可否的笑笑,疏影心中一動,也沒接口。歸清漣發(fā)了一回愣,將玉佩還了回去,換了話題,笑問道:“月姊姊還沒說那三個口呢!”
月如晦看了疏影一眼:“疏影可曾喝過南宮皓的酒?”
疏影又是一怔,毫不猶豫的點了點頭:“有!”
月如晦道:“說起來,南宮皓已有好些年不曾釀過酒了……”
“釀酒?”疏影失聲叫了出來,她卻是從不知道南宮皓居然還會釀酒。
月如晦見她吃驚,卻是大感滿意,咯咯輕笑道:“品字三口,便是南宮皓的酒、季晏的菜、江楓的消息……”她賣了半日的關子,此刻才終于說了出來,眸中全是促狹的笑意。
疏影想著南宮皓,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南宮皓釀酒的模樣,不禁連連搖頭。季晏,她倒是不曾見過,所以也還不會想得太多。
月如晦笑道:“疏影可知道,我和江楓他們是如何結識的么?”
疏影搖了搖頭,一邊的歸清漣已覺不耐,嘟嘴嚷道:“月姊姊,我都不知你何時竟變得這般的會賣關子了,真不爽快!”
月如晦撲哧一聲笑了起來,終于道:“九遙雪峰上曾有一只千年雪玉蟒,其蟒膽乃是化解火毒的不二之寶,七年前,龍躍不慎中了火毒,我與鳳冽、清岫同上九遙峰想要殺蟒取膽為他配置解藥……”
說起以前的事,她的眸中便也現(xiàn)出幾分淡淡的懷念,一時沒有繼續(xù)說下去。
疏影一手支頤,猜測道:“我二哥他們難道也中了火毒?”
月如晦沒有回答,反笑了起來:“我們上山之時,已是遲了一步,只看到一只死蛇和三個人……”
那一天,太陽極好,金色的陽光落在皚皚雪峰上。她們登上雪峰后,第一眼看到的便是一條巨大的死蛇趴在雪地上,殷紅的血映紅了雪地。蛇尸旁邊,是三個少年。毫無形象,四仰八叉倒在雪地上的是江楓,悠然盤膝而坐的是南宮皓,站在那里細細端詳蛇尸的是季晏。
見她們上來,那三人也并沒現(xiàn)出絲毫的驚惶之色,只是抬頭看了一眼。
南宮皓甚至還向她們微微的笑了一笑,他的衣襟上已染了鮮血,面上卻還是白凈清朗,笑容溫善而優(yōu)雅,如江南吹面不寒的春風。
那時候,其實大家都還只是初出江湖的少年,臉嫩得很,猶豫了許久之后,她們終于還是小心翼翼的上前打商量,愿以物易物,求取那枚蛇膽。
躺在地上的少年一聽以物易物,便揚起眉頭笑了,他的臉上尚有不曾拭去的血污,眸子卻黑的如最最上好的黑水晶,晶瑩而剔透,閃動著狡黠的光。
“蛇膽雖好,怎及得上美人!”他一骨碌的坐起,大聲嚷嚷的如是說,又笑嘻嘻的一指身邊的朋友:“剛好一人一個,一勞永逸了!”說完了,便又拿了眼睛上下的掃著三人,然后指著鳳冽,一本正經(jīng)道:“季晏,那個最漂亮的就給你了!看兄弟我多么的夠意思!”
當時鳳冽是什么臉色,她已快不記得了,只記得季晏那波瀾不興的眸光。
“閉嘴!”他呵斥了一句,然后理也不理眾人,徑自掉頭繼續(xù)去看那具蛇尸。
盤膝坐著的南宮皓笑了笑,就那么輕描淡寫的道了一句:“此人素有花邪風,三位莫要與他計較,免得失了身份。若是方便,只替我們將蛇尸運下山去,那蛇膽便送給三位了!”
那蛇很大,整具尸體足足有數(shù)百斤重,偏偏季晏還不肯將之分解開來分別運送,當時鳳冽的面色很是難看,卻終究還是忍了下去。從萬丈雪峰頂,背下一條蛇尸來,實在并不是一件很輕松的事,她們那時也都還年輕,武功尚未大成,一路輪流背負,都是氣喘吁吁。
可是那三個人居然就那么視而不見的在旁看著,始終沒有說過一句客氣話來,那是她有生以來第一次遇到如此不懂得憐香惜玉的男人。
后來,她才知道,這三個人之所以會來殺這一條雪玉蟒,只是因為聽說雪玉蟒肉質鮮嫩無比,很想一飽口福之欲。當晚,那三個人還送了一碗蛇肉羹來,那羹滋味佳絕,為她平生僅見。送羹來的是江楓,神色懶懶的,口中還抱怨著說這蛇怎么只得一條,還是條長了一千年的,也不知這蛇究竟是越老口感越好,還是年輕些的更好吃些。
世有一品,而天下無味。
酒香十日醉不醒,天下無物不入菜,這就是一品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