梨園五樓包間,十多名大內侍衛(wèi)圍繞在屏風四周,嚴陣以待。
屏風中的人,正對鏡涂粉,很是悠哉。
一名侍衛(wèi)匆匆入門,跪在屏風前,平復了半天氣息,才說:
“齊、齊不凡逃了,總管大人打算追擊。請示陛下,是否能許她老人家離身半個時辰,將齊不凡捉拿歸案!”
屏風里的那人,涂完粉底,對鏡描眉。
“不必了,叫貓五姐回來吧。若她不愿回來,你就跟五姐說,俠義多是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只要楚小老板還在京城,那只知習武釀酒的齊不凡便脫不得咱們掌心。她年紀也不小了,要好生修養(yǎng)才是。未來試探陳安然,免不得五姐出手。”
“諾?!?p> 描眉的筆尖剛剛點到眉梢。
屏風外,有三人走出。
一人聲音蒼老,該是位婆婆,她說:“齊不凡此番雖然脫身,但要解開‘鬼劍魔種’,恢復宗師修為,非《無為六術》不可?!?p> 一人聲音蒼健,隱隱有幾分狡獪,說:“東海禁地分裂,《無為六術》上三術‘養(yǎng)生’在無上拳宗徐無鬼手中,下三術‘殺生’在仙門手中,如今仙門學全此術,只有貓五姐一人。齊不凡脫身后,要湊齊六術,恢復功力,就算一時脫身,也非得回到京城不可!”
另一人說話有氣無力,卻有慈悲笑意:“不錯!她齊不凡因禍得福,既然從徐無鬼手上學了上三術養(yǎng)生,又從貓五姐手上學會下三術中的‘虛空毀實’,想必不久之后,齊不凡自己就能琢磨出‘藏虛若谷’,修為必定能恢復到一品。但只要最后一式‘萬物宗淵’,貓五姐始終不用,她便學不會。只要破不開‘鬼劍魔種’她終究不是內力生生不息的宗師,不足為患。”
聽完這三人言語。
屏風后的那人,畫過眼妝,淡淡夸贊道:
“也多虧黃山劍母、龍虎山趙天師、慈悲寺感恩師太三位獻策。一個月前,沒有急于捉拿那忽然入城的冷如冰,終等到三人疏忽大意,一齊入城。
此番初步目的才能達成。雖未竟全功,但齊不凡已經咬餌,就算順利逃脫,已食過餌食滋味,必定還會再來?!?p> 卻見三人從黑暗中走出,對那屏風中人叩拜之后,這才起身。
可不正是為齊不凡那“十萬兩雪花銀”做保的三位武林名宿?
龍虎山趙天師嘆息:“陛下贊謬。齊少俠武功卓絕,為人敦厚,本該代朝廷,執(zhí)掌南陵劍冢,怎想她竟然如此不知天數(shù),不明天命所歸?!?p> 黃山劍母點頭道:“齊少俠若能歸順朝廷,天下必可免兵災百載,朝廷若能得南陵劍冢助力,也可蕩平天下禁地,百姓從此高枕無憂,專心務本。奈何,齊少俠心在南陵啊。”
慈悲寺感恩師太嘆息:“齊少俠受了南陵放逐,本該相助朝廷,共行大義,奈何心在南陵,這等忠義之人,泰山難改其志,東海不易其心,想來我等若攻入南陵,以齊少俠心性,必興夜啟程,相助陳安然,保南陵基業(yè),如此,未免那一日兵戎相見,也只得忍痛在這里殺她了?!?p> 屏風里的那人描完左眉毛,便開始描右眉毛:
“唉,圣女云:‘天與不授,必遭天譴!’這也證明她齊不凡雖得天命,卻德不配位,和她愚蠢的師尊一樣,放浪形骸,不能如朕一般,擔負起天下一統(tǒng)的大任。反倒那劍冠三徒的陳安然,殺師逐姐,又得了南陵六卿十二老臣服,倒有幾分霸主氣象。只可惜天下兵災,也多由這等人起??蓱z百姓啊。還得由朕安撫?!?p> 三人一起稱是,直說吾凰圣明,正要商討下一步計策。
伏在地上的徐老狼額頭流汗,心跳聲如鼓聲一般劇烈。
龍虎山趙天師等三人,齊齊看向徐副總捕頭,有心保這位同被魔教所擒的好朋友。
正要開口,屏風后的那人剛好描完眉,也想起了要處置這“不忠不義”的徐老狼。
“徐老狼,你今日能誘得齊不凡來,功不可沒,朕知你忠義在心,又要為朕做事,又不忍朋友受害,若是朕與你易地而處,必定也是如坐針氈,
朕本有意提攜你,可你太過宅心仁厚,不適合在大內辦事,以后這般事情也不會再叫你去做了。就安心繼續(xù)在六扇門辦事吧。”
徐老狼長舒一口氣,“謝陛下?!?p> 得了命令,徐老狼速速告退。
屏風后的那人也換好了裹胸與戲服。
如今,整個雅間全都是屏風那人的心腹,便在沒有隱瞞身份的必要。
兩名大內侍衛(wèi),撤去屏風。
三人不敢面圣,直接下跪,商討處置“楚言”以及“冷如冰”的計劃。
也就在這時,已經整裝待發(fā)的那人,卻說:
“此事稍后再議,待朕與百姓唱過這首《四海升平》,還要先去看看朕心心念念許多年的小美人,唉,十多年不見,當年的美人胚子也不知長成什么模樣?”
心里想的卻是:若是那小美人長得還算甜美可口,且沒有失身給那兩個莽婦,待朕除掉南陵,做朕的后宮之主,立子嗣為儲君,平息南陵故民的怨恨,也是件美事。
一念至此,一揮長袖,捏起嗓子,唱道:
“太平君有道,執(zhí)掌萬年新。日出東頭照,群仙拜我朝。”
這一聲唱響,如驚雷一般。四下寂靜無聲,再無動靜。
梨園下四層的觀眾,齊齊往五層看去。
卻是一個英姿勃發(fā)的少年郎,身披黃袍,居高臨下,俯瞰蒼生。
那英姿少年唱功極老道,韻味十足,真有幾分天子氣象。
待那人唱完后,觀眾一起高呼。
“余一人?。 ?p> “余一人??!”
“余一人!!”
卻是《群香芳草集》里的第四位,“天帝儀容”余一人,粉墨登場,為眾生獻戲。
今日這梨園,高朋滿座,四等民均在,可不都是為了看這位“落英樓”的絕代美人嗎?
三人跪伏,小聲道:“恭送陛下!”
那天帝受到千呼萬喚,已飄然落在一樓舞臺。
一層與二層的百姓,無不熱淚盈眶,直呼:“余先生看我,余先生看我!”
更有無數(shù)年輕少女,拋擲鮮花,弄得花香如浪潮一般,人人陶醉。
……
……
便在這般時候,雷動般的歡呼聲中,夜市大街的行人紛紛揚起臉龐來,不知發(fā)生何事。待看清今日梨園壓軸的,乃是“落英樓”的余先生,立刻釋然,原來是《群香芳草集》的名男人到了。
聽著百姓們這么說,還在陽春面攤吃面的楚言站起身來,正打算拉起冷師姐,去那梨園把齊師姐拉出來。
那陽春面老板娘,見他兩人要走,隨即取出一只油膩膩的毛巾,擦了擦手,又抻了兩大碗面,下進冒煙的鍋,隨即說道:
“兩位何必急呢?再吃兩碗面吧,這面是大娘我白送二位的?!?p> 楚言正要說‘不必’,取出銅板放在桌上,便在這時,一道柔軟勁力憑空壓在楚言肩頭,令他重新坐回位置上。
令楚言訝異的是,一旁冷師姐竟然全無反應,只是一直盯著巷子的陰暗處,似乎里面藏著令她警惕的東西。楚言屁股一著凳子,心神一凜然,事到如今,他哪里還不明白,這是被人算計了?
他端起面碗喝湯,瞧著這位老板娘高深莫測的笑容,全無惡意,卻也沒有要他離開的意思,顯然是要強留,放下碗,便問:“夜市大街這么多店鋪,大內的人為何知道,我們會選這間面攤?”
老板娘搖了搖頭,說:“整條街的商鋪都有大內高手入駐,無論您和冷小姐進到哪家店鋪,都會有至少三名一品境界的高手看顧?!?p> 楚言見冷師姐一直盯著暗處,便問:“那黑暗處的便是您的兩位同伴?”
老板娘往黑暗處看了一眼,啞聲失笑道:“還不至于,此處只有大娘我一人坐鎮(zhèn),便足可留下二位,就算那位齊不凡也在,大娘我一人也足可留住你們三人。”
聽到這里,楚言哪能不明白,自己是抽中獎池里的頭等彩,他看上看下,看不出對方身份,當即拱手:“不知前輩是大內哪位宗師?我觀前輩體貌消瘦……雙臂皆在,應該不是貓千歲家的貓三前輩,也不是貓五前輩?!?p> 老板娘卻是一邊攪弄湯鍋,一邊擺手,說:“前朝老人,不提姓名也罷,平日里下幾碗平價湯面,彌補往日對百姓的虧欠,今日得陛下之請,舉手之勞。老身壽命將盡,今夜過后,也許再無苗某此人。”
楚言聽見這人時日無多,便問:“大娘,為了留下我們兩個,送了性命,值得嗎?”
他語氣中關懷十分,就像是體諒自己的奶奶一般,試圖以此說動這人。
賣陽春面的老大媽盛出兩碗湯面,里面都下了蛋,也都放了雞腿,往桌上給他二人一擺,笑道:
“人生自古誰無死?你們適逢其會,不必內疚?!?p> 她頓了頓繼續(xù)說:“大娘我啊,活半年無所事事是活,活一夜舍身取義也是活,冷血了大半輩子,做了五十多年惡徒,做了三十多年的煮面婆子,最后這一夜,卻是想起八十多年前還是少女時,初入皇宮的緊張與興奮,今夜將面見先皇,若無寸功可表,實在汗顏,
如今有機會舍身取義,自當為女帝效力,也算有臉去見列位祖宗。”
楚言聽這買陽春面的老板娘說得壯懷激烈,實在煩惱。
絕頂高手臨死反撲歷來最是難纏。
尤其是回光返照的老牌宗師高手,幾百年來一個換兩個不是沒有,而是太多了。
現(xiàn)在終于輪到這代人發(fā)狠了,他可不想自己的寶貝師姐,為了些許小事賠上性命。
何況,大師姐修為還沒恢復,絕對不是這位的對手!
若是老爸秋葉君生前遇到這種情況,多半是先認輸投降,然后與對方主事者談判,走政治協(xié)商路線。
楚言拍了拍冷如冰的肩膀,說道:
“師姐啊,我們是年輕人,我們有大把的時間,所以,不要和老前輩硬拼,聽到沒有!”
一聽到楚言這么說,冷師姐埋頭干飯。
楚言覺得師姐一定是想開了。
等師姐一個人干完兩碗陽春面。
“好了,老前輩,我們開始吧。”
“我!”
冷師姐一把捂住楚言的嘴巴。
“女人干架,男人少插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