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假山
齊氏倒沒在這事上說什么，只是不讓小冬露面，說實(shí)在想見，隔著屏風(fēng)看一看也可以。
趙呂拉著小冬的手朝前頭去，小聲說：“齊媽媽對你倒寬松，對我就丁是丁卯是卯的，一點(diǎn)兒錯漏都不放過?！?p> 小冬抿嘴笑。
齊氏愈嚴(yán)厲，說明對趙呂越負(fù)責(zé)呀。這位齊媽媽一定是把“慈母多敗兒”奉為座右銘航向標(biāo)，對趙呂的小懶惰小毛病嚴(yán)打狠打，絕不姑息。趙呂將來是要做郡王的人，齊氏自然盼他嚴(yán)謹(jǐn)規(guī)整，早日成才。至于自己——是個女孩兒，說句難聽的，將來一嫁出去就不算王府的人了，齊氏自然對自己網(wǎng)開一面。
“妹妹，你就站這兒，你瞧，從兒看出去，外面一清二楚，外面可看不見你?！?p> 趙呂把她安頓好了，才命人將羅家的二位公子請進(jìn)來。
小冬站的位置頂好，鼻子前面是一扇巨大的屏風(fēng)，紗質(zhì)上乘，上頭繡著山水河溪，她站在屏風(fēng)后頭，看外面是一目了然的，而趙呂卻說外面看不到里頭——這固然有外面亮里面暗的原因，但可能這屏風(fēng)還有什么玄妙。
離著老遠(yuǎn)小冬就聽見腳步聲響，王府里沒一個走路是這動靜的，連小丫頭都知道步不驚塵，懂得什么叫嫻靜養(yǎng)氣。這腳步聲又重又雜，聽起來簡直象是一頭野?！?p> 然后眼前忽然一暗。
沒錯，就是一暗。
那兩人已經(jīng)站到了門口，本來陽光照在門口地下的方磚上，一片亮晃晃的光，被擋了個結(jié)實(shí)。
真象忽然間關(guān)上了門一樣啊。
小冬忍著笑，只想，不愧是將門虎子。
而且這兄弟倆動作真是一致，同進(jìn)同退，可以想見，要是遇上打架，那也是并肩齊上。嗯，真是打虎不離親兄弟啊。
那兩人嗓門好大，齊齊抱拳說：“見過世子！”
哦唷，小冬只覺得耳朵給震得嗡嗡作響，知道的這倆來拜客，不知道還以為是來尋仇的呢。
趙呂雖然年紀(jì)不大，可到底是王世子，待人接物客套禮節(jié)這是必修課，含笑說：“兩位不用多禮，快請坐下。今天怎么有空來尋我？”
羅家兄弟在一旁坐下來，老大推老二，老二推老大，末了兒還是做哥哥的羅驍說：“今天難得天氣好，世子沒有出去逛逛？”
這句寒暄干巴巴硬梆梆的，不象邀請倒象質(zhì)問，趙呂還沒說話，小冬先捂著嘴，她實(shí)在忍不住笑，怕自己會笑出聲來。
隔著屏風(fēng)看出去的一切都變得柔和而模糊，象是一場老電影。太陽斜斜照在了屏風(fēng)的一角，上面的錦線閃著光，紗屏風(fēng)更加透明，幾乎象是一面玻璃。
小冬有些恍惚。
……這么些天來，她也一直都沒有太過真實(shí)的感覺。這個時代，這個地方，她一直覺得自己象個局外人。
就象她現(xiàn)在隔著屏風(fēng)看到的一切。
仿佛伸手就能觸到，可是中間始終隔了一層。
紅綾扯扯她，小冬沒有再看下去，跟著她從后面繞了出來。
紅綾有些奇怪，看著郡主剛才是笑了，可是出來之后心情卻不好，頭垂著，走路也沒精打采。
紅綾琢磨不出來小冬的心事，只是想，郡主到底為什么不高興？難道是世子去陪客她落了單所以心情不好？
紅綾就引著她說：“郡主，咱們?nèi)フ疑蚬媚锿鎯喊?？?p> 小冬可有可無，點(diǎn)點(diǎn)頭。紅綾就牽著她一只手去找沈芳沈薔。其他的丫鬟在身后跟著，拿著斗蓬手爐點(diǎn)心盒那些零零碎碎的東西。
半路上她們遇著明夫人，她帶著幾個丫鬟從回廊那頭走過來。天氣暖和，明夫人穿著一條洋紅的裙子，在陽光下象是要燒起來火焰。
真是冤家路窄。
兩邊的人都僵了一下，然后生硬地相互問好。
明夫人倒是笑容盈盈，跟小冬打招呼問好，又說：“郡主要不要去我那兒坐坐？宮里頭貴妃娘娘賞了新茶……”
小冬眨眨眼睛，轉(zhuǎn)頭朝一旁跑開了。
紅綾她們急忙追上去，把話說到一半的明夫人甩在了原地。
“郡主，別跑，小心摔倒。”
紅綾追得氣喘吁吁。小冬人矮，可是跑的卻實(shí)在不慢。
“郡主，郡主。”
小冬腳下一頓，她迅速轉(zhuǎn)了一個彎，鉆進(jìn)了假山石洞里。
身后追趕的紅綾她們沒有留意，仍然順著石子路朝前追了下去。
小冬也說不上來為什么，大概是剛才在屏風(fēng)后面的感覺讓她覺得心里不舒服。
和趙呂，和其他人，象是處在兩個世界，他們都在屏風(fēng)的那一邊，只有她一個站在陽光照不到的黑暗中。
也可能是明夫人的目光和語氣讓她不舒服。
在這座王府中，并不是所有的人都對她心懷善意。
小冬悶悶地在一塊石頭上坐下來。
陽光從頭頂?shù)氖吨姓者M(jìn)來，小冬看看自己坐的這塊石頭。
就算有太陽，就這么一線，也不可能把整塊石頭照得這么暖和吧？
而且，這不象是被太陽照過的石頭會有的溫度——嗯，倒象是有人曾經(jīng)在這里坐過，是體溫熨暖了石頭。
小冬轉(zhuǎn)頭看，是的，這里很干凈，沒有積塵，也沒有異味。
頭頂上假山石堆壘的沒那么密不透風(fēng)，陽光從孔隙間射入，石洞也顯得不那么黑暗，地下那些零星的光斑象是金色的老鼠，看上去仿佛隨時會跳起來逃竄開來。
石洞并不深，有個少年站在那里，細(xì)碎的金色陽光仿佛給他那件平常的衣常撒上了無數(shù)金粉，讓他象每個少女的深閨夢中人一般，俊逸不凡，熠熠閃光。
“靜哥哥？”
小冬被雷得一哆嗦，直想沖自己吐口水。
這什么稱呼啊，不行，得想一個合適的稱呼把這個替換了，不然喊一回自己就要哆嗦一回。
這人貓?jiān)谶@兒做什么？
“這兒靜，我在這兒看會兒書?！?p> 嗯，這兒是挺靜的。
小冬看看一旁石頭上撂的幾本書，有薄有厚，都是舊書了，但是想必主人很愛惜，書一點(diǎn)兒都不顯殘破。
小冬走近了一步，沈靜卻不著痕跡地朝側(cè)面移了一步，輕聲問：“郡主怎么跑這里來了？”
咦？怎么還擋著不讓她看？
按說，她現(xiàn)在只是個剛開始識字的小孩子，就算沈靜把書給她看，她也未必看得懂。
他這么做，分明是心虛。
要是看的圣賢書，還用得著心虛么？
小冬扯著他的袖子，奶聲奶氣地說：“靜哥哥，抱抱?！?p> 沈靜這一刻的表情，好象喉嚨里噎了一枚雞蛋。
小冬向來乖巧，可是并不隨意和人親近。而沈靜在沈家時，也很少有時間與年幼的堂弟妹們玩耍嬉戲——抱孩子這種事，嗯，應(yīng)該不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