蔡家的新宅在長安東城后街上,這兒大多住著小康之家,街道兩邊還算干凈得體。蔡琰跟著蔡夫人默默的從后門坐牛車穿過兩條小路就能到新宅,這倒是讓蔡琰很驚喜,這地方選得很好,鬧中取靜,離蔡府又不遠,運送一些物品也方便得多。
一條小巷里住著幾戶人家,但只有蔡家有三步的臺階,蔡琰是最不喜歡突出的,覺得這樣過于明顯,臉上露出些許不豫來。一進院門卻沒有臺階可下,院里兩邊種著幾棵大棗樹,在冬天葉子已經(jīng)掉光了,想像得出,若是到了夏天,院里一定很陰涼。兩進的正院,正如蔡琰說的,是普通的宅子,工匠做得還算是努力了,只是略見修整,從外觀上看,并不十分的簇新。最后是廚房和下人們住的院落,房子外觀顯得斑駁陸離,蔡琰再次皺眉,即使是下人們住的,也不能這么偷工減料吧?
陪著蔡夫人轉(zhuǎn)了一圈,老管家引著蔡夫人和蔡琰進了正房,關(guān)上門,推開屏風(fēng),出現(xiàn)在了一扇小門,老管家點著燈把兩母女引了下去,通過窄小的木梯,下面并僅僅是一個小小的地窖,蔡琰都懷疑,老管家是不是已經(jīng)把整個地下都挖空了?走下去,竟然用幾根大柱撐起了一個大大的空間,而空間的中間竟然還有兩根用石頭壘起的石柱,難得的是,地下竟然一點也不覺得氣悶。
“這是什么?”蔡琰直覺上覺得石柱是有問題的,如果有石柱了,為何還有木樁?
“二小姐真是聰明,這是井壁,老奴特意讓人在這些井壁上留下了些小小的縫隙,這樣一來可以聽見外面的聲音,二亦可通風(fēng)。”
“挖出的土方都填在外面的地上嗎?”蔡琰想想,從外院上了三級臺階,可是進院之后一直都一馬平川的,一級臺階都沒有,現(xiàn)在才想到老管家心事之巧了。
“二小姐真是聰明,這里已經(jīng)大致完工,工匠們大部分已經(jīng)被老奴送回了家鄉(xiāng),他們都是蔡氏族人,深受蔡家大恩,此處藏身之所不會于有人所知,二小姐可以放心了?!崩瞎芗以仁撬藕虿滩嚏咧傅模髞砺犆诓藤|(zhì),等到了蔡質(zhì)去世了,才到蔡邕身邊來聽命,他也幾世在蔡家為奴,而且只是伺候族長一家罷了。身份是很超然的,蔡邕夫婦對他都是敬重有加的。
“那您讓我過來有事嗎?”蔡琰可不相信蔡夫人讓自己過來只是看看,如果這樣,為何不叫蔡圭?
“是門,這兒是藏身之所,門自然要做在隱匿之處,可是小姐也看到了,老奴只是暫時讓屏風(fēng)擋住,至于怎么做,請二小姐示下?!?p> “只有這一個出口嗎?萬一有事時,下人們怎么逃?”蔡琰沒理老管家的問話,這兒很寬敞,十幾個人一定能容下,可蔡琰卻只看到一處入口,就是主臥房里留出的。如果真的有事時,下人們不可能涌入這邊來躲藏的。
“老奴在后院也挖了個小點的地窖,這邊的地窖因為要放老爺?shù)臅偌由线€有夫人、小姐們,入口怎么能被外人所知?!崩瞎芗艺恼f道。
“入口別放木梯了,爹太胖,這么上下不方便,做個竹滑梯,爹娘可以滑下來。入口處還是放個胡床,放個翻板有事時,翻板就是入口,翻板的材質(zhì)要好一點。就算有人要敲,也不要露出破綻?!?p> “是!二小姐看下面還有什么需要的?”老管家點頭。
“還有時間,您也說了這里主要是為了藏書,先打些書架子進來,這兒連著井,您想想看,要不要找些不起眼的地方裝排氣孔,排出潮氣?!彼奶幙纯?,想了想,老管家倒也是老謀深算了,下人們的地窖與他們分開,也省得萬一被人發(fā)現(xiàn)了會被一網(wǎng)打盡;再說,這里還有一個最重要的用處是為了讓蔡夫人藏細軟的,人太雜也不成。再想想,倒真的沒什么可添加的了,隨著老管家一起去看了看下人們的地窖,就在他們的臥室里,男女臥室各一個入口,地窖也不小,里面還有些木桌、木椅,兩邊還有兩排通鋪,中間還有布簾相隔。想得非常好,“這兒是不是小了點,我想這兒放點糧食,真的有事時,總得有地方放些存糧的?!?p> “是!”老管家點頭。
“不過這兒做得這么好,真是虧了您了。”蔡琰真心的說道,說實話,不來看她是沒法想像能做得這么好,無能從功能性還是設(shè)計的精巧上,都不是自己可以能做到的。
“二小姐言重了?!崩瞎芗夜硗肆艘徊?,雖然沒有絲毫居功自傲的意思,但神情看上去是頗有些自得的。
蔡琰笑笑,行了一禮,默默的隨著蔡夫人一起回家。蔡琰才想起從剛剛從蔡府出門到現(xiàn)在,蔡夫人都一直沒開過口的,這倒不太像是蔡夫人了,如果說昨天讓自己來看新宅只是為了選擇入口的掩蔽的話,為什么也沒開頭時囑咐過自己???
“您一直沒說過話?”上了車,蔡琰與蔡夫人對視。
“不想說話,現(xiàn)在這樣,娘都不知道為什么?你爹天天也是悶聲不響,就好像頭頂上懸著把刀一樣,咱們在吳地時的日子好了?!辈谭蛉嗽挍]說完便又哭了起來。
蔡琰怔了一下,現(xiàn)在和吳地有什么不同嗎?再想想也是,自己一直生活在自己給自己的壓力之下,現(xiàn)在也沒有感覺,看來蔡夫人真是太脆弱了。
“其實不見得用得上,但是有了這個地方,您和爹就安全一分,我和蔡圭嫁了也能安心。”蔡琰也不知道怎么安慰她,干巴巴的說道。
蔡夫人淚珠滾下,蔡邕看著顯貴了,可是她卻從來沒有這么害怕過。一切一切都是這么的不正常。以她對蔡家人的了解,蔡氏家族不會這樣平靜的在老家呆著,一個來依附的都沒有,這怎么可能呢?而蔡邕‘兩耳不聞到天下事,一心只讀圣賢書’,對朝中之事裝聾作啞,也是與以前之錚錚鐵骨大不相同?,F(xiàn)在的情況看來,似乎比在靈帝時被發(fā)配時更加兇險萬分一般。她又沒人可說,去新宅看那個地窖,她更是越看越害怕,做這個之前,蔡邕是找老管家談過話的,可是卻沒告訴自己他們說了什么。其實今天找蔡琰出來,也是想看蔡琰的反應(yīng),今天看來蔡琰也是感覺到了什么,于是她一點也不覺得驚訝,只有自己被他們蒙在鼓里。蔡夫人真是越想越委曲,越想越傷心,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蔡琰沒話說了,由著蔡夫人在車里哭個夠。也許她也是壓抑了太久了,哭出來就好了。低頭想想,是啊,蔡夫人是哭出來就好了,可是自己呢?想想把頭撇向了窗外發(fā)著呆。
“琰兒你回來了?”車剛停到大門口,董祀便已經(jīng)飛奔出來接她,“剛剛聽說你跟師娘出去了,有什么事?”
“沒事,你回來了?”蔡琰扶著他的手下車,這幾天曹操回京,董祀回曹家住了。沒想到只住了這么兩天就回來,但她也是順口一問,并沒打算董祀回復(fù)自己,轉(zhuǎn)身拿了下車的小木凳子,和董祀一起扶著蔡夫人下車。蔡夫人剛剛哭累了,也沒心思應(yīng)酬董祀,拍拍董祀的頭就扶著丫頭的手臂進去了,蔡琰便與董祀一起回自己的小書房。
“曹大哥只是回京小住,考教了我的功課,今天他回去了,我就回來了?!倍胍宦飞暇蛧\嘰喳喳的不停的說著話,就好像幾天沒見,要把這幾天發(fā)生的事全說給蔡琰聽,“曹大哥本想這兩天來拜見先生,順便見見你長大的樣子的,只是沒法子。”
蔡琰笑了笑,她倒是很想見見曹操了,一代梟雄此時會是什么樣?上次見還是在吳地,那時他已經(jīng)蓄須了,倒是很有幾分英武之氣。唉!三國群雄中,其實蔡琰最佩服的是曹操,而她最想見的卻是周瑜,真是可惜也不知道能不能有機會見到。
“外頭好玩不,早知道你想出去,我陪你了?!倍脒€在追問,似乎覺得一向不出門的蔡琰竟然難得會出門,便有些遺憾陪伴她的不自己。
“你常逛街嗎?外頭能有什么?我陪娘辦事去了。”蔡琰沒辦法了,只好答道。
“哦,其實你該出去玩的,天天在家很很悶的,琰兒,我跟曹大哥說那個紡車是你做的,連曹大哥都說你聰明了。對了,我跟曹大哥說了,你讀《墨子》很有心得,曹大哥說,你的紡車就是看著《墨子》參詳出來機關(guān)之法,讓我跟你好好學(xué)習(xí)呢?”
“曹大人那里有沒有武藝高強之人,讓他派一個回來教你吧!”蔡琰懶得再聽了,雖然這些年董祀嘰嘰喳喳的她也習(xí)慣了,只是今天她自己顯得有些心煩意亂,也許是蔡夫人的那一哭,讓她有所觸動了。細想想,似乎自己從沒有真的為蔡邕夫婦做過什么,是啊,他們是自己這一世的親生父母,自己怎么可以這么無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