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行,不行,這我可不行?!?p> 千代田區(qū)的一家小酒館內,麥芽啤酒的浮沫才剛剛溢出酒杯,一個不修邊幅的男人已是急匆匆的擺了擺手。
“立木桑,如果是MV或者是廣告片,我或許還行,長電影…真的有點難為我了吧?!?p> 男人下意識撓了下后腦勺,或許是想到日益見底的頭頂,又訕笑地收回手來。
“實話和你說,立木桑,從畢業(yè)后我就沒再接觸電影,所有的空余時間都拿來補動畫了,要是再讓我執(zhí)導一遍《她與她的貓》,我很有自信把它拍得更好,但真人電影的話…我現(xiàn)在可沒有自信?!?p> 男人將掛在胸前的工牌翻了個面,上面印著的正是許久未見的大野豐的頭像。
只不過工牌上面的會社logo,卻不是東寶或松竹等電影公司
而是一家有些小眾的動畫工作室——Comix Wave Films
這家成立于2007年的動畫工作室,由于奉行的少數精英自行制作的方針,雖然在業(yè)界里廣受好評,但在大眾里的知名度較為一般。
立木瀧能知道它,也是因為大野豐曾和他提過一嘴,只是沒想到最后真的入職這里。
“既然這樣,好吧?!?p> 立木瀧嘆了口氣,以前作為編劇只需要考慮好劇本的質量就行了,可現(xiàn)在從零創(chuàng)作一部電影,他才真正體會到制作人的不容易,人員的組成、資金的管控以及宣傳的渠道…他現(xiàn)在有些明白大角正為什么當初只是拿到VS嵐的節(jié)目通告就會如此興奮了。
在心底將大野豐的名字劃去,立木瀧開始思考起還有誰是能拜托的對象,雖然他認識的導演不少,其中不乏像森淳一這樣真正意義上的映畫導演,可他支付不起能夠匹配其身價的工資。
而選用新人導演的話,他也不清楚對方的真實實力。
雖說不是院線電影,但畢竟是能年玲奈經歷風波后的首部電影,更何況還有鈴木愛理也一起出演,他也不想隨便找個導演應付了事。
實在不行,也只好拜托橋本愛介紹一些能說得過去的導演看看。
似是察覺到了立木瀧的困擾,雖說幫不上什么忙,但畢竟是被對方請客,大野豐也是放下酒杯,一幅為其分憂的樣子
“立木桑對導演有什么要求嗎?我也算是認識幾個水平還不錯的家伙,也許其中有符合立木桑要求的人?!?p> 立木瀧眼神動了動,斟酌了片刻后,有些遲疑道
“雖然說我不太清楚怎樣判定對導演的要求,但我希望是一個能夠給出完美畫面的導演?!?p> 如今的藝術電影,要么是以畫面取勝,要么是以故事取勝。如今新電影的故事已經定下來,不算是那種對著社會黑暗面猛烈鞭撻的諷刺性故事,立木瀧就希望能在畫面上進行突破。
“完美畫面?”
摩挲著胡子拉碴的下巴,大野豐有些疑惑。
“就是那種在畫面上讓人感覺唯美,但又不是脫離現(xiàn)實?!苯o了個模糊的說法,立木瀧又將腦子里看過的電影過了一圈后“巖井俊二!有巖井導演那種風格是最好不過了?!?p> “要是有巖井桑那個水平,那幾個家伙早就出名了?!贝笠柏S擺了擺手,毫不在意地損落幾位好友的面子,而后卻像是突然想到什么,面色古怪起來。
“怎么了?大野桑你有認識的人嗎?”將對方的表情收入眼底,難不成對方真有能推薦的人。
“如果…只是畫面的話,那個人…說不定可以”
“誰?”
“嘛…他今天應該正好在工作室,你還是自己見見比較好”
與電影片場的熱鬧哄吵不同,動畫工作室卻壓抑的有些過分,除了筆觸在紙面頻繁劃過,以及一刻不停的鍵盤敲擊聲,就只能聽見時不時的嘆氣與嘖嘴聲。
那些讓人感到美好的幸福世界居然是在這樣極具現(xiàn)實感的環(huán)境下創(chuàng)作出來的嘛…..立木瀧不由得有些無語,向前又走了幾步,在一個中年男人身后停下腳步,手中的電子筆一刻不停,暴躁得像是要拆卸作畫的畫板,可順著對方目光望向屏幕,卻不是什么面目可憎的怪物,而是一個嬌俏可人的少女。
相較于真人可能還需要臺詞的引導,動畫僅僅是一個眉毛的變化,就能讓人看出是生氣還是傲嬌的情緒分別。
“動畫,很神奇吧?!?p> 大野豐笑了笑,拍了下立木瀧的肩膀。
“他的辦公室在這邊,跟我來?!?p> 穿過大量紙箱、資料堆疊的廊道,在大野豐的指引下,總算擺脫了那股沉悶的氛圍,雖然踏入的依然是一間有些狹小逼仄的辦公室,但此刻卻讓立木瀧感到一種豁然開朗的神奇心境。
“欸?不在嗎?難道是去了剪輯室”
電腦上的畫面停留在池塘中雨水迸裂的瞬間,油性筆的筆帽隨意的散落在桌沿。大野豐瞥了一眼后,向著立木瀧不好意思的攤了下手。
“他可能是在剪輯室里,我去找下他,立木桑麻煩你在這里等一會了?!?p> 說完就徑直出了辦公室,把立木瀧一個人留在房間里。與先前所見過的被各色美少女角色手辦填充的工位不同,這里反而少有那些各色模型,大量的圖文小說被隨意擺放。
《日本地理圖鑒》《日本神話通識》《一生必去的100個地方》…而在辦公桌的正中央,則是一本攤開的古代詩歌選集——《萬葉集》
“隱約雷鳴陰霾天空但盼風雨來能留你在此”
這里與其說是一家動畫工作室,倒不如說像是某個大學的資料研究室。
“我這位朋友想找個導演,你不是一直想試試真人電影嗎?”
“海女,海女你知道吧,那也是我朋友寫的劇本。”
視線還在辦公室里搜尋著什么,門外的走廊處已經隱隱約約傳來兩人交談的聲音。
沒過一會兒,門被輕輕推開,隨著大野豐一同走進來的。
是個聳拉著黑框眼鏡的中年男人。抿著一對厚嘴唇,淡灰色的短袖松松垮垮,雙眼中也難有神氣,看上去活像個剛剛經歷中年危機的大公司社畜。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就是大火晨間劇海女的編劇,立木桑?!?p> “立木桑,這位就是我為你推薦的人,新海誠”
大野豐隨手找了個椅子安排兩人坐下,大大咧咧的開始為兩人互相介紹。
“立木桑(新海桑),你好”
“立木桑,雖然新海誠他之前只做過動畫電影,但對于真人電影也是有所研究的,出任一部藝術電影的導演是完全沒有問題的。這里有他之前的作品,你可以看看?!?p> 大野豐剛才在剪輯室里,順手將新海誠先前的作品一股腦兒全帶出來了。
《言葉之庭》、《秒速五厘米》、《云之彼端,約定的地方》…
立木瀧打量著手中的DVD,在得到對方同意后,索性直接使用辦公室的電腦播放起來。
“立木桑,你看的這部言葉之庭,去年可是拿了斯圖加特國際動畫電影節(jié)長篇部門最優(yōu)秀獎…”
趁著立木瀧播放動畫的間隙,大野豐也是為其介紹起來。
雖然日本動畫在世界都享有盛譽,但動畫在本土影視界的地位卻沒有想象中的那么高。一部拿了國外動畫節(jié)獎項的動畫電影在國內的知名度,不一定比一部正在熱映的戀愛電影知名度更高。
除非火到了一定程度,像宮崎駿、今敏等人的作品。不過他們已經可以算作日本代表的大師了。
立木瀧一面點頭細心聽著,一面仔細觀看著屏幕中的畫面。
不得不說,這部電影從第一幕開始,就讓他感到有些驚艷。
倒不是故事的編排與節(jié)奏有多好,而是畫面實在是太過于精美了。與印象中那些被色彩渲染的動畫場景不同,這部《言葉之庭》似乎真讓他感覺就在東京的某個地方一樣。
雖說動畫電影與真人電影的確有很多不相同,但對于鏡頭感的要求卻是異曲同工。立木瀧拖動著進度條來回播放,每一幕的銜接都很少會有無意義的干擾,說明這部動畫電影的導演在執(zhí)掌鏡頭上確實有一定功力。
而就在立木瀧研究動畫分鏡的同時,坐在椅子上的新海誠同樣也在打量著面前的這位“晨間劇編劇”
很多私下里接觸過新海誠的人,都會認為他是一位很好說話的人,遇到什么事總是一笑了之,遭遇變故也總是順其自然。但只有與他合作過的人才會明白,他究竟是一個怎樣固執(zhí)與驕傲的人。尤其在對待作品上更是極為嚴苛。
在與秦基博合作《言葉之庭》時,曾就一小段不足10秒的配樂,就來來回回發(fā)了八遍郵件。
因而相較于執(zhí)導真人電影的機會,新海誠更看重與合作伙伴的相性,如果對方不是一個同樣執(zhí)著作品的人,他寧愿放棄這次機會。
伴隨著雪野與秋月在樓梯間相擁,鏡頭一點點拉伸至東京的遠角。立木瀧也將目光從屏幕中脫離,重新望向了眼前的中年男人。
“怎么樣?立木桑。這還有部《秒速五厘米》,也是廣受好評的佳作?!?p> “不用了,大野桑,我已經了解新海桑的實力了?!?p> 從對方的臉上看不出表情,擔心是對方婉拒的話語,大野豐又從手中拿出一張新碟。
“這,要不在看看?”
“不是,我認為新海桑的實力絕對夠格”明白對方誤解了自己的意思,立木瀧笑著擺了擺手,對于一部小成本藝術電影而言,新海誠的水平絕對夠了,更何況還是這次還是對方最擅長的青春故事。
但是,合作不是一方可以強求的,他滿意了也要對方同意才可以。立木瀧將自己的筆記遞給新海誠,給對方講述了一遍《溺水小刀》的梗概。
聽完故事后,新海誠沉吟片刻,又翻看了幾頁后將筆記本合上。
“立木桑,這部電影的編劇可以也讓我改動嗎?”
“新海,你說什么呢。立木桑可是《海女》的編劇。”還不等立木瀧回話,大野豐先是呵斥一聲。
以前不是沒有導演同時充當編劇的先例,不過那要么是導演為了拍攝效果而進行的小修小補,要么就是導演地位壓倒編劇,全權負責影片。
而新海誠明顯是第二重的意思,他想要掌控這個故事。擔心會引起立木桑不快,大野豐也是立馬抬出了《海女》,讓對方不要僭越。
只是新海誠裝作一幅沒有聽懂的樣子,直直地盯著立木瀧的表情。
“新海桑,想怎么改呢?”
“立木桑,新海他只是自編自導慣了…”
“我認為鄉(xiāng)下女孩與東京男孩的設定不用改,而且夏芽和阿航間應該要有兩次沖突?!?p> “新海!你少說兩句吧”
“第一個不行,我答應了原主。但是第二個可以,事實上,我也是這么想的,我想用‘溺水’這個動作來表現(xiàn),第一次溺水是阿航向夏芽宣布是自己的所有物,這個時候的阿航足夠耀眼,是兩人之間的主動者。第二次溺水則是在夏芽遭受侵犯未遂的時候,兩人溺水。阿航因為愧疚,想要就此結束自己的生命,反而被夏芽救出,這個時候兩人之間發(fā)生了轉換…”
不是想象中劍拔弩張的氛圍,反而開始溝通起了劇情安排。大野豐愣了愣神后,抬起的手臂又緩慢放了下來,剛還想著要是一會兒吵起來,到底該幫哪一邊呢?
倒不是有意忽略大野豐,只是在討論興頭上的兩人,實在難以顧及。
畢竟兩人之前的創(chuàng)作經歷幾乎都是以自我為中心,即使是聯(lián)合創(chuàng)作的《海女》。到后期,宮藤也不會在劇情上過多干涉立木瀧的想法。而新海誠就更不必說,自編自導的他擁有作品的一切解釋權。
這樣兩個在作品上“固執(zhí)己見”的家伙,顯然一時半刻是很難說服彼此的。薄霧般的黃昏透過百葉窗遞了進來,為灰粒們搭好一幕橘紅色的舞臺。
“啊欠”,大野豐揉了揉鼻子,隨手將積灰已久的窗簾卷起。玻璃外壁折射的光線在他看來有些晃眼,雖說每個進入公司的人都會被說要把公司當成家,但絕對沒有人想在公司度過一個完整的白天與黑夜。
“咳咳”清了清嗓子,大野豐看了一眼新海誠和立木瀧,嘖嘖說道“兩位,我要下班了。你們商議好了嗎?不如我們換個地方再討論吧,在公司待久了會折壽的?!?p> “…已經到這個時間了嗎?”留意到桌角上光線的長度,立木瀧也是有些不好意思。
一旦投入進去就會忽視外界或許是創(chuàng)作者的通病,另一邊的新海誠也同樣不好意思的笑了下。而后又認真地望向了立木瀧,鞠了一躬。
“立木桑,這部電影請務必考慮讓我來執(zhí)導。”從剛才的討論中,新海誠已經完全清楚了,立木瀧是個和自己一樣熱愛作品的創(chuàng)作者。
“當然,只是新海桑,薪酬方面我可能給不了那么多?!?p> “沒關系,那就用我的薪資換取立木桑的一個人情吧,如果下次有機會,就讓立木桑來替我寫動畫電影的劇本吧?!?p> “那…討論會變成慶祝會了?”大野豐摟上了兩人的肩膀,今天自己“中介”的成功與否倒是次要的,他只知道今晚看來可以大喝特喝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