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回： 江一梅招聘于小燕藥茶樓暫作棲身 于遠超密會江一梅吐苦水談女兒經(jīng)

　　(當(dāng)代長篇章回小說)

　　《戴翡翠翎管的男人》

　　——京城新聞圈風(fēng)云錄

　　顧雪林

　　第44回：

　　江一梅招聘于小燕藥茶樓暫作棲身

　　于遠超密會江一梅吐苦水談女兒經(jīng)

　　暑假前，于遠超的女兒于小燕在廈門大學(xué)中文系比較文學(xué)專業(yè)畢業(yè)，在大四的時候，她已經(jīng)知道父母離婚的消息。她放棄了母親在美國的邀請，決定回到BJ，在父親身邊自己創(chuàng)業(yè)。

　　她沒有去父親給她推薦的文學(xué)研究所。整個暑假期間，于小燕都在北京城奔波，她想找一個掙錢多的工作，專業(yè)對不對口無所謂。她想早點在經(jīng)濟上獨立，自己在外租房單過。

　　“小燕，你先在家休息幾天，工作的事情慢慢說。爸爸掙的這一壺醋錢，還是養(yǎng)得起你?！?p>　　“得了，你那一壺醋錢，還是留著自己養(yǎng)老吧。我才不稀罕，我明天就去麥當(dāng)勞當(dāng)收銀員。我還約了一個劇組的臺本改編的小活。余下的空閑時間，我要全拿來找工作?！庇谛⊙鄬τ谶h超說話，從來不太客氣，也許是于遠超從小太嬌慣她了。

　　于小燕想，我這大學(xué)還沒畢業(yè)，你們倆就鬧離婚，“攪得周天寒徹”！她有氣沒處撒，所以決定，自力更生，自己找工作搬出家。絕不在于遠超身邊，給他當(dāng)不花錢的保姆。

　　于遠超非常寶貝自己的這個女兒，因為自己和夫人的工作都非常忙，兩個人常常輪流出差，對女兒的教育和生活常常疏于照顧。好在于小燕從小非常自立自強，自我學(xué)習(xí)能力也比較強，功課上沒讓家長們操太多的心。

　　于小燕上高中時，曾向于遠超抱怨過，她說這個家有點像旅館。于遠超一聽，馬上堅持天天回家做飯，傍晚飯后，也總要陪女兒在小區(qū)散散步。女兒卻說：“我不能保證每天晚上陪你在小區(qū)散步，這樣會減少我上網(wǎng)找資料的時間，我的學(xué)習(xí)時間太緊了?！?p>　　從此，晚飯后，于遠超就一個人窩在客廳看電視，在家里陪著女兒。于小燕有時從門縫里看著父親，他癱坐在沙發(fā)上，顯得疲憊不堪，滿臉的滄桑，手里拿著遙控器，看一些百無聊賴的電視劇。她有一些心痛，甚至有點可憐父親。她知道父親是個喜歡交際的人，要是在過去，父親這時候應(yīng)當(dāng)和朋友們在飯桌上天南海北地高談闊論，現(xiàn)在為了自己，只好坐在家里，陪伴著自己。所以，在填報高考志愿的時候，于小燕選擇了離BJ遙遠的廈門大學(xué)。她想在自己的大學(xué)期間，給父親一些自己的個人空間。

　　在于小燕大學(xué)期間，父親總是通過自己的微博，在私聊上給于小燕留言，什么都問，什么都叮囑，什么都關(guān)心。于小燕告訴父親，自己的學(xué)習(xí)很忙，沒有時間私聊。從此，在私聊上，總是會留下于遠超大段大段的回復(fù)，很多回復(fù)充滿了人生哲理?？粗赣H的這些一天接一天的回復(fù)，于小燕有時非常無奈。

　　有時，在微博上看到父親轉(zhuǎn)發(fā)的一篇又一篇的“心靈的雞湯”，于小燕懷疑，這是不是父親在轉(zhuǎn)發(fā)的？自己童年和少年時期的那個非常自信的父親，哪去了？父親年紀(jì)漸漸大了，變得嘮叨瑣碎了。

　　對于小燕來說，她非常明白，父愛無形。在一定意義上，她還是理解父親的這些關(guān)愛的。

　　對于遠超來說，他還沒有完全明白，隨著自己一天天老去，實際上，自己在一天天地變化。而這種變化，只有女兒看得最清楚。

　　這天，于小燕接到自己高中同學(xué)的電話，說是在五道口附近有一家藥茶樓要招聘大學(xué)生服務(wù)員，晚班有宿舍，起點工資也比較高，問于小燕有沒有興趣？于小燕二話沒說，馬上答應(yīng)去應(yīng)聘。

　　應(yīng)聘在一個周六的下午，于小燕坐地鐵13號線在五道口下車，出西南口，經(jīng)過一個十字路口往南拐，看見那座小紅樓，上面掛著“諸葛氏藥茶養(yǎng)生會所”的金字招牌。

　　于小燕上了臺階，進入藥茶樓的大廳。一位服務(wù)員聽說她是來應(yīng)聘的，把她帶到二樓會議室，端給了她一杯菊花茶。

　　服務(wù)員告訴于小燕：“一會兒，我們茶樓的總經(jīng)理江一梅要來這里親自招聘面試?！彼層谛⊙嘧骱脺?zhǔn)備。

　　落座后，于小燕一邊喝著菊花茶，一邊觀察著這間會議室。很快，會議室的門打開了，一位身穿白色西服職業(yè)套裝的年輕漂亮的姑娘走了進來，她手里好像拿著于小燕的應(yīng)聘資料，快步走向于小燕說：“歡迎你，于小燕。我是這里的負(fù)責(zé)人江一梅。”

　　于小燕馬上站起身，向江一梅問好，并和她禮貌地握了握手。

　　江一梅注意到，于小燕穿的是一件中長的橄欖色低領(lǐng)休閑秋裝外套，面龐清秀，臉色姣好，舉止大方，口音是標(biāo)準(zhǔn)的BJ姑娘的普通話。于小燕的舉止言談和豪爽大氣簡直就是自己這個BJ姑娘的復(fù)制品。兩個BJ姑娘談話，話題又是招聘，一定是惺惺相惜的。

　　不到3分鐘，一切搞定。江一梅告訴于小燕：“你可以隨時來上班，先實習(xí)一個月，實習(xí)期的月工資3500元，轉(zhuǎn)正后，服務(wù)員的月工資是4500元，獎金另算?！?p>　　江一梅看著于曉燕，用眼神在詢問她是否愿意應(yīng)聘？

　　于小燕爽快地回答：“江經(jīng)理，我愿意來?！毕肓艘幌滤终f：“江經(jīng)理，我是否可以今天就來上班呢？”

　　“現(xiàn)在是下午了，你可以明天再來?！?p>　　“如果今天晚上可以在藥茶樓住宿，我可以從今天起就在這上夜班?！?p>　　“上夜班？”江一梅有些猶豫。

　　“我聽說這的夜班住宿條件挺好，我想今天晚上就來?！庇谛⊙鄨猿终f。

　　江一梅想了想說：“這樣，你先參觀一下這里夜班的住宿條件，如果你滿意，你就今天晚上開始上夜班。”

　　“好?！庇谛⊙嗾f著，隨江一梅來到了二樓的員工夜班宿舍。在二樓貴賓包間的里面，是門對門的四間員工夜班宿舍。每間宿舍大約有14平米，有室內(nèi)衛(wèi)生間，可以住兩個人。室內(nèi)有兩個單人鋼絲床，被褥齊全；有兩個辦公桌和兩臺筆記本電腦。現(xiàn)在，只有一間屋子住著兩個員工，另三間屋子空著。

　　于小燕參觀后滿意極了，她恨不得馬上就搬進來住。她給于遠超打了個電話，說已經(jīng)找到工作了，今天晚上就要上夜班，這里有住宿條件，今天晚上就不回家住了。

　　于遠超在電話里想詳細(xì)問問找的是什么工作？工作地點在哪？夜里值班是否安全？電話那頭于小燕就是一句話：“唉，我又不是小孩了，上大學(xué)在外地住了四年了，這些事等我過幾天回家再告訴你?！?p>　　“什么？還要過幾天才能告我？”于遠超這邊話音未落，那邊，于小燕的電話早就掛了。

　　于遠超無奈地掛上電話。呆立在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他望著窗外大街上熙熙攘攘的人群，心里七上八下。他知道，女兒大了，總有要展翅高飛的一天。有出息的孩子不是抱大的，讓女兒去闖吧！

　　他又想：“女兒找到工作，也不能家都不回一下，不先和老爸商量一下，就馬上去上夜班。這到底是個什么單位，這個單位的領(lǐng)導(dǎo)到底有沒有人性？”想到這，于遠超又有些怒火中燒。于遠超在辦公室內(nèi)來回度著步，有點像沒頭的蒼蠅，困在斗室，找不著出路。他想再給女兒打個電話，詳細(xì)問問，又怕女兒嫌自己啰嗦。

　　唉，好在都在BJ，女兒也大了，應(yīng)當(dāng)沒有什么問題。于遠超自我安慰著，慢慢地在辦公桌旁坐下，他打開一盒別人送的軟包裝白云煙，又摸索著找了好半天打火機，點燃香煙，抽了起來。于遠超喜歡喝咖啡，很少抽煙，這次為了女兒的事，破例了！

　　抽上煙以后，于遠超的思維稍微集中了一些。就好像在火鍋店里點好菜，等著服務(wù)員上餐，一旦等牛羊肉和各種小菜上齊，芝麻醬小料也擺在眼前，食客們的精神頭就來了。

　　于遠超想到：“應(yīng)當(dāng)讓女兒認(rèn)識一些年齡相仿的有素質(zhì)的朋友，引導(dǎo)女兒健康地步入職場。不能光想著‘掙錢’。當(dāng)然在商品社會，什么都離不開錢，但也不能掉進‘有錢能使鬼推磨’的陷阱里。人嘛，總要有點精神和氣質(zhì)，要有點品位，要有點素質(zhì)，有點健康的追求?！?p>　　想到這時，于遠超想到了江一梅。江一梅是在富裕家庭富養(yǎng)長大的北京女孩，對錢始終看得很淡，注重精神追求，學(xué)識很好，工作能力也強。對！讓女兒認(rèn)識一下江一梅。

　　于遠超把香煙在煙灰缸里使勁地按滅，毫不猶豫地拿起電話，撥通了江一梅的手機。

　　江一梅剛回到辦公室準(zhǔn)備簽版，就接到于遠超的電話。聽聲音，于遠超好像有些魂不守舍，以前那渾厚的男中音，似乎有些走音變調(diào)。這在過去，是從來沒有過的。江一梅有些吃驚。

　　“一梅，你今天傍晚有沒有時間？我有點事想和你談?wù)?。?p>　　“我現(xiàn)在要簽版，你有什么事？那么急？”

　　“唉，我女兒的事，她大學(xué)畢業(yè)回BJ了，天天讓我操心。我想讓你幫我出出主意。”

　　“我能出什么主意？”

　　“你抽點時間，咱們見個面談?！?p>　　“好吧，你想在哪談？”

　　“你那附近有咖啡館嗎？咱們找一家咖啡店如何？”于遠超只有在喝咖啡的時候，才能情緒平定些。

　　江一梅忙了一天了，還沒有正經(jīng)吃頓飯。她想了想說：“西直門東邊有一個私家菜，人不多，飯菜可口，地鐵也方便，去那如何？”

　　“好好，就去這家私家菜，我晚上6點在那里等你?！?p>　　“稍微晚點，6點半左右吧?！?p>　　“好，6點半，一言為定?！?p>　　“嗯?！?p>　　放下電話，于遠超心情稍微好了一點。

　　說起來，于遠超這個資深記者也是一個社會經(jīng)驗豐富，千錘百煉的鐵漢。但有兩件事，會讓于遠超馬上陷入困頓。

　　第一，家里的老母親已經(jīng)是88歲的高齡了，每到春秋天，都會身患小恙，要在醫(yī)院住幾天，于遠超需要和兄弟姐妹們?nèi)硇牡貐⑴c看護。自己沒有醫(yī)學(xué)知識，只能眼睜睜地看著母親一管一管地被抽血檢查，又是CT腦電圖，又是胸透，心率、血氧、血壓等等折騰個夠。折騰完了，一紙“老年性疾病”的檢查報告，列出一堆疾病，出院回家，慢慢調(diào)養(yǎng)。

　　再有就是女兒于小燕，從小淘氣，聰明調(diào)皮，在管理上讓自己和夫人操了不少心。好在女兒的功課還行，沒有太讓自己費心。高中時，女兒莫名其妙地和一位小帥哥談戀愛，談得昏天黑地，差點影響學(xué)習(xí)。后來，好不容易把這對“卿卿我我”的苦命鴛鴦拆散，弄得全家人都很不愉快。

　　于小燕考大學(xué)，一個猛子飛到了福建的廈門大學(xué)，大學(xué)4年，只回家了兩趟?，F(xiàn)在，她是否有男朋友，不敢問。在找工作的問題上，也只能遷就她。唉，如今當(dāng)個現(xiàn)代女青年的父親，容易嗎！

　　于遠超看看手表，離約會還差兩個多小時，坐地鐵時間有保證，大概50分鐘就可以到西直門。他在辦公室已經(jīng)有些坐不住了，他心想：“還是早點到，可以在西直門附近散散步，散散心?！毕氲竭@，于遠超離開辦公室，走向了離報社最近的地鐵站。

　　不到50分鐘，于遠超就從容地步出了西直門地鐵站的東南口。他回想起，小時候從西郊的家里進城，坐32路公共汽車，終點站就是西直門。那時，進了西直門就算進城了。西直門城樓巍峨挺立，城西是護城河，在河上還有清朝留下的吊橋，吊橋旁修了水泥路。32路公共汽車可以駛進西直門，進入甕城終點站。從西直門甕城東口出去，就是筆直的西直門內(nèi)大街。在1970年拆西直門城墻修地鐵以前，西直門內(nèi)大街非常繁華，沿街小鋪林立，各種風(fēng)味小飯館多得數(shù)不勝數(shù)。

　　于遠超看到，今天的西直門內(nèi)大街，已不復(fù)當(dāng)年的繁華了。飯館檔次高了，但是稀稀拉拉地點綴在西直門內(nèi)大街上，還需要人們仔細(xì)尋找。

　　于遠超沿著馬路南邊，慢慢地走著，走過了那個熟悉的消防支隊的大門，再往東走了一會，看見了路南的那家私家菜館。菜館不大，門臉古香古色。于遠超沒有進門，而是沿著西直門內(nèi)大街溜了一圈。他看看時間，6點20分了，這才走進了那家私家菜館。他沒有想到，江一梅已經(jīng)在菜館內(nèi)的一個座位上等他了。

　　于遠超落座后對江一梅說：“這家飯館你熟悉，你來點菜吧?！?p>　　江一梅也沒有客氣，她叫來服務(wù)員，一邊看著菜單，一邊點菜，點了店里的招牌菜豆瓣醬肉皮凍、芥末墩、私家燴鱸魚、秘制四喜丸子，要了一盆西紅柿疙瘩湯和兩碗米飯。

　　點完菜，江一梅看了一眼于遠超笑著說：“資深大記者，看你今天魂不守舍的樣子，為了自己的女兒找我這個初出茅廬的‘小姑娘’出主意？真想不到，你也會有黔驢技窮的時候？”

　　于遠超無奈地擠出一個很不自然的且有些落寞的笑臉說：“唉，女兒嘛，自然是父母的心頭肉，還是父親的小棉襖。我這個父親也不知怎么了，和我這位一天天長大的女兒打交道，總是顯得又笨又蠢，辦法很少。本來有一肚子的話，被她三言兩語，敲打得只能在肚子里亂轉(zhuǎn)，竟然一句也說不出來?！?p>　　江一梅聽了，捂著嘴，咯咯地笑了起來。

　　于遠超接著說：“自家的女兒長大了，當(dāng)家長的越來越難管了。找工作，她不會聽你的安排；找對象，更是個諱莫如深的事，我現(xiàn)在問都不敢問。這幾天可好了，她自己找了個夜班的工作，一個電話告知，連家都不回了！”

　　江一梅一邊笑，一邊問：“你女兒在哪找了個上夜班的工作？怎么連家都不回了？”

　　于遠超說：”你還笑，我都快急死了。我也不知道她在哪里找了工作，她電話里也沒有講清楚，只是說回家再說。我擔(dān)心，她不會到那些歌廳、舞廳、夜總會去吧。當(dāng)然，我對在這些地方合法工作的女孩并無偏見，但我覺得我的女兒不合適，她還有些過于單純，社會經(jīng)驗少。可是，她現(xiàn)在一門心思想掙錢，有點豁出去的樣子，我真的急死了。一梅，我想讓我的女兒和你交個朋友，你從側(cè)面幫幫她，也幫我了解一下她。”

　　江一梅看于遠超一臉真誠的樣子，看來，這次他真的有點著急了。她收住了笑容說：“和你女兒交個朋友，沒問題啊。但你別給我太重的任務(wù)。再說，你為什么不讓她媽媽出面呢？”

　　“她媽媽現(xiàn)在在美國工作，短時間不回來了。我們最近徹底分手了?！?p>　　江一梅聽于遠超說到這時，一下子沉默了。她默默地看著于遠超，感覺他真的有些蒼白而憔悴了，思維也顯得笨拙了，當(dāng)年那個周旋于高校女生和報社年輕女記者中間，侃侃而談，游刃有余的資深教育記者于遠超，在自己女兒的教育問題面前，竟然能敗下陣來，真讓人有些不可思議！

　　這時，飯菜上來了。于遠超匆匆地吃著飯，看他吃飯，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似乎飯菜味如嚼蠟。江一梅的內(nèi)心深處，倒是喜歡看到于遠超走投無路的樣子。男人一旦失去了心理支撐，舉手投足就像個孩子，反過來需要女人哄。想到這，江一梅給于遠超盛了一碗西紅柿疙瘩湯，讓他慢慢喝，還輕聲囑咐說：“別燙著。”

　　江一梅問于遠超：“怎么和你女兒見面呢？”

　　于遠超一邊喝著西紅柿疙瘩湯，一邊回答說：“我看這樣，哪天你在藥茶店值班的時候，我?guī)ズ人幉?，我介紹你們認(rèn)識?！?p>　　江一梅眉毛一揚說：“好?。　?p>　　看江一梅答應(yīng)得這么干脆，于遠超懸著的心，一下子踏實了。他吃了一口“豆瓣醬肉皮凍”，稱贊道：“這個肉皮凍的味道很好吃??！”

　　江一梅說：“那當(dāng)然，這個‘豆瓣醬肉皮凍’是這家店里的招牌菜。于主任，你終于吃飯吃出點味道來了？”

　　于遠超無奈地苦笑了一下，他知道自己今天的表現(xiàn)有些失態(tài)。他在椅子上直起腰，振作了一下精神，解釋說：“有人說女兒是父親上輩子的情人，也有人說女兒是父親這輩子的情敵。依我看，女兒是父親在感情上的終生對手，你打不得，罵不得，急不得，惱不得；就像細(xì)鐵絲提豆腐，讓人無可奈何！斗來斗去，我們也分不出勝負(fù)?！?p>　　江一梅聽后，咯咯咯地笑彎了腰。

　　于遠超意猶未盡，接著說道：“唉，如何教育女兒，我們這些做家長的，也是現(xiàn)學(xué)現(xiàn)賣弄。教育學(xué)上那些空泛的理論，根本無法實戰(zhàn)。如今，我在一天天老去，我女兒在一天天長大，一天天成熟。最終的勝利者，當(dāng)然是她。再說，有哪個父親想和自己的女兒爭勝負(fù)？沒有的，愛還來不及呢！只是這愛的表達，各家有各家的高招?！腋５募彝ザ家粯?，不幸的家庭，各有各的不幸。’托爾斯泰的這句話，我是奉為經(jīng)典的?！?p>　　聽了于遠超這些肺腑之言，江一梅的內(nèi)心深處，泛起了一陣酸楚。她不知道這是同情還是可憐？她仿佛看見一個衰老的斗士，再一次艱難地披甲上陣，拿出最后的力氣揮動手中的寶劍，做人生中最后的搏斗。

　　飯后，江一梅執(zhí)意要送于遠超去地鐵站。在從地鐵站口沿著高臺階往下走時，電梯修理停運中。江一梅扶著于遠超一步一步往下走，兩個人靠得很近。

　　于遠超突然說：“我老了嗎？”

　　“你不老，還滿頭黑發(fā)呢，怎么能說老了呢？”

　　“唉，一個人衰老的標(biāo)志，不是外表，而是意志?！?p>　　“我看你的意志還是蠻堅強的?！苯幻穾缀跏潜е谶h超的一個胳膊沿著臺階往下走。

　　“‘老驥伏櫪，志在千里。烈士暮年，壯心不已?！@是三國時曹操的詩。一梅，你讀過南北朝詩人庾信的《枯樹賦》嗎？‘昔年種柳，依依漢南；近看搖落，凄滄江潭。樹猶如此，人何以堪！'”

　　江一梅停下腳步，對于遠超說：“你今天怎么了？這么感傷？”

　　于遠超望著江一梅年輕漂亮的臉說：“一梅，你畢竟還年輕，再有二三十年，你就懂了！人有青春的時候，常感嘆自己的閱歷不足；但人有了閱歷之后，青春卻一去不復(fù)返了！按照聯(lián)合國的標(biāo)準(zhǔn)，人到了28歲，就進入中年了；45歲以后，就是老年的開始；60歲以后是中老年，70歲以后是老老年；80歲以后，就是耄耋之年了。80歲以后的事，神仙也管不了了?！?p>　　于遠超感嘆道：“你別看很多老年人如今活到了90歲以上，你要知道，中國人的平均壽命，大概還不到80歲。在今天這個競爭激烈的社會里，很多人的生命之旅，終結(jié)在40歲以前和50歲以前；能無病無災(zāi)，活到60歲以上，已經(jīng)是阿彌陀佛了。如今，你到醫(yī)院的病房去看看就會明白，那里住的，可不光是60歲以上的老年人?！?p>　　“你讀過泰戈爾的詩《生如夏花》嗎？”看到于遠超有些感傷，江一梅很心痛，她很想振作一下于遠超的情緒。

　　“‘我相信自己，生來如同璀璨的夏日之花，不凋不敗，妖冶如火。承受心跳的負(fù)荷和呼吸的累贅，樂此不疲?！《仍娙颂└隊柺菢酚^的?！?p>　　江一梅聽到于遠超隨口背誦出泰戈爾的詩《生如夏花》時，不禁輕聲地鼓起掌來。

　　江一梅很清楚，自己喜歡有才華的男人，也喜歡成熟有擔(dān)當(dāng)?shù)哪腥耍詈眠@個男人也是幽默善良，善解人意的。在她看來，男人是否有錢，并不重要，重要的是當(dāng)他只有一分錢時，也會毫不吝嗇地花在你的身上。她最討厭摳摳縮縮的男人。是男人嘛，就要光明磊落，大大方方。她經(jīng)過和于遠超的多次接觸，對于遠超身上的優(yōu)點一點點有了認(rèn)識，她欣賞這些優(yōu)點。當(dāng)然，她也看到過于遠超在云南出差，面臨車禍時的困頓、疲憊；在女兒教育問題上的束手無措、無可奈何的一面。這些，才讓他顯示出是一個真實的男人。當(dāng)然，一個善良的男人，必然會有他情感上的軟肋。再優(yōu)秀的男人，也不會是完美的；完美的蒼蠅，終究是蒼蠅！正如德國革命家盧森堡說的：“鷹有時比雞飛得低，但雞永遠也飛不了鷹那樣高！”

　　在地鐵站臺，江一梅執(zhí)意要看著于遠超先坐車先離開。

　　不一會，往西去的地鐵列車進站了，看著于遠超的背影閃進車門的那一刻，江一梅的眼眶濕潤了，大滴的淚珠流淌而下。今天，她看到了一個男人是弱者的樣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