私以為近日來必會有好事者興風作浪,是以無論是課業(yè)還是才藝我都勤加練習。猶記得有一日,尹老頭的某位西席有幸看了本小姐臨的詩,那書生盯著本小姐的大作良久,臉憋得通紅終于擠出一句:“大小姐的字十分的……自我”。
是了,本小姐的字的確很是有些爾爾,這些年來如同尹老頭的求子大業(yè)一樣,本小姐在練字方面也是十分的努力又上進,無奈那狼毫羊毫似是上輩子同本小姐有仇,任我使盡力氣想盡辦法都無法運用自如。
本小姐深以為如若這筆再細一些硬一些,握筆之法變上一變,本小姐的書法定非池中之物。但,想也白想。既然練不得一筆驚艷的好字,我還是努力練出一副行云流水的架勢吧,輸人不輸陣。且,據(jù)那教我書法的老頭子說,本小姐這不過爾爾的字,比之別家的閨房小姐,卻也端的是清秀雅致了。
且說除了這書法,本才女第二頭疼的便是那經(jīng)緯縱橫的棋盤,每每盯著那橫橫豎豎黑黑白白,本才女都恨不能把他們挨個扔進水塘里打水漂,天元、星位什么的最討厭了。尹老頭搜羅了許多曠世棋譜讓我學習,全都被我墊了桌腳。
時至今日尹老頭還不知道我的棋藝差到了怎么個地步,因其每次與我對弈我便先把他吹捧得飄飄欲仙,再假裝自謙地說幾遍自己棋藝差得了得,最后再扭捏幾句不敢冒犯父親大人,基本上都能混過去,因為即便輸了尹老頭也覺得是我讓著他,而尹老頭棋藝更是十分爾爾,故而我還能贏上一二。
數(shù)來數(shù)去,本小姐最拿得出手的便是琴藝了,比起依依呀呀地唱曲,我更喜歡輕攏慢捻。弦在指間,我才覺得自己安全地活在自己的世界里。
因為我不喜賦詩作畫,輕歌曼舞,除卻必要的練習,我把很多的時間都花在了練琴上,每日院門緊閉,把下人打發(fā)得遠遠的,少有人知道我這位大小姐鎮(zhèn)日做些什么。
這尹府沒有人真正把我放在心上,自然不會有人發(fā)現(xiàn)我指腹上被琴弦磨出的薄繭和偶爾出現(xiàn)的細小傷口。
距上次見尹老頭已有三日了,今日我正奮力臨字時,尹老頭似是朽木逢春,圓滾滾的身子頗有些輕巧地沖進了我的小書房??粗麣獯缗5臉幼樱宜查g覺得原本涼風陣陣的書房變得十分悶熱。“父親……”,本閨秀捧起一杯茶,柔柔道:“這日頭大,父親想是口渴了,先喝杯茶吧。
尹老頭擺了擺手,又喘了兩下,“月兒啊……還記得為父前幾日同你說的大事嗎,今個皇上下旨,宣你并其他幾個重臣子女明日入宮面圣,這可是你接近皇上的好機會??!明日你且好生裝扮,旁的事情為父自會替你打點,月兒此去需小心謹慎,切不可行差踏錯啊!”
一聽見“入宮”二字,我的心不禁跳了兩跳。這皇宮可不是我想來就來想走就走的地方,皇宮里住的我可是個個都得罪不起,若是我哪句話觸了誰的霉頭,別說我的傍靠山大計,我的小命早早便交代了。
可話說回來,皇宮可是靠山云集之處,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我相信,要想過上我向往已久的妥帖日子,皇宮必然是我繞也繞不開的地方。
等等,方才尹老頭說什么!接近皇帝的好機會!他莫不是還打著做皇帝老丈人的算盤呢!我偷偷擦了擦額角的汗,這尹老頭果真是打算把我賣個好價錢呢,賣給皇帝還是賣給皇子,他竟都算計上了。他養(yǎng)了我這么個女兒,倒也真真是怎么算都不虧!
時不我待,我需得盡快想辦法,不能被尹老頭就這么賣了,且就算要賣,錢也得落到本小姐的手上,價也得本小姐定。
第二日大早,認真將自己打理了一番,我端著大小姐架子慢慢挪到尹府門口,將尹老頭塞給我的一大包銀錢藏好,便躲在車里假寐。此次入宮,我需得打起十二分的精神,還是先養(yǎng)精蓄銳的好。
恍惚間,突然聽到車外十分喧嘩,似是家丁與他人起了沖突。我靠向車窗,還未問出“怎么了”,便透過窗子看到一輛并行的馬車正同我的馬車雙雙卡在了路口?!按竽?!敢擋我們的路,你知道車里坐的是誰嗎?諒你也不知道,你若知道又怎敢與我們搶道,車里坐的是李大人的千金,還不快快滾開!仔細我們從你們身上碾過去!”
我道是誰,原來是李思韻的惡仆,若我沒有猜錯,她此時恐怕也是在趕往宮門。我召過小廝,命他讓出路來,并說幾句告饒討好的話。沒過多久,李思韻的車趾高氣揚地遠去了,于是我吩咐小廝繼續(xù)前進。
剛達宮門,我便看見門前聚集的數(shù)十人,在宦官的指點下男女分列。但見幾位女子個個樣貌出眾,隔著老遠便能聞到她們身上的脂粉味。幾位女子中最為惹眼的是一著紅衣的姑娘,看她手握長鞭,神情高傲,便知這位就是那令尹老頭腹誹不已的李思韻小姐了。
見人來齊了,那宦官細聲道:“煩勞各位將隨身攜帶的武器留給家仆?!边@話顯然是沖著李思韻說的,“撲哧”我側(cè)過臉,瞧見一位著碧綠襦裙的清秀姑娘正掩口偷笑。嘖嘖,這位李思韻小姐當真是不大討旁人喜歡呢,這明里便有人笑話,暗里還不知怎么被人戳脊梁骨呢。
李思韻斜過眼,狠狠瞪了那姑娘一眼,忿忿然將鞭子甩給隨從?;鹿僮隽藗€揖道:“幾位這便隨我進宮吧?!闭f完,弓著身子引著我們一路向內(nèi)走去。
李思韻趾高氣昂地走在最前面,我一向不喜歡最靠前,也不喜歡最靠后,于是挑了個十分安全的中間位置。
我抬眼向前看,目光瞟到方才那綠衣姑娘,她此時仍吃吃暗笑著。我不禁為她嘆了口氣,一則她定是將李思韻得罪狠了,日后李思韻怎會讓她好過,二則,她這樣不知隱藏情緒的單純性子,恐怕被人賣了,還要幫別人數(shù)錢呢。
我暗暗搖了搖頭,自己尚且泥菩薩過江呢,哪有那個閑心管別人家的是非,罷了罷了,各人自掃門前雪吧。
礙于男女之妨,我們分作兩列,分別由兩個宦官引著向前走。我小心瞥了那一列男子,心下了然,那幾位公子皆著華服且均器宇軒昂,一看便知其家中非富即貴,定是皇帝打算把他們一并扔到山上,最后再以情深意篤或者郎才女貌之類的借口“賞”給自家女兒,順便收下夫家的財權,好一個會計算的皇帝。
要說這帝王家真真是聚天下之財,皇宮修得氣派非常,饒是我們徒步行了半個時辰,才到了喚作臨川館的地方。此處屬外宮,外臣只得在外宮等候皇帝,不得入內(nèi)宮。
又在臨川館候了兩個時辰,方聽宦官道皇帝已在康壽殿,傳我們過去,于是又走了兩刻,我終于得睹圣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