湘雪的廚藝很好,一桌客食做得琳瑯滿目,許是即將別離,容成賢有些微醺,目光始終停留在湘雪臉上。
用過飯后,湘雪將早已準備好的行李遞給容成賢,將我拉進了一間偏房,說是有事要單獨同我講。容成賢寵溺地笑著點頭,湘雪便歡喜地將我?guī)ё吡恕?p> 從房中出來時,湘雪還是笑靨如花地挽著我,容成賢依舊玉樹臨風地站在院內(nèi),用無限的親昵注視著愛人,我卻只能感到透心的冰涼。
看我臉色不好,容成賢關(guān)切地問:“亦安,你可是身體不適?怎的面色如此煞白!”我張了張嘴,卻什么也說不出,只得搖了搖頭。
湘雪笑著說:“時候也不早了,阿賢你快隨月兒去客棧吧,明日還要啟程回墨都,今夜要好好休息。月兒,阿賢就拜托你照顧了,別忘記我跟你說的悄悄話哦。”
我木然的點了點頭,眼神躲閃地對容成賢道:“伯奚,我們走吧?!比莩少t不舍地看了湘雪一眼,隨我離開了小院。
我將容成賢帶到容成聿房外,心中慌亂,便沒有多說,直接轉(zhuǎn)身回了自己的房間。剛推開房門,小遙便撲到我面前哭道:“小姐,我以后再也不亂跑亂逛了,今次就是因為我光顧著自己,才丟了小姐,小姐你要是有什么三長兩短,我可怎么辦啊!”
我安撫了她兩句,順便問:“聿王爺……可知道此事?”“知道的,我在集市上找不到小姐,就趕緊回到客棧找聿王爺,可聿王爺讓我回房休息,說小姐定然無事?!?p> 原來容成聿知道我失蹤了,那是什么讓他如此肯定我“定然無事”?我覺得自己有必要去試探一下容成聿,順便看看他是如何應(yīng)付容城賢的問題的。
我走出房門,正要去容成聿房里,卻在走廊里遇到了蘭姨,公皙虞正扶著她。我側(cè)過身示意他二人先走,我跟在后面。公皙虞向我點了點頭,扶著蘭姨往前走去。
我看到公皙虞敲開了容成聿的房門,蘭姨的一只腳剛邁進房中,忽然像是受了驚嚇,趕忙將腳收了回來,匆匆踉蹌著回了自己的房中。
公皙虞和我對視了一下后,便追了過去。我覺得十分莫名其妙,疑惑地走進了容成聿房中。
容成賢此時正端了杯茶坐著,容成聿負著手看向窗外。聽到我進來,容成聿道:“大哥,明日還要趕路,你還是早些休息吧?!甭牭饺莩身蚕铝酥鹂土?,容成賢點了點頭,又沖我微微一笑便離開了。
看著門合上,我剛想問容成聿他是如何知道我是否平安時,他卻先做了個噤聲的動作:“我先讓你見位故人,見過后你再考慮是否有問題要問我。出來吧”
容成聿話音剛落,自屏風內(nèi)走出一位窈窕的女子,她……她竟是……侍琴!
侍琴走到我面前,恭敬地福了福身道:“侍琴見過公子。”
我明白了,當日花滿樓那位所謂的恩客,那個極有可能是花滿樓真正主人的的恩客,便是容成聿!如果真是這樣,那么秦州便是他的天下了,他想要監(jiān)視我,簡單得如同探囊取物。
“沒瞧出來,聿王爺當真是家大業(yè)大,花滿樓如此大的產(chǎn)業(yè),竟是你一手操辦的。那么敢問聿王爺,當日你為難與我,卻又是為哪般呢?”容成聿為何在這個時候亮明自己的身份?我心中狐疑。
“公子,不,尹姑娘,當日在花滿樓,你曾言侍琴的曲子奏不出曲中之殤,但是在侍琴看來,這世上唯有一人,琴技在侍琴之上?!比莩身泊驍嗍糖俚脑挘骸笆糖?,這只是因為你尚未聽過尹姑娘真正用心彈奏的琴聲。罷了,你先下去罷,明日還要出發(fā)。”
侍琴欲言又止地福了福身,轉(zhuǎn)身離開了。
容成聿望著我,慢慢道:“不瞞姑娘,花滿樓確是我的生意,當日之所以……只是我在試探姑娘。姑娘與我三弟被擄于山上,未待我們救援便毫發(fā)無傷地回來,我覺得十分奇怪。我那三弟的性子一向不懂得轉(zhuǎn)彎,若是他同那寨主交涉,定會刀兵相見。你們能安然離開,想必自是姑娘的本事。
我一直在暗中觀察姑娘,考慮你是否有足夠的能力同我合作,你們被擄,我畢竟未能親眼看到姑娘如何解圍,是以我需得親自試探姑娘的本事。不過姑娘真真未讓我失望,那日將姑娘困于花滿樓,我便在隔壁的房間觀察,姑娘的機智和冷靜,讓我確定你就是我尋找的人,于是……”
“于是剛到瓊鸞峰你便主動向我示好?!蔽医舆^話頭。容成聿點了點頭。
原來那日真的有人在暗中盯著我,我那種如芒在背的感覺竟真的是來自隔墻的那雙眼睛。幸虧那日我沒有真的沐浴更衣,不然一定清清楚楚的全部落入他的眼中。
我深呼一口氣,讓自己冷靜下來,把從墨都出發(fā)以來到瓊鸞峰上的所有疑惑串聯(lián)了一遍,突然,我全都明白了。
“初到瓊鸞峰時,你看出我對你心存防備,便裝出一副疼惜我的樣子,讓我心存感動,從而卸下防備,是也不是!”我直直盯著容成聿的眼睛問。
“姑娘的確惹人疼惜,不過,你說的不錯?!比莩身颤c頭,語氣輕松,輕松得像是在談?wù)撎鞖狻?p> 我捏緊拳頭,咬牙問:“你見我對你將信將疑,為了躲避你而靠向桑庾和師兄,你便先是假裝吃醋,復(fù)又一副悔不當初的樣子來道歉,從而讓我心懷愧疚,不得不面對你,是也不是!”
容成聿還是點頭,唇角甚至帶了一抹微笑。
我紅著雙眼狠狠瞪著容成聿,一字一頓:“你欲擒故縱,一會兒對我關(guān)懷體貼,一會兒又和我保持距離,還當著我的面跟穆紫歡曖昧,只為了反復(fù)試探我,讓我對你生情,繼而陷入該與不該的迷茫!甚至后來,你向我全盤托出計劃,也是為了讓我覺得自己被你信任,讓我對你心存崇敬,從而方便你以后利用我,是也不是!”最后一個字的尾音,顫抖得幾不可聞。
容成聿依舊是點頭,從容不迫地理了理自己的衣袖,一臉的風輕云淡。他果然……一瞬間,我覺得呼吸都變得沉重。緊緊握著拳,努力讓自己振作,我厲聲問:“那日你讓我在屏風后聽你和師兄的計劃,說了那么多什么欺騙隱瞞的話,根本只是為了挑撥我與師兄的關(guān)系,好讓我無依無靠只能乖乖和你合作,是與不是!”
我已經(jīng)不想再看容成聿是不是點頭了,只是一味泄恨般地說著。
但他的聲音還是一字一字扎進我的耳朵:“果然聰明,一點就透?!?p> 我聰明?是啊,瞧我多聰明!竟然會明知你是怎樣的人,還傻傻的相信!
“還有一個問題”,我用盡所有力氣讓自己冷靜,告訴自己此時最重要的不是想這些已經(jīng)過去的事,然后迎上容成聿的目光,我冷冷問:“聿王爺如此目光如炬,一定知道我曾對睿王爺心生愛慕,那么聿王爺為何不擔心我會因愛而幫助睿王爺呢?”
像是預(yù)料到我會問這個問題,容成聿笑了笑說:“老五的性子我再了解不過了,他素來冷淡又不善同人相處,盡管當時你和他都對對方心存好感,但依他的性子,他只會無所適從地對你若即若離。而姑娘你最怕的便是不安穩(wěn),所以,那時感情尚還不深的你,定會放棄他。既然他注定得不到你,我又何必多花心思呢”
好一個眼光毒辣的容成聿,步步為營,運籌帷幄,所有的一切都被他算計的清清楚楚。
閉上眼,我的心出奇的平靜,嘴角甚至微微翹起:“原來你從不曾……”
不想再和他說話,我轉(zhuǎn)身欲走,容成聿卻在身后道:“我已交代得干干凈凈了,姑娘你,可是還有事瞞著我?”
我沒有回頭,平靜地道:“不知在聿王爺看來,什么算是隱瞞,又不知聿王爺自己,有多少的隱瞞?!?p> 說完,我頭也不回地離開了容成聿的房間。
回到房間時,小遙已止住了哭聲,紅著眼睛可憐兮兮地望著我??葱∵b這幅我見猶憐的樣子,我強壓下心中的怒氣,擠出個笑臉打發(fā)她先去睡下。
我獨自一人坐在房里,想著剛才同容成聿的爭吵,忍不住握緊了手。指甲刺入手掌時微微的痛感,讓我總算冷靜地沒有發(fā)泄出心中的怒火。
容成聿,你不要小瞧我,我不會是你手中的螻蟻,永遠這樣任你玩弄。你想利用我,可以,但你必須拿出足夠的籌碼,因為我尹月斷斷不會就這樣白白被你利用。
尹月,冷靜下來,別被憤怒蒙上眼睛,你要清醒地看著自己最終的目標,不要忘了自己一路走來最想要的東西。為了你想要的自由,你必須忍耐,必須時刻警惕著每一個人,每一個。如今的情勢也怪不得別人,只怪你那么容易便動了心。記著,心不動則心不痛。
閉上眼,又睜開眼,我的心恢復(fù)了平靜。沒錯,容成聿,你說得對,很多事,只有女子才能做得。如你所料,我還是會和你合作,但是,你休想再將我玩弄在股掌之上!你可以利用我奪位,我也會毫不客氣地利用你謀取自由。我尹月發(fā)誓,從今日起,一定會牢牢管好自己的心,而你,最好也小心看好自己的心。若來日,你重蹈我的覆轍,那也只怪你沒本事看住自己的心,怨不得我!
定下了心神,我想起還有一件重要的事,趕忙起身去了容成賢的房間。
輕敲了幾下門,容成賢將門打開,迎我進去坐下。我喝了一口茶,沉默了很久后,緩緩問:“伯奚,你可是真心愛湘雪?”
容成賢奇怪的望著我:“亦安,你怎么了?瞧著怪怪的!”我不回答,只是望著他。“自然是真心”,容成賢答道?!澳遣赡悻F(xiàn)在還想要王位嗎?”
容成賢瞪大眼睛問:“亦安你究竟是怎么了,怎的盡問些奇怪的問題?!币娢疫€是不說話,他嘆了口氣道:“從前我便同你說過,我要做個身感萬民悲苦的好皇帝,從前是如何,現(xiàn)在依舊是如何。”
我不自覺地握緊了手中的杯子,小聲問:“若是湘雪和皇位你只能選一個,你卻要選哪個?”容成賢定定地看著我,似是驚訝,又似是猶豫,沉默良久,他答:“我兩個都要?!?p> 手中的杯子墜落在桌上,我慌忙站起身收拾。容成賢自我手中接過杯子,看著我的眼睛,一字一頓的問我:“亦安,告訴我,究竟發(fā)生了何事,你為何問出這樣的問題?”
我神情有些恍惚,強打起精神擠出一個笑容,“賢王爺莫要亂想,我只是想知道王爺有多喜歡湘雪姑釀。夜了,王爺早些安置罷?!闭f完,我快步離開了容城賢的房間。
回到自己房中,我脫力般坐在床上,輕輕嘆:“伯奚,你該怎么辦?!?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