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嘴動了動,正欲說話,冷不防蘇浚已匆匆入內(nèi),口內(nèi)急道:“陛下怎么了?怎么好好的宣起太醫(yī)來了!”
見到邵卿也在此,蘇浚不由一愣,眼底閃過一絲他自己也鬧不懂的復雜,收斂神色,拂了拂袖,穩(wěn)穩(wěn)邁步上前,拱手垂頭施禮道:“臣夫參見陛下,參見正皇夫?!?p> “蘇側(cè)夫免禮?!惫徘迦A斜了他一眼,邵卿微微點了點頭。
“陛下這是——”蘇浚上前幾步來至他們跟前,沉吟著,有些欲言又止。
邵卿將他們?nèi)粋?cè)皇夫管得甚嚴,**各人,誰也不敢妄談國事,以前慕天南曾經(jīng)試探過,被邵卿毫不容情罰了一個月禁足。正因邵卿如此嚴肅嚴厲,才讓古清華省了許多精力,也在很大程度上斷絕了蘇浚與議政王外界的聯(lián)系。
雖然背地里蘇浚與古清華不知議過多少次國事,自從古清華發(fā)現(xiàn)他的真面目后就不怎么顧忌,可是若當著邵卿的面問了不該問的話,豈非讓邵卿為難,也讓古清華為難。
古清華輕輕嘆了口氣,不做聲。她不能壞了邵卿的規(guī)矩,不然,將來麻煩的還是她!
邵卿亦不語,古清華見到蘇浚時,眼睛明顯亮了一下,他的心跟著似乎沉了一下,心情突然就有些沉甸甸起來。
自打蘇浚受寵后,除了請安時例行客套幾句,他們就沒有再單獨聚過,二人之間再也沒了當初談經(jīng)論文的興致和豪情。
到底從什么時候開始變的?邵卿自己也不知道。
此時的氣氛,尷尬極了。
古清華有話想要與蘇浚討論,蘇浚也有許多話要問,可是誰也不便說出口,邵卿似乎隱隱察覺到了,心頭沒來由不快,一堵,他倒是想走,可是,沒準他前腳走,后腳就有人在宮里散播謠言,說道是陛下為了蘇側(cè)夫?qū)⒄史蜈s了出去,這般閑言碎語他可以不在乎,但是損了威儀,他還如何管理得動?
于是,邵卿只好呆坐著,一時三人僵持,說著不著邊際的淡話,各自別扭。
“皇姑,皇姑,你怎么了!”恰在這一分一秒都覺難熬的時刻,古耀之由奶娘莫合陪著從外邊疾步進來,見到他三人,神色一收,規(guī)規(guī)矩矩站定行禮。
古清華三人心頭卻是同時一松。
不等古耀之行禮,古清華微微傾身,伸手向他微笑道:“耀之不要多禮,來,到皇姑身邊來!”
“是,皇姑?!惫乓畱暎呓角?。
古清華伸手一把攬著他,心里突然升起暖暖的溫情,煩悶急亂的心情也頓時舒緩了許多。這些日子以來,她早已將他當成親人。
“皇姑,你臉色有些不好呢,怎么不喝藥呢!”古耀之望著她,小小的眉頭忍不住蹙了蹙。
古清華不覺笑了,道:“皇姑沒事,只是有些累了,歇一歇就好。今兒功課做完了?有沒有訓練騎射?”
“都有?!惫乓c點頭,道:“師傅還夸耀之聰明呢!”說著,烏漆漆的眸子閃了一閃,透出一絲狡黠的得意。
“是么!”古清華不禁笑了起來,道:“那耀之要再接再厲,把自己便得更加強大!”
古耀之點點頭“恩”了一聲,認真道:“耀之將來長大變強了,一定好好保護皇姑,不許人欺負皇姑?!?p> “真乖!”古清華微笑,抬眼瞟了瞟神情復雜,似悲似喜的湘琳。
姑侄倆你一句我一句說的熱鬧,邵卿和蘇浚卻是靜靜聽著,兩人眼光一碰,心里都不甚滋味。情不自禁想,這孩子自小聰明沉穩(wěn),儒雅端莊知禮,若是有朝一日得知了古清華的皇位原本應屬其母及其母死亡的前因后果,不知會發(fā)生何事?
“小殿下,陛下今兒累了,該好好休息,本宮陪你出去,如何?”邵卿不覺起身溫言笑道,順便將手里的藥碗擱在一旁。
古清華心里一動,忙笑道:“湘琳你帶他們到西暖閣那邊去,把昨日淮南進貢的香橙、今兒御膳房做的核桃酪、山楂奶皮卷、椰香豌豆糕弄些讓正皇夫和耀之嘗嘗?!闭f畢向邵卿一笑,道:“朕記得正皇夫喜食香橙,等會帶些回去,朕也不必再差人送了?!?p> “臣夫謝陛下?!鄙矍洳荒苷f不感動,可一想到她這么處處細心維護鞏固他地位的真正用意,卻也難免傷感。
“謝皇姑賞賜?!惫乓嗟馈H缓?,隨著湘琳一起出去,湘琳如何不明白她的心意?一使眼色,侍奉旁邊的小宮女們都躬身默默退了出去。
一時殿內(nèi)寂寂,古清華吐了口氣,怒氣“唰”的一下又上臉。
“陛下還是先喝藥吧,有些涼了,臣夫再叫人熱一熱?”蘇浚一開口,卻是這么一句話,說話間,藥碗已端上了手。
“朕說了不喝!”古清華沒好氣瞪了他一眼。
“諱疾忌醫(yī)可不是陛下的本性!”蘇浚輕笑出聲,道:“陛下不肯喝藥,是怕議政王知道了取笑么?”
古清華一愣,沒料到他會猜得到自己心思,自己也覺得這種行為有些幼稚賭氣,可是,越是這等時候她豈能輸了氣勢讓人得意?古清華哼了一聲,冷冷道:“蘇浚你很喜歡猜旁人心思嗎?你沒聽過天威難測?妄自揣測君心,可是死罪!”
蘇浚被她這么上綱上線的胡攪蠻纏有些哭笑不得,叫道:“陛下,大丈夫能屈能伸,事已至此,陛下氣惱已無益,若是因此病倒,豈不是更叫人笑話?”
“你——”古清華頓時氣結(jié)。
蘇浚卻又道:“宣太醫(yī)進宮誰人不知?陛下不喝藥,倘明日臉色仍是這般,豈非平白生出許多不必要的猜測?”
古清華劈手奪過藥碗,蘇浚還未回過神來,她已掩袖仰脖一口氣喝了下去,末了將空碗遞還過去,苦著臉瞪著蘇浚不滿道:“水!”
蘇浚猛然回神,忙接過空碗,起身取水伺候她漱口,一時竟不知該說些什么。喝藥,居然也有人喝得這么——
“戶部出事了!”古清華板著臉沉聲道,瞟了眸光似有涌動的蘇浚一眼,緩緩將戶部銀庫幾乎底朝天的情形說了一遍。
蘇浚聽罷亦不禁咬牙:“倒是失了策了!”一心只在賬目上找漏洞,誰知事情竟出在這不成文之陋習上。
“此時不是說這個的時候,賑災一事不能拖,一者百姓水深火熱背井離鄉(xiāng)家破人亡朕心不忍,二者,怕是會鬧出事!”古清華冷笑,又道:“若是再經(jīng)有心人挑撥造謠,可真有熱鬧瞧了!”若到那時,便是時機未到,也非要逼得與議政王翻臉甚至兵戈相見。
何況,她實實也快忍不住了。據(jù)蘇浚的人查出,韃靼人圍攻虞國,便是議政王在背后搗鬼,原本是想教她驚慌失措不知應付在臣下面前大大的丟一個臉面,誰知弄巧成拙,反倒成就了她!然而,花費的人力物力財力又豈少得了?
這么大一筆賬,她還沒跟他算呢!
“陛下,可有主意了?”蘇浚輕聲問道。
古清華的心情平靜了不少,目光幽幽盯著前方,黯然嘆道:“說不上什么法子,明兒先將戶部和朕的小金庫能動的銀子派欽差送往災區(qū),再教災區(qū)附近州縣先撥款救急,等年底稅款收上來了,朕再補償下去——恐怕也不夠,只好命朝臣百姓捐獻,看看能籌到多少了!“
聽她將主意打到了朝臣百姓身上,蘇浚不禁目瞪口呆,皺皺眉道:“陛下命朝臣捐獻,君命不可違他們不敢不從,可是心里豈有不怨陛下的?至于百姓,萬一到時候下層官吏借機勒索,恐怕陛下也未必控制的??!”
古清華也不禁煩惱,蘇浚說的她何嘗不知?這樣一來這些大臣們還不抱怨死她?特別是那些墻頭草,沒準又向議政王懷里投過去了。還有民間捐獻,制度本就不健全,實施起來還不亂成一團?若是像蘇浚所言,下層小吏打著她的旗號強搶民財,那可真是得不償失!看來,這條路是走不通了!
“還有災區(qū)附近州縣,地域相連,想必也會受災情牽連,只不過情況不明顯而已,陛下教他們拿出錢糧賑災,地方官員未必肯!”蘇浚很不識時務又道。
這人就是來搗亂的!古清華不禁瞪了他一眼,冷冷道:“那么依你之見呢?”她發(fā)誓,若是他說不出個所以然來,她非饒不了他!別怪她遷怒,是他自己不長眼往這邊湊!
“陛下可知我息國四大家族?”蘇浚卻突然問道。
“四大家族?”古清華想了想,想起自己選皇夫時理過的地方親貴世家資料,遲疑道:“你說的是博陵崔氏、趙郡王氏,清河鄭氏、南陽盧氏這四家?”
“正是?!碧K浚微笑著點點頭。
古清華想了想,便揚聲喚“來人!”
小宮女忙進來,古清華便道:“湘琳呢?叫她來!”
小宮女答應一聲,自去叫人。
不一刻湘琳來了,古清華便叫她將這四大家族的資料取來。在蘇浚詫異的目光中,湘琳點頭去了,不一刻,捧來四冊卷冊,輕輕疊放在古清華床前榻上,輕聲道:“若無事,奴婢先行告退?!?p> 古清華知道她自打知曉了古鳳傾和蘇嚴一段往事后十分不待見蘇浚,便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