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會這么想古清華和沈流連都不覺得奇怪,畢竟,朝廷與南疆海盜二三十年的恩怨乃人命鮮血鑄成,不是一句話說了結(jié)就了結(jié)的。
古清華和沈流連還沒出言勸說,汪老爺子卻狠狠瞪了小兒子一眼,訓(xùn)斥道:“你小子瞎攪合什么?此事還輪不到你小子做主,老頭子我說了算!你那大哥,難道放著平安日子不過,偏要過那刀口上舔血、死了連祖墳都不得入的日子不成?再說了,陛下何許人也,自登基以來,救友邦于危難、賑濟災(zāi)民扶助災(zāi)民重建家園、祭拜皇陵、赦免宗親各支前罪、下罪己詔,是位仁德皆備的明君,君無戲言,豈會行那欺騙之小人行徑?就是沈太傅,雖然對小老兒隱瞞了身份,但品行卻做不得假,小老兒豈有不知?他怎會騙人!”
一席話,說得汪海沐垂首無言。
“汪老兄,抱歉抱歉?!鄙蛄鬟B頓感汗顏,沒想到他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古清華也是既感動又吃驚,嘆道:“汪老爺子如此信得過朕,朕心甚為感動,若此事得以順利解決,老爺子居功至偉,朕必不會薄了老爺子!”
汪老爺子嘆道:“草民養(yǎng)出這般不孝子,實在慚愧,當(dāng)不起陛下此言。若吾兒歸來,陛下不計前嫌,饒恕他從前樁樁罪過,對草民已是天大的恩惠了!”骨肉連心,汪老爺子不禁凄然。
“老爺子放心
,”古清華嘆道:“朕說過既往不咎就是既往不咎,朕說你有功就是有功!”
這一切的起源,究根追底,都是二十多年前的禁海令惹的禍。什么樣的因結(jié)什么樣的果,又怎么怪得了哪一個人?但是,此事根源在古清華的祖父那里就已經(jīng)種下,她一個后輩兒孫,總不好當(dāng)著百姓子民的面抱怨先先帝吧?
“朕倒奇怪,”古清華一笑轉(zhuǎn)移了話題,問道:“南疆地處偏僻,汪老爺子對朝政諸事倒還了解得瞞清楚的嘛!”
汪老爺子眼中一亮,甚是自豪,道:“身為大息子民,理應(yīng)關(guān)心國事!草民雖無能無用,聽一聽,心里也是歡喜的。”
古清華一怔,心底頓時五味陳雜,半響嘆道:“汪老爺子,您放心,只要汪海容肯合作,朕一定保他,保你們汪家滿門!”
“草民,謝陛下再造之恩!”汪老爺子鼻息窸窣,不禁又顫巍巍跪了下去磕頭:“陛下但有用得到草民,赴湯蹈火,在所不辭?!?p> 汪海沐見老父跪下,也忙跟著跪下。
“勿需赴湯蹈火,”古清華微微一笑,示意他父子二人起來,道:“只要寫一封信,拿一件汪海容識得的信物即可。”
汪老爺子想了想,慨然點頭道:“這有何難,草民遵旨便是!”
拿到汪老爺子和汪海沐的信和玉佩之后,古清華便與沈流連、蘇浚三人商量,如何與汪海容接洽。
原本,沈流連堅持要去的,但古清華自有她的想法。
沈流連雖然有豐富的實踐經(jīng)驗,跟汪家父子交情亦深,但他終究是傳統(tǒng)的讀書人,且又一把年紀(jì)了,讓他作為代表跟行事生冷不忌、行為乖張獨立特性的海盜們談判,他那一套未必能應(yīng)付得來。
任何的變故和猶疑都會帶來無法估量的后果,影響將來的走向。
只有古清華親自去了,才可以放得開、毫無顧慮的跟他們談條件、下承諾,沈流連素來謹(jǐn)慎為臣本分,豈能輕易許下什么?而朝廷與海盜雙方爭斗由來已久,沒有絕對的保障,海盜們豈肯相信,他神情言辭之間只要稍見猶豫,都會引起他們的警覺和狐疑,如果,他們連瀝州城都不肯放下戒心的來,下一步不提也罷。
還有一點,將來他們總歸要和古清華面對面的,古清華但愿將來正式見面時他們能夠體諒她甘愿冒險、喬裝微服極力希望促成此事的苦心和誠意,以大局為重,凡事多多忍讓,勿與地方官府做多計較。可以預(yù)見,地方官府受侵害騷擾多年,既丟人喪命又損失重重,對海盜斷斷不會有好臉色的,他們真要在下邊做些小動作,古清華實際上也無法控制。
事情要取得進展,必須有一方需要作出讓步。
所以,古清華堅持自己親自出馬,沈流連乍聽嚇得眼珠子差點掉下來,然后是激烈的反對。古清華只好苦口婆心的跟他解釋,列舉自己出馬更好的種種理由,又說有汪氏父子在手,說保護也好,人質(zhì)也好,橫豎汪海容不敢輕舉妄動就是了,再有蘇浚、林洌等武功高強定能護她周全云云。最主要的是,她的態(tài)度非常堅決,沈流連作為臣子,自無法與她反抗到底,最后勉強答應(yīng)了。
少不得一番叮嚀囑咐,百般提醒古清華定要謹(jǐn)慎再謹(jǐn)慎,小心再小心,萬一有什么不可控事情發(fā)生,安全第一,安全第一?。?p> 如今,看到古清華平安歸來,沈流連懸著的心終于癱軟似的松了下去,再聽她這么說,沈流連眼眶立刻就濕潤了。
“陛下言重,臣綿薄之力何足掛齒,倒是陛下,親歷險境,勇氣可嘉,誠意可敬,此當(dāng)真令臣汗顏!”沈流連不禁低嘆。
“區(qū)區(qū)小事不足掛齒!太傅言重了!”古清華十分豪氣的一拂闊袖,回想起來自己也覺刺激。要知道,這可不是普通的冒險游玩,稍有不慎,那是會引起國本動搖、天下動亂的。而她,居然順利出去又順利回來了!想到這些不由她不自得,笑顏如花:“此行不虛,倒是值了!”
“陛下,可見著那汪海容了?他們態(tài)度如何?怎么說的?此事可有進展?”沈流連坐下,忙正容問道。
古清華與蘇浚相視一眼,古清華點點頭,笑道:“太傅且聽我一一道來。我們運氣不差,多虧事先太傅暗中放出風(fēng)聲,我們在落下港不遠(yuǎn)的峪里村遇上了汪海容的下屬小頭目,說服了他們前往稟報汪海容我們的來意,順便將汪老爺子和汪海沐的書信、信物讓來人專呈汪海容,這汪海容倒是個孝子,第二日就趕來見我們了!”
古清華不欲沈流連擔(dān)心然后對著她一頓嘮叨進諫,所以過程說得十分簡略,包括被三黑子等打暈拖走捆綁審問都沒有說,雙方的各種激烈爭執(zhí)也沒說。她不說,沈流連也沒問,盡管光想想再加上旁邊蘇浚不陰不晴的臉色他也明白事情的經(jīng)過不會如她所言那么順利。
沈流連覺得,身為臣子,探聽君主的受窘事是不道德的。
“汪海容說五日之后會來瀝州城?這是真的嗎?”沈流連又驚又喜又意外,不禁在心里暗贊一聲“好漢!”
要知道,汪海容來瀝州城跟古清華微服去峪里同樣需要承擔(dān)極大的風(fēng)險,或者說,他的風(fēng)險更大——因為古清華知道他的身份!
“我想,他會來的!”古清華微微仰頭想了想,語氣堅定。
“太好了!等會臣便將此消息告知汪老兄和海沐賢侄去,也省得他們擔(dān)心!”沈流連說道。
“這倒是!”古清華笑道:“何須等會?朕這就遣人告知汪老爺子去!”古清華說著揚聲叫蘇姑姑,命蘇姑姑親自前往說明。蘇姑姑領(lǐng)命去了。
沈流連沉吟一番,抬眼道:“陛下——可想好了汪海容來了之后雙方怎么談嗎?”
“此事繞不過地方官,”古清華扶額,嘆道:“事關(guān)南疆甚至關(guān)系到整個息國,不是朕一人能說了算了!朕想,等汪海容來了,朕先同他談,然后,再將議政王、兵部尚書、章知府等都請來,大家好好坐下見個面,總要冰釋前嫌,方談得到下一步計劃!”
沈流連一怔,道:“陛下打算此刻仍不將此事告知議政王、章知府他們嗎?”
古清華容色頓斂,搖搖頭,望著沈流連鄭重道:“沈太傅,萬萬不可!現(xiàn)在還不是時候,朕不想節(jié)外生枝!”
沈流連愕然,半響方回過味來,懷懷疑疑道:“陛下——是擔(dān)心,章知府他們會,會——”沈流連望著古清華,“搗亂”兩字沒說出來。
古清華已然明了他的意思,也不瞞他,趁勢點頭道:“不錯!兩邊的仇怨有多深太傅是久居南疆之人,比朕更加明白。若是章愛卿等現(xiàn)在知曉了此事,朕擔(dān)心,汪海容恐怕走不到瀝州城?!?p> “唉!”沈流連默然半響,輕輕一嘆:“陛下所慮不無道理?!?p> 如果章知府等知曉了此堪稱石破天驚的消息,必定嚷嚷得整個瀝州官場都知曉,這個消息,會像風(fēng)一樣,迅速傳遍瀝州及周邊角角落落,那些被海盜害得家破人亡、兄弟姐妹慘死于海盜刀劍下的百姓甚至官兵衙役們,無須章知府等做什么,他們也絕對不會輕易饒了汪海容。
只有徹徹底底瞞著他們,汪海容才能順利到達(dá)瀝州城。到時候,雙方也才有機會坐下來詳談。
“既然如此,陛下為何不干脆派人前去接汪海容?”沈流連越想越覺得汪海容瀝州之行障礙重重,忍不住為他擔(dān)憂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