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元的聲音有些沙啞,他徐徐開口:“無論尊下是誰,這思過崖都不該來,沒必要陪我這個死人,請回吧。”
洛玉湮隨著他的話語,也開了口:“皇宮一面,你我見得匆忙;月下?lián)崆伲阄覄Π五髲?;不知今日思過崖一晤,你我是否可以暢談一番?”
“恕錦元不能完成二公子這個心愿了?!卞\元喑啞低語,“請回吧?!?p> 洛玉湮望著錦元的背影,幽幽的說道:“你的真名不叫錦元吧?”
錦元完全沒有料到洛玉湮會問出這個問題,他微彎的后背變得僵直,洛玉湮果然說中了什么。他緩緩的嘆了口氣:“我本是江北歷州人,因饑荒獨自逃到了薊州,在白頭林旁邊謀得一份護(hù)林差事,我本以為會在薊州了此殘生,卻沒想到遇到了遇到了她,帶我入了鼎劍門……”
“所以說,你沒有家人,你與家人所謂的衣食無憂也是假的,還有,他是誰?”
錦元自知說錯了話,語氣激動起來:“不是,三王許我高官厚祿,我不想再過苦修的日子了,我不想吃不飽穿不暖,家人什么的只是隨口一說,你不要抓著這點不放!她是誰與你無關(guān)!”
這就是關(guān)鍵了吧,沙璃用胳膊輕撞了下洛玉湮,循循善誘這事還是得讓洛玉湮來。
洛玉湮聲音低沉而又平和:“現(xiàn)在的你已經(jīng)沒有退縮的余地了。高官厚祿又怎抵得上當(dāng)日白頭林相遇的一幕?這份恩情難道真的要用你的名聲與性命才能換回來嗎?”洛玉湮在賭,賭他放不下這件事。
“你又知道什么!二公子,你可真心喜歡過一個人?”錦元有些痛苦,身體不住的顫抖著。
這次反而是洛玉湮愣了,他許久說道:“沒有?!?p> “是啊是啊,二公子天人之姿,身邊不乏傾城艷姝,而我不同,我平凡得一無是處。只有她,在白頭林中對我笑,還問我愿不愿意隨她去鼎劍門,那時我就下定決心,此生無論何事,我都護(hù)她平安。入了鼎劍門,我拼命修煉,我希望她有朝一日能夠注意到我,終于我的修為比她高,也成為了監(jiān)事,可惜她早心有所屬。那****背叛師門我不過是想追回她,可是,她居然為了那個男人自毀了修為,看到她受傷,我恨不得把自己的心挖出來……我不恨別人,只恨自己沒有能力,是我害了她……”錦元似乎沉湎于回憶中,語速時慢時快,時而甜蜜時而哀傷。
“是楚茨?!”沙璃聽到最后小聲驚呼出來,她不可思議的看著洛玉湮,洛玉湮薄唇緊閉,對沙璃點了點頭。
“呵,你居然知道,居然猜對了。二公子還真是什么都告訴你?!卞\元苦笑,笑聲中帶著哭腔。
沙璃說道:“錦元,你回頭看看,就知道我是誰了。”
“有必要嗎?你是誰又能怎樣?!?p> “也許我可以告訴你楚茨的事情?!?p> 聽到這話,錦元立刻轉(zhuǎn)過身,動作太猛讓他身體無法保持平衡,竟然摔倒在地。面無神采的錦元緊盯著沙璃,笑了出來,也哭了出來:“你是孟臨的妹妹對吧?”
“是……也不全是……”沙璃加上了一句,“你們之間的感情我不想過問,楚茨她現(xiàn)在很好,很好。她已經(jīng)不是鼎劍門的人了,你為什么會因為她而甘心做鼎劍門的棄子?”
錦元掙扎著爬起來,目光望向遠(yuǎn)方,沒有焦點:“張監(jiān)事說他已經(jīng)知道了楚茨在哪,如果我不按照他的吩咐去做,他就會去抓回楚茨,折磨致死。我已經(jīng)眼睜睜的看著她自毀修為而無能為力,現(xiàn)在她總算是得到了想要的生活,之前沒有護(hù)好她,這次就讓我盡最后一份責(zé)任,讓她喜樂無憂的生活下去吧。”
“糊涂!糊涂!糊涂??!”沙璃胡亂的擦著眼淚,氣得直跳腳,“楚茨和我說過,鼎劍門已經(jīng)不一樣了,你這樣根本保護(hù)不了她,反而讓鼎劍門的小人得了逞!等我和謫仙回去秉了掌門,讓掌門為你主持公道!你還怕山門護(hù)不了楚茨嗎???”
“算了,不必了。鼎劍門需要的不過就是有人替他們頂了這件事而已,我死了,這件事也算塵埃落定,他們不會再找楚茨麻煩的。沒有必要再把她卷進(jìn)來了,就讓她安心的生活,不是也挺好嗎?”
“那你呢?你會死,會被修者界唾棄的!”沙璃說道。
錦元神色溫柔的說道:“自她離開了鼎劍門,我本就是個死人了。至于被世人唾棄,我不在乎,現(xiàn)在就算被她唾棄我也不在乎,我只希望她能安樂。”
“那你就這樣放過鼎劍門那些人了?”許久不曾說話的洛玉湮,沉聲說道,沙璃能夠聽出他話中的怒意。
錦元搖頭:“我管不了那么多了。我輩分低,鼎劍門的事情我插不上手,現(xiàn)在的鼎劍門掌握在張監(jiān)事和幾位師尊的手中,掌門已經(jīng)許久見不到了,如果你們能找到于掌門,也許會有些收獲?!?p> “好,我定會找到于掌門的?!甭逵皲螖S地有聲。
錦元望著天邊的月色,笑容淡淡的:“今晚的話就當(dāng)是我給二位講的一個小故事吧,心底的事情沒想到終有一日能說了出來,暢快暢快。楚茨可能從來都不知道我心屬于她,以后也不要在她面前提起我了。就讓我成為與皇權(quán)勾結(jié)的錦元吧,而當(dāng)日白頭林中那個我永遠(yuǎn)都是護(hù)著她的鄭云澤?!?p> 他站起身,向著沙璃和洛玉湮深深一拜:“希望我死后,能將我葬入白頭林邊,不用棺槨也不用立碑,一抔黃土,一杯酒足矣。孟姑娘,我再也無法為楚茨做些什么了,希望你的兄長可以真心待她一輩子。”
他挺值身子,整理了一下滿是灰土的衣服,轉(zhuǎn)身,沖著崖壁奔跑過去。
“不要——”沙璃失聲喊道。
來不及阻止,錦元一頭撞在了崖壁上,妖嬈的血色之花簇簇綻放。
第二日,山門發(fā)布訃文,鼎劍門錦元勾結(jié)皇權(quán),事情敗露,已于思過崖自殺而亡。
錦元乃是修者界的罪人,沒有人愿意去埋了他的尸體,甚至有人提議直接扔下山崖算了,最后還是洛玉湮想了辦法,和沙璃樓清霄把他的尸體帶到了薊州的白頭林。就如他所期望的那樣,沒有棺槨,沒有立碑,草草的入土為安。
沙璃不敢想錦元的事情,或者現(xiàn)在可以稱他為鄭云澤。楚茨永遠(yuǎn)不會知道有這么一個人,用自己的性命來守護(hù)她。沙璃不會把這件事告訴楚茨的,她與孟臨永結(jié)同心,實屬不易,若是和她說了才是徒增她的煩惱。鄭云澤不在乎,旁人也就不必多此一舉了。
沙璃后來問過洛玉湮,對鄭云澤有什么看法。洛玉湮僅說了四個字“至情之人”。洛玉湮說他不懂,不過能夠理解,鄭云澤做出了自己的選擇,因為對楚茨的感情入了鼎劍門,如今又為了護(hù)住楚茨心甘情愿做了鼎劍門的棋子。說是以命守護(hù),不如說是心死如灰。他對楚茨的愛,并不是想用犧牲性命而換得楚茨心中的一個空地;而是那種只要楚茨平安,他雖死而不悔。
沙璃還問過洛玉湮,聽完鄭云澤的故事,有沒有想到什么。沙璃眼前浮現(xiàn)的是絕望之時,洛玉湮前來救她的身影,以及面對藥酌時,她手持他的東君劍,守護(hù)在他身前的那種熾烈感覺。洛玉湮的腦海中閃過的是他摔下仙劍時,沙璃抓住他的手,與他對視的那一瞬間。洛玉湮有些恍惚,然后淺笑說道:“沒有。你呢?”沙璃攤手說道:“嗯,其實我也沒有。只覺得撞墻一定會很疼吧……”
沙璃定了定心神,鄭云澤就埋于面前的黃土之中,沙璃將鄭云澤的事情講給了樓清霄,樓清霄也唏噓不已。他帶來了一小壇親自釀的酒,斟滿一杯灑在了土中,剩下的酒就放在了一旁的樹下。
沙璃從袖中拿出一條發(fā)帶,埋在了鄭云澤的墓前?!熬鸵滥闼f,我沒有告訴楚茨,孟臨對她很好,她會幸福的生活下去的,鼎劍門不會來找麻煩。這條發(fā)帶是楚茨送給我的,今日我便把它轉(zhuǎn)送給你了,希望你能夠安息。”
樓清霄也說道:“死者為大,一切都過去了,今日把你葬在白頭林也算了了你的心愿。我?guī)Я擞H手釀的佳人笑來給你送行,望你能早入輪回?!?p> 洛玉湮只是坐在樹下,取出古琴賦曲一首。曲調(diào)綿長哀婉,帶著唏噓感嘆。曲終,他說道:“我們走吧,還有更重要的事情要做。錦元一死,很多事情都無法重提,掌門讓我先不要聲張,等試劍大會結(jié)束,我們就即刻出山門,探查一下于掌門的下落和鼎劍門中的秘密。”
沙璃和樓清霄點頭同意。沙璃問樓清霄:“蘿卜條,那晚的宴飲如何?掌門有沒有提關(guān)于試劍大會的事情?”這些日子渾渾噩噩的,差點把當(dāng)下正事給忘了。
樓清霄說道:“我正想和你說呢,你這幾天還是好好準(zhǔn)備一下吧。幾位掌門說希望由各門派的親傳弟子來比試,每個門派以抽簽的方式選出五個人,然后再經(jīng)過抽簽決定對決之人。你是玉湮的弟子,似乎你也在內(nèi)。雖然不一定會選中你,但是就怕萬一,你剛?cè)腴T,對方可不會手下留情,還是重視一下比較好?!?p> “誰定的規(guī)矩??!這規(guī)矩明顯就很不靠譜啊!”沙璃凌亂了。
“更不靠譜的還在后面呢,第一輪勝出的弟子可以自己挑選對手……”樓清霄有點無奈,“這都是那幾個掌門決定的,掌門也不知怎么居然就同意了,看來是對山門弟子太有信心了?!?p> “不帶這樣玩我的??!”沙璃仰天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