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見到陳滿福以后,立時就是一陣大哭。
陳滿福進監(jiān)之前被打了一頓,屁股上早已是血肉模糊。本來他正趴在牢房的一堆干草中疼的直哼哼,看見自家的老婆孩子和劉望江全來了,一時間又驚又悲,一瘸一拐的掙扎著來到牢房門口,把住牢門的柵欄顫聲問道:“孩他娘,你們怎么來的?”
“望江帶我們來的?!蓖跏线煅手f道。她一眼瞅見陳滿福身上的血跡,眼淚唰一下又下來了,隔著柵欄伸進手去,握住陳滿福粗糙的大手,顫聲問道:“他爹,他們打你了?疼不疼?可傷了筋骨沒有?”
陳滿福流著眼淚,哽咽著道:“人都快死了,還管疼不疼呢。我這輩子,也不知道造了什么孽,眼看著日子就要好起來了,又遭了這么檔子事……”說著,便開始嗚嗚的哭。
幾個孩子本來就在哭泣,聽了他這一句話,更是哇哇的哭成一團。
這時一個牢子走了過來,皺著眉頭說道:“誰在這里大哭小叫的?哥幾個看你們一家子可憐,這才放你們進來,你們這一哭一鬧,要是上頭知道了,我們豈不是要跟著你們挨板子?出去出去,要哭外頭哭去。”
劉望江聽了,趕緊湊到那個牢子跟前,掏出一把子銅錢遞到那個牢子手里,陪著笑臉說道:“這位小哥,我們都是鄉(xiāng)下人,不懂規(guī)矩。好不容易見一面兒怪不容易的,我一會兒和幾個孩子說說,讓他們別哭了。您擔(dān)待擔(dān)待,擔(dān)待擔(dān)待?!?p> 那個牢子接過劉望江手里的那把銅錢,顛了顛,皺了皺眉,似乎是有些嫌少。劉望江見了,趕緊又掏出一把銅錢塞到他手里。那個牢子還是皺著眉,不過瞅瞅這些人的穿著也不像有錢的主兒,便說了一聲:“我也不敢給你們擔(dān)待太多。這要是上頭怪罪下來,哥幾個都得吃不了兜著走。趕緊著,一人說兩句快點走。少在這里磨磨蹭蹭的。”說著,便將那些銅錢揣在懷里走了出去。
劉望江見他走出去,這才又走回牢房門口。
自從那個牢子一進來,王氏幾個孩子就不敢再大聲哭了,只是無聲的掉著眼淚。劉望江見他們強忍著不敢哭出聲的那副表情,心里忍不住就是一酸??墒菂s不得不硬下心來,催促王氏和幾個孩子:“妹子,有什么說的,撿緊要的趕緊說兩句,別等一會兒回到家后悔白走了這一遭。”
王氏也知道時間有限,容不得他二人在這里慢慢傾訴。便硬起了心腸,收了眼淚。問陳滿福:“他爹,你有沒有什么想說的?趕緊說說。以后,要見一面恐怕就難了……”說著,那剛?cè)滔碌难蹨I又掉了下來。
陳滿福知道這是自己交代遺言的時候了。這時候容不得他啰嗦,便也狠起心來,拉著王氏的手說道:“孩他娘,我也沒啥說的,就是,你跟著我苦了半輩子,我怪對不起你的。這后半輩子,我不能陪你了,等我死了,你再找個好人家嫁了吧,你一人帶著四個孩子,實在是太苦了。”說著,又掉眼淚。
“他爹,看你這話說的。跟了你,是我這輩子的福氣?!蓖跏夏樕系难蹨I又已成河。
陳滿福嘆了一聲,從懷里使勁掏啊掏,掏出一個舊布包,顫抖著雙手打開,遞到王氏手里。王氏打開一看,見里面放著幾塊碎銀子和十幾個銅板,另外還有兩根紅頭繩和幾尺青色的布料。
這銀子和銅板,定是賣糧得來的錢。紅頭繩和布料則是她叮囑他買的,他一樣也沒有忘,全都買來了。
這個男人,對自己,對家,那可真是全心全意的好??墒牵@么好的一個男人,為什么就會這樣短命呢?看到這些東西,王氏越發(fā)的泣不成聲了。
陳滿福見她不接。把那布包又包上,強塞到她懷里,叮囑道:“她娘,這些銀子,你拿回去給陳老三,千萬別讓他家大小子被人砍了手。那頭牛死了,陳老財肯定要讓你們賠錢。如果他要你們用那五畝地頂?shù)脑?,千萬不要答應(yīng)他,實在不行,把家里那兩頭豬提前賣了賠他的就是。記住,以后不管日子多難,那五畝地,千萬不能賣。地可是我們莊稼人的命呀?!?p> 說完,見王氏哭著點了點頭。又看著陳大郎正色說道:“大郎,你是這個家里的老大,又是個男人。家里人受不受欺負過的好不好,單看家里的男人能不能撐起一片天來。爹死了以后,咱家里的大事小情多和你娘商量著辦,一定要當(dāng)個頂天立地的男子漢,幫你娘和兩個妹妹撐起這個家來,知道不?”
“知道?!标惔罄晌樟巳?,掉著眼淚堅定的點了點頭。
陳滿福又看看陳二郎,隔著柵欄給他正了正衣服,嘆息著叮囑道:“二郎,你最是個能玩的。以后沒有爹在家,多幫你娘干點活,別總是顧著玩,知道不?”
“知道?!标惗梢部拗c點頭。
“二丫頭,你是個懂事的?;丶液螅鄤駝衲隳?,別讓她太傷心,沒有了我,你們的日子還得過下去?!?p> 祁琪此時也早已哭的氣噎喉干,聽到陳滿福的話,便也只能點點頭。
“三丫頭,家里你最小,以前家里多寵著你,以后,家里人都忙,可能顧不上你了,你自己要懂的照顧自己?!?p> “我知道?!标惾菊f著,再也忍耐不住,忽然哇的一聲大哭起來。
“哎哎,三丫頭,別哭?!眲⑼s緊捂住她嘴,急的臉色都白了。
陳滿福嘆了一聲,道:“望江,以后,弟弟家里這一群,就托你照顧了?!?p> “沒問題?!眲⑼穆曇粲珠_始哽咽了:“滿福,是哥哥對不起你呀,如果不是我拉著你說了那么一大會子話,你早就安安穩(wěn)穩(wěn)的回家了,那能落到現(xiàn)在這種地步?”
“這哪能怪的了你,這就是命呀!”陳滿福忍不住就是一聲長嘆。
恰在這時,那個牢子又來催了:“到時辰了,走了走了。你們這一大家子的,再不走可就惹出麻煩了。快走快走。”
說著,便揮著長刀往外轟他們。
眾人知道不能再待,便一個個和陳滿福道了別,在那個牢子的驅(qū)趕下一步兩回頭的走了出去。即將走出牢門的時候,陳滿福忽然又遠遠的喊了一聲:“孩他娘,那塊料子,我也用不到了,你別給我做鞋了,留著給大郎和二郎做吧?!?p> 聽了這句話,王氏再也忍耐不住,忽然哇的大哭出聲,捂著臉就跑了出去。
劉望江和祁琪等人趕緊追了出去。
王氏跑的太急,又不看路,到了縣衙門口的時候,猛的一下撞在了一個婦人身上,把那個婦人撞的一個趔趄,咕咚一下,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忍不住哎呦出聲:“哎呦,你這人怎么走路的?”
王氏也不管她,捂著臉繼續(xù)飛跑。
劉望江見她撞了人,趕緊跑過去把那人拉起來,忙忙的陪了一句不是。不過,當(dāng)那婦人站起來的時候,他看著婦人的那張臉,不由的愣了一下。剛想問上一句,見王氏已經(jīng)跑遠,怕一會兒追不上她,便把到了嘴邊的話又咽了回去,匆匆忙忙的追王氏去了。
只是,當(dāng)他發(fā)現(xiàn)那個婦人站起來走進衙門內(nèi)的時候,又回頭狠狠的多看了她兩眼。
這時,王氏已經(jīng)不再奔跑,停在了一個布料店門口,把臉上的眼淚一擦,大踏步走了進去。
劉望江和祁琪等兄妹幾個這時也已追了過來,便跟著王氏一起進了店。
只見王氏一走到柜臺前,掏出陳滿福給她的那個布包,把里面的銀子掏出來往柜臺上一拍,指著架子上一匹看上去很好的青色布料道:“這些銀子,能買多少這樣的布,全部都給我買了?!?p> “好好,我給您算算?!蹦钦乒竦南沧套痰陌抢惚P:“這布八十文一尺,您這共有四兩六錢銀子,合計四千六百文,可以買布五十七尺半,我再饒您半尺,這位大姐,您一共能買到五十八尺布,要么,您自己再算算?”
“不用算了。五十八尺就五十八尺?!蓖跏铣林樀溃骸澳憬o我裁吧?!?p> “哎,好咧,伙計,裁布啦。”那掌柜高聲的嚷嚷起來。
劉望江早已在旁邊扯了王氏好一會兒,這時實在忍耐不住,便說道:“妹子,你一向是個會過日子的,這會子怎么這樣?這銀子,不是還要拿回去賠陳老財?shù)呐eX嘛?!?p> 王氏沉了臉道:“正是因為我太會過日子了。這么多年來,我家滿福才連件正經(jīng)衣服和一雙新鞋都沒有穿過。他這些年活的也太虧了。趁著他還活著,我說什么也要讓他多穿幾身好的再走。至于陳老財,哼,我不找他算賬就不錯了,讓我賠他的牛錢?我還要讓他賠我的男人呢。想訛我?做他的青天白日夢去吧!”
這時,布料店的伙計已經(jīng)裁好了布料,用根碎布條一扎遞給王氏,道:“這位大姐,您的布,您查看查看。”
“不用看了。”王氏說著,拿起那一大塊布就走了出去。引得劉望江在她身后嘆息不止。
祁琪看了王氏的行為,心中也無限感慨。不過,“趁著他還活著?”這話她不太贊同,她心里現(xiàn)在還有另一個想法。這個想法在腦子里轉(zhuǎn)了一會兒,忍不住就跟劉望江說了出來:“劉叔,你說,我們有沒有可能把我爹救出來?讓他不要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