知秀已經(jīng)在丫鬟的伺候下,梳洗并更換了衣裳。
在至善堂,那些婢仆們又是抓頭發(fā),又是擰胳膊,又是踩小腿,將她弄得十分狼狽,當(dāng)時情況緊急,也沒感覺到身體上有什么疼痛,現(xiàn)在一換衣服,才發(fā)現(xiàn)兩邊胳膊上好幾處青紫的掐痕。
“真是過分!”
知秀一面怨憤,一面叫丫鬟給她拿藥油來,涂抹在青紫處,用手揉開,以免淤血。
胳膊上的傷好處理,但臉上挨的一耳光,卻讓她耿耿于懷。
西門延昭是她嫡親的堂哥,居然無緣無故地就甩了她一個巴掌,不僅讓她憤怒,也更讓她寒心。
這個西門家,從上到下,都讓她覺得格格不入。
曹氏說她只是因為頭部受傷,而出現(xiàn)了失憶,可是難道失憶會讓人連以往的感情都不記得嗎?為什么無論是老太爺西門戰(zhàn),還是大伯西門宗實,包括大伯母柳氏和西門延昭,都讓她覺得陌生至極?甚至于自己的父母,西門宗英和曹氏,也讓她提不起一絲的孺慕之情。
知秀覺得這實在費解,就仿佛,仿佛她是一個完全的外來者,對這里的一切都充滿了隔閡,包括各種生活習(xí)性,人們的思維、說話方式,都讓她很不習(xí)慣。
“我到底是誰?”
她怔怔地出了神。
曹氏進(jìn)來的時候,看到的就是她雙眼發(fā)直的神游模樣,輕輕地咳嗽一聲,道:“繡心,在想什么?”
知秀回過神,道:“哦,娘,我沒有想什么?!?p> 她下意識地想隱藏自己的情緒,不愿讓曹氏知道。
曹氏走上來,拿起藥油倒在手心,雙掌揉開后抹在她胳膊的一處青紫上,并緩緩揉搓起來。
“嘶……”知秀吃痛地吸了口氣。
曹氏道:“大房真是迫不及待,我們才回來一天,就對你下這樣重的手?!?p> 知秀道:“娘,大伯和大伯母為什么對我們這樣冷漠?難道我們不是一家人嗎?”
曹氏冷哼道:“什么一家人!自從我們離開這里,去了白馬城,大房就獨占祖宅,在老太爺面前獻(xiàn)媚邀寵,指望著將來這一大份家業(yè)都落給他們。如今我們回來了,按照家規(guī),老太爺百年之后,家產(chǎn)由子嗣平分,大房的產(chǎn)業(yè)平白無故縮水一半,自然不肯甘心?!?p> 知秀默然。
曹氏給她揉開了胳膊上的傷痕,又仔細(xì)地檢查她臉上被掌摑的地方,同時嘴上也繼續(xù)說著。
“不過你放心,爹跟娘都心中有數(shù),絕不會叫大房騎在我們頭上。你爹雖然腿不行了,但腦子還在,只等站穩(wěn)腳跟,又可以重新打拼一份家產(chǎn)。咱們在美羅城那么多年,總有些積蓄,不怕大房在錢上面拿捏我們。待會兒晚飯,我們還會像老太爺做個重要的提議,老太爺知道咱們二房的重要性,也不會過分地偏袒大房。”
知秀哦了一聲。
曹氏檢查完她的臉頰,道:“好了,幸虧沒留下什么傷痕,不然我跟那西門延昭沒完!”然后又對知秀道,“趕緊上妝,打扮得美一些,待會兒老太爺跟前,也好說話?!?p> 知秀便重新涂脂抹粉上好了妝。
丫鬟來報,說是老太爺院子里開晚飯了,二老爺已經(jīng)過去,請二夫人和二小姐也趕緊去。
曹氏便帶著知秀去了。
晚飯就擺在松柏堂,這是二房回家的第一頓正式家宴,十分隆重豐盛,光是伺候用飯的婢仆就有二十多個,西門家雖然沒落,但生活細(xì)節(jié)仍保留著以前繁盛時候的奢侈。
一張可供十人坐的大圓桌,正中間是老太爺,左側(cè)依次坐的是大老爺西門宗實、大夫人柳氏、大公子西門延昭、三小姐西門紅袖,二房坐在右邊,依次是二老爺西門宗英、二夫人曹氏、二小姐西門繡心。
席上大家吃喝之際,老太爺問了西門宗英一些問題,無非是在美羅城如何立業(yè),如何發(fā)家的經(jīng)過,西門宗英答得十分得體精干。
“你離家多年,自力更生,于經(jīng)商上倒是比你大兄還要精通?!崩咸珷旤c評了一句。
曹氏便趁機(jī)笑道:“我們不在家的日子,全靠大哥大嫂伺候老太爺,還要經(jīng)營家里這么多生意,真是辛苦。我們?nèi)缃窕貋砹?,總不好坐享其成,老爺在?jīng)商上是很有經(jīng)驗的,正好可以幫襯大哥?!?p> 西門宗實和柳氏立時臉色就是一變。柳氏暗罵曹氏,這么快就想奪他們大房的權(quán)了。
西門宗實也忙道:“二弟一家才剛回來,自家都還沒安頓好呢,哪里能立刻叫他們操勞,家里的生意盤根錯雜,十分繁瑣,也不是一時片刻就能交接的,還是我們大房先管著的好?!?p> 西門宗英道:“大兄是愛護(hù)我們,不過我們也不能做富貴閑人,家里的生意,自然是要幫忙的?!?p> 兩房的人你謙我讓,一副兄友弟恭的樣子,但事實上大家都看出其中的貌合神離。
老太爺面無表情,嗯哼咳嗽了一聲,兩房的人便一下子安靜下來,一直立在老太爺身后的一個青衫老仆便端了一個小小的痰盂過來,老太爺吐了一口痰,漱了漱口。
“食不言,寢不語,這些規(guī)矩都忘了不成?!?p> 老太爺西門戰(zhàn)淡淡地開口,兩房人都乖巧地稱是。
知秀心中暗笑,話題不都是你老太爺先提起的,如果不是你先問我父親經(jīng)商的事情,母親怎么有借口扯到大房身上,現(xiàn)在說什么食不言,真是好笑。
但老太爺自己當(dāng)然不會覺得自己好笑,批評完兩房人,喝了兩口湯,又道:“聽說今天,繡心在外面惹禍了?”
曹氏心里咯噔一聲,知道一定是柳氏在老太爺面前告狀了,瞪了一眼過去。
“老太爺,這都是謠傳,繡心今日跟紅袖一起去了龍虎校場,跟延昭要好的一些貴族子弟正舉辦一場蹴鞠比賽,一等伯楊家的小姐,不知何故,出言譏諷繡心,這才惹得大家不快,并不是繡心惹的事?!辈苁馅s緊為自己女兒辯白。
老太爺半瞇著眼睛,哦了一聲,道:“怎么一回事?”
曹氏要開口,柳氏便搶在她前頭道:“說起來是那楊理理無禮在先,繡心與她爭辯倒沒錯,但后來東方刺史的千金東方小姐好心勸和,繡心卻頂撞了她,還將她主辦的這場蹴鞠比賽也給攪黃了,這才是做的不對的地方。老太爺,您跟刺史那么好的交情,若是叫小孩子們的矛盾給弄得不快了,豈不是孩子們的不孝?”
老太爺嗯了一聲,輕描淡寫道:“既然這樣,改天讓繡心去東方家道歉就是了?!?p> 柳氏立刻大聲地應(yīng)了一聲“是”,然后難掩得意地看了對面的曹氏一眼。
曹氏暗恨,老太爺?shù)降走€是偏心大房,為了大房的利益,非要繡心去登門道歉。好在她料到會這樣,早就準(zhǔn)備了殺手锏。
“老太爺,向東方小姐道歉倒是沒什么。不過這件事情的起因,還在楊理理身上。我記得那女孩兒跟繡心是一樣的年紀(jì),按說也該找人家了,可是不知為何,那女孩兒竟惦記上了盧布湖城金家的大公子。老太爺想必一定記得,當(dāng)年您和金家的老太爺可是有過約定的,將金大公子訂給咱們繡心了?!?p> 老太爺西門戰(zhàn)這才微微挑了一下眼皮,道:“是有這么一回事?!彼聪蛭鏖T宗實道,“金家那孩子幾歲了?”
西門宗實只好回答:“金伯曰比繡心大半年,今年也是十九?!?p> 老太爺嗯了一聲。
曹氏趕忙再接再厲道:“金伯曰和繡心都已經(jīng)十九,早該談婚論嫁了。只不過這些年我們一直在美羅城,想必大哥大嫂不記得這事兒,也沒跟老太爺提,如今我們已經(jīng)回來了,這事兒是不是也該辦了?”
老太爺似乎在思考,沒有立刻回答。
柳氏道:“男子十八成人,才十九歲,也不必著急?!?p> 曹氏便冷笑道:“大嫂這話可笑了,男子是十八成年,可女子是十六就成年的。我們繡心已經(jīng)十九歲了,難道還要等過了二十變老姑娘?西門家的女孩變成嫁不出去的老姑娘,難道名聲會好聽么?”
老太爺關(guān)心西門家的聲譽(yù),聽到這一句,果然眼珠子一動。
曹氏便又加油道:“正是因為咱們兩家一直沒把這件事公布出來,外面的人家以為兩個孩子未婚未嫁,若非如此,那楊家的女孩兒怎么會肖想金大公子。老太爺想想,若是這樣下去,楊家真的跑去金家提親,豈不是鬧了笑話?”
老太爺這才點了點頭,道:“說的不錯,這事兒是該辦了?!?p> 西門宗實和柳氏心中大急,柳氏立刻就道:“老太爺……”
曹氏卻不讓她把話說出口,大聲道:“既然老太爺同意,那么咱們這就著手辦起來吧!”
老太爺?shù)溃骸敖腥怂托湃ソo金家?!?p> 曹氏道:“也不必送信。下月不正是咱們白馬城一年一度的菊\花盛會嗎?老太爺請金家過來賞菊,這樣既能讓兩家人更親近,也可以順便提出婚事,豈不自然?”
老太爺西門戰(zhàn)點頭道:“這個建議很好,就這么辦?!?p> 曹氏大喜,看向丈夫,西門宗英面帶微笑,微微點頭。
西門宗實和柳氏心中失落至極,但在老太爺跟前,卻不敢表現(xiàn)出來。
而在長輩面前,不能輕易插嘴的知秀,聽到這里,總算知道曹氏之前說的重要提議是什么了。有金家的婚事在手,二房水漲船高,能夠?qū)⒔鸺一\絡(luò)住,老太爺自然高看一眼,這的確是鉗制大房的重要籌碼。
可是對于要嫁給一個素未謀面,而且還剛剛給她惹了一場飛來橫醋的金伯曰,她心中卻并沒有任何的快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