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蝶漫狂潮(一)
四月的天,蝴蝶兒飛??耠S柳絮有時見,迷蝶無蹤曉夢沉。
晚春時節(jié)天熱得早,太古湖岸游人似乎也比往日更早了不少,花叢中的蝴蝶也被連帶驚起。天還沒亮,湖岸錦瑟茶樓就被性急的客人敲開了。打著呵欠的伙計迷迷登登地開著店門,一邊不滿地咕噥道:
“誰啊,這么早老板都還沒叫起,你們到巴巴地來叫了。是看了一夜煙花沒睡覺還是咋的?”
“啪嗒”頭上挨了一下,老板娘不知從啥地方冒出來拿東西拍了他頭一下:
“老娘這不就叫你了嗎?你這饒舌的懶家伙,不夠老娘再叫叫你?不看在你娘是本家的份上,老娘見你可憐才收留了你,你當(dāng)老娘在這赤州城討生活容易?。磕氵@雜種,鬼知道是哪只野獸下的。”突然覺得失言,忙扭進后堂。很快又傳來她的叫嚷聲:
“都起來干活了,哼,一群懶骨頭。昨晚拜了一晚上的焰火,還不夠你們興奮的?”
一陣蹬蹬蹬上樓的聲音,門“啪”的一聲關(guān)上,何物重重摔到床上去的聲音傳來。再一陣踢踢踏踏的聲音從后堂傳出,茶樓小二跑堂帳房茶博士陸陸續(xù)續(xù)分別跑向茶樓伙房柜臺大堂雅座。大堂中央是寬敞的天井,能看到二三樓的回廊和雅間。
很快火工燒開了水,茶博士拎著茶壺順溜地給早客們挨桌沖好了熱騰騰的香茗。
臨湖街面上的各色早點鋪早就開了門,吆喝聲,熙嚷聲漸次傳開。茶樓靠窗的伸伸脖子就可以叫來一籠鮮香的包子,吃完喝口清茶聊天神侃。紛亂之后,錦瑟茶樓才漸漸顯露出特色。適怨清和的瑟音自三樓上悠然奏響,從不遠處的太古湖勾來一股股涼意。
大堂靠湖岸和街道的夾角茶座上,坐著一白二黑勁裝打扮的三個年青人。著白色勁裝的外面還披著件白緞滾金邊的斗篷,坐在臨湖北尊位上,面朝大堂,眼神略帶厭惡的看著大堂內(nèi)外的各色人等。
一個戴斗笠著青色長衫黑須客人匆匆走進大堂,環(huán)顧四周一圈,目光經(jīng)過那三人時微微一詫停留了一下,微不可覺地點點頭,徑直上了二樓。不久,三個青年也上了樓。
兩個黑衣勁裝青年分守在了雅間門外。待白衣青年進了房間,迅速關(guān)上了嵌花木門。見青色長衫黑須人欲取下斗笠,白衣青年抬手制止,走過去依舊坐了左首北尊位。
“主上,您怎么坐在大堂里?太不安全了。”黑須人憋了半晌焦急地問。
“無妨。一接到你的急信就趕來,來早了點,坐大堂隨便看看?!卑滓虑嗄昊氐健S终酒饋?,脫下斗篷,露出矯健的身形。黑須人馬上恭敬地接過,掛在衣帽架上,待白衣青年坐定后這才背門面東坐下。沖白衣青年點頭微笑著說:
“主上越發(fā)俊朗精神了。赤州城不比山里涼爽,靠近湖邊也覺悶氣。周圍也就這錦瑟茶樓還算不錯。主上感覺還好吧?”聲音里透著關(guān)切。
“不好。你只看到它的表面,沒看到這籠子內(nèi)里的雜亂不堪。一看見這些賤人就心煩?!卑滓虑嗄臧櫭颊f道。
黑須人微微一笑,贊道:
“呵呵,主上這籠子的比喻倒也新穎貼切。主上不必介懷。屬下正是有一件可能的好消息急著報給主上,主上聽了自然就順氣了。”
“可能?”白衣青年依然皺著眉頭。黑須人低聲附耳說了些話。白衣青年臉色變幻了一陣,突的站起來。走到北窗前,望向東北中心城區(qū)的方向,沉聲說道:
“不管是不是可能,都不能讓他們?nèi)缫狻:?,跟他們周旋是我唯一的樂趣。真要是圣獸誕生,……就算是神獸也絕不能再讓他們帶壞了,必須馬上找到帶走!你盡快去查實,位置、線路,都要?!?p> 黑須人迅速起身,抱拳道:
“如此主上請在此地稍候時日,屬下立刻去探實回報?!?p> 白衣青年回身點點頭,微笑道:“去吧?!?p> 黑須人迅即離開。白衣青年轉(zhuǎn)身繼續(xù)眺望窗外湖景。忽然,視線被什么東西吸引——
一只玉色蝴蝶飛到湖畔玩耍的一個小男孩鼻尖上。男孩追逐蝴蝶,踩到湖邊春睡的狗兒。狗跳起欲咬男孩,男孩嚇哭,引來他母親。母親抱起男孩,撿了個石頭扔過去。狗兒被打嗷嗚鳴叫,引來主人。狗主人咒罵,男孩母親回擊。狗主人打了男孩母親一耳光。男孩父親提著把殺豬刀趕至,一刀在狗主人手臂上拉了個淺長口子。狗主人吃疼尖叫,返回叫來一幫子人,茶樓東窗對街肉鋪那一家子已經(jīng)跑掉。狗主人指使人拿走肉鋪所有肉,砸了街邊肉攤才憤憤罷手。
狗主人正是錦瑟茶樓的老板娘。白衣青年早上才見識過她的彪悍。忽若有所思,露出兩顆小虎牙,笑了。招進門口的黑衣隨從,道:
“去把早上那個饒舌的伙計叫來?!?p> 白寒俊手握木劍站在操練場中,指著坐在地上拿著一對石錘喘氣的展子青大喝道:
“再來!”
展子青搖搖頭,扔開那對石錘,苦臉道:
“不行了,小弟實在是沒力氣了。饒了我吧。寒俊兄……”
白寒俊走過去拉他起來,說道:
“那你告訴我,我的輕功如何?說實話,說了實話我就放過你!”
“棒!利害得沒話說?!闭棺忧嗵羝鸫竽粗?。
“那比鷹緬呢?我是說不飛的話?”白寒俊繼續(xù)追問。額上有細密的汗水。
“肯定是我寒俊兄利害咯。沒得比?!闭棺忧囫R上信口胡謅。
齊可風(fēng)、白寒梅的紅臉未婚夫一起走了過來。齊可風(fēng)罵到:
“我說展子青,你別光顧著討好寒俊兄就胡說八道好不好?會死人的。”
白寒俊一見二人,也沒理會齊可風(fēng)話里有話,忙又拉開架勢:
“可風(fēng)吳維,你們來得正好,來陪我過過招!”
吳維搖了搖頭。齊可風(fēng)也搖頭道:
“寒俊兄,欲速則不達的道理你應(yīng)該比小弟懂。何不歇息一下再說?”
白寒俊低頭沉默。隨即又抬起頭:
“要怎樣你們才肯跟我比試?我不累,不想歇息。”
三人一齊搖頭。白寒俊氣到:
“那好,你們走吧。我自己練!”
三人不動,一副準備賴在這里繼續(xù)規(guī)勸的模樣。白寒俊氣極:
“好!你們不走我走。”說完扔下木劍就走了。
三人忙追上去,齊可風(fēng)問道:
“寒俊兄,你是不是打算去中心城救她?”他聽到父親中午從內(nèi)西城齊寶齋回來說起,昨日方白二府定親宴后,鷹緬夜入方府,將白寒俊的未婚妻擄走了。急忙進內(nèi)城找到正在齊寶齋隔壁吳氏藥房后堂用膳的吳維,一起過來看望白寒俊。
白寒俊身子晃了一下,也不回頭:
“沒這回事。你們別跟我父母姐姐瞎說,否則就別做朋友。”然后繼續(xù)邁步。
吳維連忙叫他:
“寒俊留步,可否聽我一計?”自己不想辦法勸阻他的話,白寒梅得殺了他。
一聽有計,白寒俊果然停步。慢慢轉(zhuǎn)過身來,盯著吳維。但仍是一句不合抬腿就走的神情。吳維也不耽擱,忙道:
“何不去找你姑祖母試試?”
一語驚醒夢中人!白寒俊突然臉色一變,差點軟倒在地。昨晚方志寧急匆匆跑來見祖父,驚報玉兒被鷹緬搶走,求祖父設(shè)法援救。方志寧情急之下也沒顧上回避他。他正在跟家人分享訂親之后的喜悅之情,聞訊當(dāng)場驚倒。祖父跟方志寧走時,家人強攔下他未能跟去。之后天空異動一夜。凌晨祖父再次去而復(fù)返,從來不違背他愿望的祖父,卻不許他再提此事。
想到祖父曾替鷹緬求親,更差點害死玉兒,怨恨一起的他就斷了乞求的心思。也確實起了獨闖中心城救人的念頭。但自知根本就不可能辦到,拼命練功更多的是發(fā)泄。經(jīng)吳維一提,突如茅塞頓開,還有個疼愛他的祖姑母可依!
希望一起,繃緊的弦一松,白寒俊再也支撐不住了。
三人連忙將他扶到路邊條石凳上,一面叫人馬上請大夫,抬軟轎來。
方文琴和方文畫坐在樹蔭下聊天,她倆是同胞姐妹,常一起躲在這里逃避日頭,逃避練功。
方文畫看著天空中火辣辣的太陽,哀嚎一聲,又問道:
“姐,你說我們這樣子好不好?被二叔發(fā)現(xiàn)了又要倒霉了?!?p> 方文琴掏出個小銀鏡照了照,仔細地放回懷里:
“不管他,即使二叔發(fā)現(xiàn)了,懲罰也是晚上。只要能少曬日頭就行?!?p> 方文畫依舊有些擔(dān)憂:
“可是,耽誤了采氣練氣,還不是一樣黃黃的,難看死了。唉,我要是七妹就好了,白白嫩嫩的,還不需要練功?!彼齻兤饺找谌疹^下吸納最陽剛的土靈氣。進步才快。
方文琴撇了撇嘴:
“提她做什么?她現(xiàn)在已經(jīng)不是我們方家的人了?!狈轿漠嬕汇?,隨后不以為然。七妹不是還沒嫁過去么?怎的就不是方家人了?姐姐太也心急。
方文琴卻四下看了看,詭秘地對方文畫說道:
“我告訴你,聽說她被那個禽獸王子帶走了。就是那天那個什么鷹緬,呸,不要臉。我都沒臉說她?!?p> 方文畫搖頭不信:
“你騙人!七妹昨天訂親一直到晚上才結(jié)束,怎會被鷹緬帶走了?”
方文琴冷笑一聲:
“你知道什么,今早爹回來,我聽見爹跟娘在臥房里說起,爹還罵他們畜生呢?!?p> 方文畫吃了一驚:“啊?你偷聽爹娘在臥房里說話?”
方文琴忙按住她的嘴:
“噓,別嚷嚷。我是無意中路過他們窗外才聽見的。再說了,這種事哪里瞞得住人?早晚得盡人皆知。我不過是提前知道了而已?!?p> 方文畫想了想覺得哪兒還是不對:
“那你說爹罵他們畜生,是連七妹一起罵了?你是不是聽岔了,七妹哪里又錯了?”
方文琴支吾了一下,繼而冷哼道:
“哼,不管聽沒聽岔都一樣。她不是畜生那鷹緬怎會找上她?而且她一走昨晚中心城那邊就鬼哭狼嚎了一夜,肯定跟她有關(guān)。哼,怪不得長得跟大家都不一樣。我看她還是妖精呢。她不是會巫術(shù)嗎?還說失魂了,她怎的不給自己招回?一定是裝的。說不定是她把真的七妹給吃了,所以不知道七妹過去的事情?!痹秸f越覺得是這道理,自己反到嚇得愣起神來。之前自己處處針對她,萬一……
“你們說誰是畜生妖精?!”方文皓突然怒火沖天的大喝道。二叔差他來找三姐六姐,他遠遠的發(fā)現(xiàn)了正打算潛過來嚇唬她們,誰知道就聽見方文琴驚人之語。
方文琴一驚,回身一看竟是方文皓,一時緊張,忙著想蒙混過去:
“沒說誰,你聽岔了。啊,九弟是來找我們嗎?我們馬上回去練功。走,六妹我們趕快回去。”拉著方文畫就想溜。
方文皓攔?。?p> “把話說清楚再走!你敢胡說八道,我殺了你!”他的親親小姐姐,豈能容人糟踐?任何人都不行!
方文琴色厲內(nèi)荏地回道:
“你敢!我還怕了你不成?”但現(xiàn)在方文皓真要揍她,她也確實不是對手。干脆往方文畫身后一躲,自顧自一溜煙跑掉。遠遠地傳來她的聲音:
“想知道的話,自己回聽雨軒看看不就清楚了啊。”
方文皓一愣神,方文畫乘機也吐吐舌頭溜走了。方文皓聯(lián)想到昨晚到現(xiàn)在祖父二叔都不讓他回聽雨軒。聽到方文琴言語,隱隱預(yù)感發(fā)生了極其不好的事情。也沒功夫找方文琴的麻煩了,拔腿就往聽雨軒跑去。
聽雨軒竟然空無一人!馬上去找祖母。祖母抱住他卻只會搖頭哭,什么也不說。后來干脆暈厥了。好不容易掙開祖母的手去找祖父,祖父也不在。找遍整個方府,也沒人能告訴他實情,只得到祖父一早就外出的消息。方文琴更不知躲哪兒去了。
驚怒茫然奔跑一下午無果,方文皓只得回到聽雨軒查看姐姐的閨房。一看姐姐所有東西都在,包括一些做廢的玩具,還有那兩幅藏起來的“落水雞”“柴火堆”繡品。心中燃起了希望。畢竟還是孩子的方文皓抱著姐姐的衣物被褥,一邊哭一邊就睡著了。跟蹤的小廝也不敢叫醒他,悄悄守在院子里。
傍晚,疲憊不堪的方擎南一回到方府就聽說了方文皓到處找自己,忙趕到聽雨軒。
是夜,聽雨軒傳出方文皓驚天動地的哭喊聲,和祖父不住的勸慰。
是夜,太古湖岸錦瑟茶樓的門板上,印上了一對詭異的血手印,形狀象展翼的蝴蝶。那個饒舌的伙計趟在床上,心花怒放地撫摸著腰帶里緊裹的兩錠金子。心道:今天可真是太走運了,上午被客人叫去問了幾句話就得了錠金子。這晚上又……老板娘啊老板娘,可不是我想嚇唬你。實在是熊屠夫出手太大方了,幫他個小忙就叫人帶一錠金子給我。哎,莫非賣肉真的很賺錢?有了這兩錠金子,不如我也盤一個肉鋪?免得成天受那肥婆的窩囊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