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宵【外篇】
厚實的玄冰,將整片山壁,完全凍固。深埋地底的山澗,在玄冰的反光下,分毫畢現(xiàn)。濃烈的盛寒之氣,如若來自九幽玄冥之間的絕陰煞氣,凍徹心扉,非先天高手,莫能抵擋。
“咔嚓!”
一絲輕響,在這寂靜的地底山洞中,顯得如此響亮,在空蕩的洞內(nèi)傳播,遍及整個山洞。
“二長老,如此死地,獸鳥飛絕,哪怕是先天高手,亦不能再此停留超過半日,真有生靈能夠存活?我們違背祖訓(xùn),進入禁地,若依然救不得本門,豈不是欺師滅祖之罪???”清脆的低聲詢問,自山洞上方的階梯傳來。
“如今我焚天星門,遭受千古未有之大難,連掌門人亦死于妖口,覆滅已在頃刻之間,非我等微薄之力,所能挽救,唯有將一切希望,寄托于門中秘卷……”
“可那門中秘卷,已記載千年前古事。時隔千年,縱是先天大成者,依然容顏逝去,怕是……”
“星韻掌門,本門前輩既然在此禁地閉關(guān),自是有過人本領(lǐng)。莫說千年,便是萬年依在,也非怪事?!?p> “可長老,這位云前輩,閉的是死關(guān)……”
“休得胡言?!倍L老低喝著,二人已經(jīng)下了階梯,出現(xiàn)在山洞之內(nèi)。
這二人分別是一老一少。老者已至遲暮之年,朝華白發(fā),眉宇滄桑,顯然不知經(jīng)歷多少歲月。少者則是一位少女,模樣嬌好,乖巧可人,且十分年輕,看上去不超過二十歲。很難想象,焚天星門何以沒落到了如此地步,堂堂掌門,也僅是個十來歲的少女,實在是后繼無人。
山洞之內(nèi),是一片巨大的冰潭。冰潭延伸到山洞內(nèi)部的黑暗之處,非目力所能及。不過,那寒潭上冒出來的幽藍寒氣,所攜帶的寒意,即便是二長老這等修為卓絕者,也難以抗衡,身上渾熱的熱力,頃刻間為之一凝。
好在,冰潭之上,尚有一條玄冰小道,若非如此,要想進入寒潭內(nèi)部,無異于癡人說夢。
“好可怕的寒氣,這威力,便是我修煉至第七重的烈陽真訣,亦有些難以相抗。這寒氣寒意之盛,怕是離那傳說中的玄冥寒氣不遠?!倍L老連忙運功,將寒潭內(nèi)的寒意逼出體外。
“二長老,您就在此歇息,由我去喚醒寒潭中央的師門前輩吧。”
“你雖然得了你父親以及大長老近三百年的內(nèi)力,但尚未融會貫通,離先天后期,尚有不少差距,未必抵擋得了這些寒氣。我已經(jīng)老了,也活不了多久了……”
“二長老……萬一,寒潭內(nèi)沒人……”少女星韻眉宇間滿是憂愁,楚楚動人的模樣惹人憐惜。
“沒人又如何,最壞的結(jié)果,無非是被那妖獸滅門……”
星韻一陣凝噎,說不出話來。
“好了,你現(xiàn)在可是繼承了你父親掌門人之位,就該有點掌門人的樣子,堅強一點。我焚天星門,屹立世間已四千余載,什么大風(fēng)大浪沒見過?即便滅門,你也得帶著門中一絲香火,延續(xù)下去?!倍L老說著,重重的拍了一下星韻那柔弱的肩頭:“如果我一個時辰后,仍未回來……你就……舍棄山門,帶著弟子,突圍吧……”
他話一說完,渾身真陽之氣頓時熊熊燃燒,將那能夠凍徹靈魂的寒意盡數(shù)逼退,同時大步一跨,筆直往寒潭之內(nèi)的小道走去。
“二長老……”星韻的面前有些模糊,冰涼的冷意,凍傷了她那星辰般的眼眸。眼瞳之內(nèi),二長老以支透那蒼老的生命力為代價,瞬間將功力提升到烈陽真訣第八重的先天大乘境界,抵抗著刺骨之寒,步履闌珊的進入那無歸的黑暗之中……
玄冰小道,不過百來米長,可這百米距離,對于二長老來說,卻仿佛輪回鏡臺之路,可望而不可及。每走一步,前面的寒氣,立即成倍提升,如同一把把鋒利的尖刀,一刀刀切割著他那足以抵抗子彈攻擊的皮膚。
“差一點……”二長老頑強的踏出一步,一雙凡俗皮靴,居然被凍得裂開……
生命能量的快速流逝,讓他那原本滿頭的白發(fā),瞬間脫落,蒼老的面容,仿佛中了妖術(shù)般,枯萎干皺。僅僅不到一半的路程,他那修煉一百二十余年的內(nèi)力,便已消耗一空,點滴不剩,而離那島嶼的盡頭,還有足足五十米之遠……
“前輩……”沙啞的聲音,仿佛九幽之下的陰風(fēng),從二長老口中吐出。
在這個冰潭中央,一根巨大的冰柱,仿佛支撐整個山脈的頂梁般,聳立其中。萬載寒冰,在那微弱的光芒反射下,散發(fā)著幽幽的冷意。一股足以凍徹人靈魂的劇寒,自那冰柱上洶涌而出,令原本寒氣升騰的冰潭,更為沸騰……
冰柱之內(nèi),一個身著長袍的男子,猶如恒古存在的雕刻,被冰封于冰柱之內(nèi)。
長達千年的冰封,使得他那俊俏的臉龐蒼白無比,長長的黑發(fā),直接垂落腰間。在這個寂靜的山洞中,這份蒼白與漆黑,完美無暇的融入了這片死寂的環(huán)境……似乎,這片禁區(qū),本身就是生命的死地,只有黑與白的單調(diào)。
二長老看著視野之內(nèi),靜靜浮現(xiàn)在冰柱內(nèi)的人影,哪怕距離如此之遠,也能夠感受到冰柱的寒力。以自己的修為,哪怕是接近,也會被徹底凍成冰雕……如此絕地,封印于冰柱內(nèi)的人怎能存活?。?p> “不!”二長老發(fā)出一聲絕望的悲鳴,冰柱之上,一股寒意散發(fā)開來,瞬間,將阻攔在他面前的一切生命冰封。
二長老的身軀,從邁出的腳步開始,迅速被冰渣覆蓋,很快,冰渣連成一體,成為冰塊,將二長老的身體凍固。就連那剛才還瘋狂跳動的靈魂,在這股直達心底的寒意下,也徹底熄滅。他的最后一絲生命氣息,自這個世界上了無痕跡……
冰柱內(nèi)的人影,依舊靜靜的沉睡著,恬靜的如同那萬載不化的玄冰,千年不曾轉(zhuǎn)醒。
至死,二長老都未能完成自己的使命……哪怕是靠近那個冰柱……
冰封的雕像,直接往側(cè)面倒去,從玄冰小道,跌入水中,在整潭死水中,濺起一朵朵寒意凜凜的浪花。
“撲通!”
死寂的山洞內(nèi),這一突兀的落水聲,仿佛驚雷一般,傳遍冰潭的每一個角落。
空蕩蕩的山洞內(nèi),這一落水之聲,響亮的清晰可聞,哪怕已經(jīng)退回洞口的星韻,也愕然抬頭,往聲音的來源之處望去,期待著,有什么奇跡出現(xiàn)……
回聲蕩漾……
聲音漸漸消失了。冰潭上微微蕩漾起的波瀾,也慢慢平靜下來,再次恢復(fù)到一潭死水般的寂靜。唯有那升騰的寒氣,不知疲倦般翻滾著,如同世間最危險的兇獸,收割著一切膽敢踏入寒潭內(nèi)的生命……
靜……
星韻錯愕的看著那了無聲息的玄冰小道,剎那間,心里無比的空蕩。安靜的山洞,猶如一個與世隔絕的世界,將她脆弱的心靈完全的孤立在孤獨的空間……一個一無所有,只有冰冷的死寂的空間……
“二長老……”星韻靠著階梯的墻壁,無力的坐了下來,埋在雙膝間的臉龐已經(jīng)充滿了淚水。嬌弱無助的哭泣,幽幽的回蕩在這冰冷的山澗,聞?wù)呗錅I。
“咔嚓!”
仿佛有什么東西裂開一般,一陣聲音,忽然自山洞的黑暗深處傳來。
星韻立即抬頭,一抹臉上結(jié)成冰粒的淚痕,往山洞內(nèi)看去。
“咔嚓!”
又是一陣連響,仿佛一道道裂縫擴大般……隨著這陣聲音后,整個山洞似乎引起了連鎖反應(yīng)般,無數(shù)碎裂之聲,不斷的從內(nèi)部傳來,似乎有什么堅固的東西正在崩潰。
“碰!”
伴隨著一聲劇響,一股磅礴的寒意,驟然自山洞內(nèi)部傳出,仿佛凝聚了整個山洞玄冰精華之氣,徹底的釋放般,讓已經(jīng)完全冰封的山洞,再次增添一層冰霜。
星韻連忙運功支撐,苦苦抵擋著這陣寒意,身上寶劍,也熱力散發(fā),驅(qū)寒供暖。僅僅瞬間,她那柔順的秀發(fā),以及那身淡紫色的長裙,已經(jīng)覆蓋上了一層薄冰。好在這股寒意的噴發(fā),僅僅一個瞬間。若是再持續(xù)幾秒,她這焚天星門的新任掌門,怕是就要被凍死于此。
一陣腳步聲,從黑暗之中傳出,由遠及近。
星韻頓時睜大著水靈的眼睛,一動不動的盯著即將出來的人影……
……
云宵靜靜的看著眼前這個渾身上下,覆蓋著一層冰霜的女子……具體的說,正在看佩帶在她腰間那把散發(fā)著絲絲熱氣的寶劍。
同樣的,那位少女也在打量云宵。
看著他出來,她心里不知道是高興多一點,還是傷心多一點。
“焚星劍?你是現(xiàn)任星門掌門?”云宵出聲問道,聽不出或悲或喜。
“我是,請問……您是云宵云太師叔祖么?”少女有些小心翼翼的問道。眼前的這個人,看上去實在太年輕了,也就二十四、五歲左右,實在很難將他和修煉了一千兩百多年的云太師叔祖聯(lián)系上。
“我是云宵?!?p> “焚天星門第二十七代掌門星韻,見過云太師叔祖?!?p> “太師叔祖?”云宵微微沉默:“你是第二十七代掌門?我被冰封了多久?”
星韻小心的應(yīng)道:“回太師叔祖,據(jù)本門典籍記載,已有一千一百六十六年。”頓了頓,她又小聲問道:“前輩,剛才進去的二長老……”
“死了。”
“死了?”
云宵看了一眼這寒氣升騰的山洞,又看了一眼被凍僵的星韻:“出去答話?!?p> 星韻心里不是滋味,雖然凍得有些羅嗦,但心中卻是又悲又喜!二長老也算死得其所,有修煉一千二百多年的太師叔祖在,天下間誰人堪稱敵手?一千二百年呀,唯有武學(xué)一道的顛峰極至——武修成圣的終極級高手,才能與之抗衡吧。
云宵一步步往山洞外走去。冰封千年的他,意識沒一刻消沉,一直盼望著這一天的來臨。雖然他不敢有這種奢望,但真正這一天到來之時,還是有一種再世為人之感。
出了地底山澗,便是一片茫茫雪山。不過這等凡間寒冷,對于先天級高手來說,完全可以無視存在。星韻很快驅(qū)散了侵入體內(nèi)的寒意,恢復(fù)過來。并且覺得,經(jīng)過寒潭內(nèi)寒氣的逼迫,體內(nèi)父親和大長老的三百年內(nèi)力,變得更加精純,指使如臂。若能及時閉關(guān)修煉,突破到先天后期,已是指日可待。
寒風(fēng)呼嘯,大雪紛飛,天地一片蒼茫。
云宵站在山間,望著腳下群山連綿,那熟悉而又陌生的景色,晃如隔世。
“真情湮沒,冰雪相隔,再觀日出云落,塵世蕭蕭?!?p> 悲涼滄桑之意,在北風(fēng)傳遞之下,呼嘯整片群山。
“太師叔祖……”
云宵閉目,一邊往山下走去,一邊道:“可是云雷等人,同意你們放我出來?”
“云雷?”星韻微微一愣,馬上知道他所指何人,搖頭道:“云雷太長老七百年前,已經(jīng)仙去。”
云宵腳下微微一頓:“云雷……終究未能突破那最后一步么?”微微一嘆:“既然云雷已死,是誰人授命,叫你等去絕地將我釋放?”
“釋放?太師叔祖,典籍記載,您不是在那禁地閉關(guān)么?”
“閉關(guān)?”云宵伸手,星韻立即從懷中將一卷古籍拿出,遞了過去。
云宵撒手,將古卷打開。
“吾星門后山禁地,為云字輩弟子云宵閉關(guān)之處,任何人等不得入之,若有背棄,是為欺師滅祖。
——云雷?!?p> “欺師滅祖!”云宵心神一陣顫動,涼意升騰,衣衫獵獵,手中古卷頃刻間,被一股莫大的力量攪成粉碎。
“太師叔祖,您這是……”
云宵緊閉雙目,仰頭深吸一口氣,努力使得自己的心境平靜下來。
星韻感覺有些不太對勁,這位太師叔祖似乎不像自己想象中的那般,只是因為閉關(guān),才呆在地底山澗之內(nèi)。他們那一輩之間,好象另有隱情。
過了片刻,云宵冷靜下來,恢復(fù)到了以往的無悲無喜:“你違背祖訓(xùn),進入禁地將我喚醒,所為何事?”
總算到了主題上了,星韻立即道:“回稟太師叔祖,一月之前,忽有大量妖獸南下,所過之地,雞犬不留,寸草不生。于半月前,這股妖獸,已攻至本門山門之前。我派弟子苦戰(zhàn)半月,奈何妖獸勢大,非我等之力所能抵擋,如今山門告破,原掌門及幾位長老皆血濺山門之前,以為忠誠。所有弟子困守大殿,危在旦夕……”
“故此,你們擅入禁地,請我出關(guān),欲以我個人之力,回天改命?”
“是?!毙琼嵳f完,有些緊張的看著云宵,畢竟,這個人接下來的決定,可是關(guān)系到焚天星門近兩百弟子的生死。
云宵看了星韻一眼:“妖獸已攻破山門,至于大殿?”
星韻立即點了點頭。
“……”
“太師叔祖,請你出手,誅滅妖獸,挽救星門不墜。”
“你是當(dāng)今掌門,親自請我出禁地,入星門,挽救星門浩劫?”
“是?!?p> 云宵聽罷,當(dāng)即上前,絲毫不顧及男女之嫌,攬上星韻纖細的腰枝,豁然騰空而起,一陣強烈的勁風(fēng),引起震而的破空之聲,呼嘯著,射入天際。
星韻一開始被云宵抱住,不禁又驚又怒:“太師叔祖,你,你干什么???”等她看清楚自己現(xiàn)在所在的地方后,立即嚇得尖叫一聲,緊緊的反抱著他,如同一個依偎可人的小貓般,蜷縮在云宵懷中,緊張的看著千米腳下,飛速掠過的大地。
此刻的他們,竟然已身在千米高空,并且以閃電般的速度,向前飛掠。
“飛升術(shù),比凌空虛渡更為強大的飛升術(shù)……能夠施展這等非凡神通,太師叔祖至少是金丹期的卓絕高手……”星韻心中無比安定!那些籠罩在她心頭的妖獸陰云,因為云宵露出的這一手神功,已經(jīng)徹底煙消云散。
金丹境界,在所有人眼中,都是宛如神仙中人般的存在。別說是先天高手,就是先天大成者,也不是金丹期人物一合之?dāng)场?p> ……
飛行三十余里,已經(jīng)離開了指天星峰山頂?shù)姆秶畠?nèi),出現(xiàn)在山腳之下。到了這兒,氣候已經(jīng)大有改善。雖然雪花依在,卻也不如山頂大雪彌山,冷風(fēng)呼嘯,溫度也高上了不少。
山脈腳下,一座巨大的山峰之上,聳立著一座榮華逝去的大殿。殘破不堪的殿門,已經(jīng)不復(fù)繁華昌盛,殿前斷去一角的巨大石劍,依稀可以看出一絲先前的雄偉……一個沒落的猶如古跡般的門派,在這片妖獸橫行、猶如廢墟般的地方,茍延殘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