芙雅彈了十日的琴,已經(jīng)氣走了四位教坊的有名琴師了,眾位師傅走的時候皆是搖頭嘆息,感慨沒有見過如此不通音律之人,但二夫人做的保密工作很好,諸位教坊師傅皆不知道這是赫赫有名的芙家四小姐,還以為這是什么愚笨的庶女。
琴師一個個的換,但是琴技卻絲毫沒有長進(jìn),芙雅也很是愁,自己已經(jīng)盡力了,無奈先天不足,后天缺培養(yǎng)。現(xiàn)在要填鴨式速成法,只能越來越差,效果越來越不好。
她撥的琴已經(jīng)越來越?jīng)]章法了,而日子一天天近了,二夫人派人來落霞閣的次數(shù)也越來越多了。芙雅毫無起色。所有教過她的師傅全都搖頭走了,之后再請的師傅琴技也越來越弱了。芙雅更是一蹶不振,只要晚上夢到琴便會驚醒。
但是有一點(diǎn)欣慰的是,珠子中的白須猴頭已經(jīng)長成了,原來一開始便在樹上長的那株已經(jīng)已經(jīng)成型了,后來移接過去的那株也已經(jīng)長了一大半了,幾乎有拳頭那么大了,估計再過五日也就能夠長成了。
芙雅回珠子的時間也短了,每日練琴幾乎占去了她一大半的光陰,偶爾閑暇還會擔(dān)心鶴玄,穆思琪她們。這樣支持了十幾天,芙雅已經(jīng)瘦了一圈,看起來越發(fā)的嬌弱了。
一日時間無多,芙雅在竹林中彈了一上午的琴,琴聲鏗鏘刺耳,有如轟鳴鋸木一般。正好驚動了偶爾出來散步的安公子。
安公子同樣是隱居避世成性的人,偶爾會掛念一下芙雅,但也是在心中思念一下,并不常常去看芙雅,而這多日的刺耳琴聲已經(jīng)將安公子折磨的不知所以了。
芙雅撫著一張據(jù)說是很名貴的蝶尾琴,手指已經(jīng)有些部分皮破了,還是硬著頭皮撥著,旁邊的芮微也是干著急沒有辦法,她也不曾受過這樣的訓(xùn)練,以前是粗使丫鬟,只是干些零碎粗重的活兒,見著芙雅如此難過,不禁嘆一聲道:“小姐,要不請菲若姐姐來?”
芙雅一邊麻木的撥琴一邊,淡淡說道:“不用了,菲若怕是來不了了。就算來了也是沒有用的?!彼闹忻靼?,芳兮的事情之后,菲若已經(jīng)嚇得不輕了,終日哆哆嗦嗦的像是失了魂一樣。而芙雅卻更深的了解到了二夫人,據(jù)說二夫人一向賞罰分明,對待犯錯的奴才皆采用的是軍法,這也得因于娘家是將軍之家。
而刑法一般會經(jīng)過三期,小刑也是最輕的,夾手指,耳光什么的。中刑,鞭笞,撒鹽。大刑更甚,直接挖舌頭,砍手臂,然后賣到河間府。
據(jù)說上次偷聽芙雅說話的那個小丫頭便是受的中刑,鞭笞一頓之后被攆了出去。
芙雅一邊撇著嘴彈琴,一邊心中忿忿。不禁又彈錯了幾個音符。
“咳咳”一陣咳嗽聲從林子外面?zhèn)鬟M(jìn)來,安公子穿著一身平時不常穿的套衫衣服走了進(jìn)來。
芙雅上下打量一下,不禁一怔,安公子此時的起色與往日來看,好了許多,初見那張面皮之下很是精絕的容顏之時,尚且?guī)е俱仓?,但是現(xiàn)在渾然已經(jīng)脫了那落寞之意,滿是朝氣,透著那張假的面皮,緩緩發(fā)出來。
安公子負(fù)手站在芙雅的琴前,微微笑談道:“這個,安清還是跟我來吧。”說著一只寬袍大袖的手臂執(zhí)著琴,一手牽起芙雅向荷塘的白玉石橋走去。
一路上談笑風(fēng)生,讓芙雅錯愕不已,芙雅心中雖然明白,一直以來與安公子的那道隔膜是徹底解開了,但是她還不至于與他這樣熟悉,被牽著的手不禁有些發(fā)僵。
安公子回頭微微一笑道:“小時候就是這樣走的,怎么現(xiàn)在生疏了?”
芙雅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道:“我,我失憶了,以前的事記不得了。”
“嗯?!卑补狱c(diǎn)頭說道:“堯息知道,無礙,我會讓你慢慢好起來的?!闭f著握著芙雅的手更加緊了。
芙雅淡淡感受著他的溫度,這樣熟悉,但卻是種親人的感覺,沒有郎騎竹馬來,繞床弄青梅的曖昧情愫。
安公子牽著芙雅到了一處荷塘邊上,屈膝盤坐,將蝶琴放于腿上,伸手緩緩撥琴試音。
芙雅立在一邊,聽著緩緩響起的輕音,伴著荷塘邊潺潺的流水聲,心神瞬間凝和踏實(shí)起來。而這安公子的琴音的確也是十分好的,自有一股風(fēng)流韻味在里面,通過琴音,芙雅感覺安公子的心境此時很是平和,歡快。甚至有些久別重逢,美人歸懷的風(fēng)發(fā)義氣之感。
琴音如清波弄,手指如婆娑行。繞梁清音已經(jīng)充斥了整個荷花唐,微風(fēng)將樂曲帶的更加歡快,塘中流水脈脈。藕花的香味伴著安公子身上的藥香,添在這琴音之上,更加引得芙蓉帶笑,彩蝶翩躚。
一雙彩色的鳳蝶飛到了這邊,歡快的轉(zhuǎn)來轉(zhuǎn)去,圍繞著安公子久久不去,一曲綿長而清新的樂曲撫畢,安公子緩緩抬起寬袖,一雙指節(jié)修長而骨骼清晰的手緩緩伸出,一只翩躚的蝴蝶落在了上面,不一會兒另一只也落到指間。
安公子笑靨淡淡的將蝴蝶送走,兩只蝴蝶戀戀不舍的離開,相互追逐一陣子,翩躚而去。
“安清,到這邊來?!卑补勇曇衾死?,如脈脈深水。
芙雅愣了一下,但是這聲音卻著實(shí)有什么魔力似的將她牽去,緩緩坐到離安公子僅有半米的距離。然后眼睛有些閃躲的尋找著焦距。
安公子抿唇一笑,將芙雅拉了過去,箍在懷中,一手撥弦,一手覆著芙雅的手撥弄琴弦。
芙雅本來對著中不尋常的氣氛便有些緊張,畢竟她不是真正的芙雅。而這琴就更加的讓她窘迫了,手指一碰上去,一陣麻木。輕輕撥了幾下,已經(jīng)跟不上安公子的節(jié)奏了,只是一味的由著安公子擺弄。
到后面的時候不知道是因?yàn)榕倬o張,還是因?yàn)殡x著安公子太近,身上漸漸有絲潮氣,一會兒一絲汗滴便順著臉頰緩緩流下來。
安公子看得出芙雅的窘迫,連忙伸手替她拭汗,冰涼而微微有些粗糙的手在芙雅臉頰滑過,芙雅不禁怔了一下,觸電般的躲開。
安公子眼中看的清晰,緩緩勾唇,笑靨緩緩綻放在臉上。
芙雅不知道是手亂了,還是心亂了,曲子已經(jīng)亂了音節(jié),顏面已經(jīng)潮紅,幾欲離開安堯息有些冰涼,但卻讓自己發(fā)熱的懷抱。
無奈她是明白的,她的力氣尚且還是掙脫不過安堯息的,微微仰頭看著安公子白皙的面頰,光潔的下巴在自己發(fā)間擦個來回,不禁心頭有什么東西動了一下,再次抬頭往上看,只見安公子的目光也從琴上離開,漸漸往自己向上抬著的臉上望去,四目相對。芙雅一時緊張,自顧的去尋找下一個目標(biāo)點(diǎn)。
“躲什么?這么多年沒見了。不想多看我一眼么?”安公子聲音輕輕的蕩在荷花塘上。
芙雅又是一陣緊張,連忙從那琴與人的桎梏中解脫出來,結(jié)巴的說道:“今天就到這里了,我~~我累了?!闭f著轉(zhuǎn)身要走。
誰知剛一離開,一只有微涼的手又將她單薄的手臂握住,聲音淡淡卻帶著磁性的說道:“好,我送你回去?!?p> 芙雅不禁一怔,看著這長身玉立的男子已經(jīng)一手環(huán)著自己的臂膀了,無奈心中暗嘆一聲,過繼來的冤家。轉(zhuǎn)念一想,回去也不是什么上策,納納道:“我還是在竹林中練一會琴吧,琴師傅應(yīng)該還在那邊等著?!?p> 安公子不禁一拂袖,臉上露出一絲笑容,帶著戲謔,淡淡說道:“也好,去吧?!?p> “那琴,”芙雅看著安公子手中捧著的琴,絲毫沒有要給她的樣子,試探的問道:“我還是搬回去吧?!?p> “無妨,你可以先去看看琴師傅,再做打算?!笨±嗜蓊伨従徯χf道。
“嗯,”芙雅點(diǎn)頭往回走去,只見竹林之中已經(jīng)空蕩蕩了,不禁問芮微道:“琴師傅呢?”
芮微結(jié)結(jié)巴巴的說道:“和,和,前些師傅一樣長嘆一聲,便不管不顧的離開了。”
芙雅又是一陣嘆息,心中落寞,一時納納的站在青石旁,看著悠長的竹林小道發(fā)著呆。
忽然間一陣清涼的感覺傳上了自己的肩膀,讓自己煩躁的心安靜了一下,芙雅連忙轉(zhuǎn)頭回去看,只見安公子一手執(zhí)琴,面容和緩的看著她。
芮微是有前車之鑒的,見著兩人氣氛不簡單便匆匆閃出竹林去了。
兩人對視一會兒,安公子似乎已經(jīng)看到了芙雅內(nèi)心的失落,淡然一笑將琴放在架上,一手輕輕撥弄琴弦,一邊說道:“世間事,從未簡單,卻也不見得有多么復(fù)雜,只是要用對心中的那根弦。安清自是聰慧,只是現(xiàn)在困惑了?!闭f著輕輕撥弄手中的琴弦,舉重若輕,一下一下勾動琴弦的輕音。
芙雅抿唇看著一旁的安公子,細(xì)細(xì)想著那句話,可是如何用對心中的那根弦呢?
安公子見著蹙眉沉思的芙雅,連忙伸手過來,將芙雅牽過來,仔細(xì)講到:“這音律本是分宮商角徵羽的,五律形成音律,同樣又變化無端,形成起伏環(huán)轉(zhuǎn)的曲調(diào)。而琴上的每根弦便是一個音調(diào),不同的音調(diào)組成不同的曲?!闭f著輕撥了一下道:“這一調(diào)是安清最喜歡的泛音?!闭f著懷著期待看向芙雅。
芙雅一臉懵懂的看著他,心中抑郁,什么是泛音。
安公子不急不躁繼續(xù)講到:“音色分泛音,散音和按音。泛音法天散音法地按音法人,象征天地人的和合。泛音清靈向上,似天;散音渾厚重質(zhì),似地之厚德;按音多變,音色豐富,似人世百態(tài)。”
“嗯?!避窖判闹胁唤氲剑巳硕颊f芙四小姐曲高和寡,不是人間煙火,自然喜歡泛音多過其他。只是這是如何彈出,不禁又是疑惑了。
安公子揮袖手撥琴弦,奏了一調(diào)。接著道:“這便是泛音,清靈向上,似天,撥琴之時,手指不可太過硬朗,要靈活曲張。劃過琴弦的時候也要像蜻蜓點(diǎn)水一般?!闭f著覆著芙雅的手來試彈。
果真按著這個指法播出來的琴音很是空靈曠遠(yuǎn)。
芙雅心中不禁一喜,轉(zhuǎn)頭看向安公子,安公子接著說道:“只有泛音,曲調(diào)便會飄忽,泛音為主加散音,再加按音才是音律?!闭f著又覆著芙雅的手練習(xí)了一陣子。
芙雅似乎找到了通往音律的途徑,手指也不那么僵硬了,音調(diào)也開始漸漸可以入耳了,抑制不住心中的興奮,徑自練習(xí)了起來,一曲接著一曲,將前些日子怎么都練不會的曲調(diào)彈了出來。
自己似乎是很盡興,無意間掃了一眼安公子,卻見他的神情凝重了,眉間浮上一絲驚訝。
芙雅緩緩?fù)O率种械那僖簦t虛的問道:“公子,有何不對么?”
“沒有,沒有?!卑补舆B忙說道,但是還是掩飾不住他臉上的那絲驚訝,過了一陣子才緩緩說道:“安清,我聽你的琴音好像變了?!?p> 芙雅一怔,心中慌亂,連忙說道:“是么?可能是這些日子失意的原因?!?p> 安公子蹙眉說道:“不只是這些,安清以前一直善用泛音,也喜用泛音,這種泛音從心而來,與我所用的泛音也是不同的,但是現(xiàn)在安清所奏之曲,皆是按音大于泛音,而且卻是有一種其他的韻味,恣意灑脫,如行云流水,親和而自然?!?p> “是嗎?”芙雅連忙掩飾到:“可能是琴由心生,現(xiàn)在不是已經(jīng)嘗過世間百態(tài),所以按音法人了。”
“也是?!卑补痈∩弦唤z愁眉,憐惜的看著芙雅。
芙雅此時卻好似有些什么東西被撥動了一下,連忙收了琴,看著天色說道:“已經(jīng)漸入黃昏了,安公子還是早些休息的好,我也回去準(zhǔn)備準(zhǔn)備,這一兩日便要啟程到會稽了,芙軒應(yīng)該也回去,安公子會同行嗎?”說著望向安公子,芙雅心中清楚安公子身上的桃花蠱是一天都離不開芙軒的,除非自己將她解了,但是現(xiàn)在還毫無頭緒,為了安公子不受牽連,不禁詢問道。
安公子釋然一笑道:“這個不需安清操心了,堯息自有主張。”
芙雅微微頷首道:“那就好,我先走一步了,公子保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