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章 新鄰居新氣象
坐在窗下的人是個斯文的青年,約莫二十出頭的年紀(jì),穿著素凈白衫,身形有些文弱,眉宇間充滿了書卷氣。只看外表,完全料想不到方才那殺氣騰騰的話是他說出來的。
青年的目光在觸及聶然的瞬間變得堅定銳利,他冷聲道:“你是何人?為何深夜擅入民宅?如若心存歹意,當(dāng)心我將你告上官府!”
聶然心緒翻騰不定,她抿著嘴唇,定定地看著青年,發(fā)現(xiàn)他神情只有些緊張,卻并無憤恨之意。仿佛捉到一線靈光,聶然心中大定,抬手一揖道:“在下聶然,乃是參加今春科考的士子……”卻是將編造出來的身份,再簡單地說了一次。
青年下意識皺了皺眉:“姓聶……”
聶然眨了眨眼,正不知該如何接話,幸好收拾房屋的小丫鬟及時走了出來,向青年證實聶然是東家?guī)Щ貋淼?,稍稍緩解了兩人之間的尷尬氣氛。
又特意看了青年兩眼,確定他認(rèn)不出自己,聶然這才跟著小丫鬟進屋,一邊聽她交代注意事項,一邊心里還在記掛著自己的新鄰居。
好容易等小丫鬟說完了家居擺設(shè)了宅院里的規(guī)矩,聶然笑吟吟地問道:“先前與我說話的那位,是什么人?”
屋內(nèi)點著油燈,柔和昏暗的光線下,聶然的臉容秀美無倫,清亮的眼眸里含著溫柔的笑意,小姑娘暗想這位公子生得真是好看,她羞紅著臉兒,一轉(zhuǎn)眼便將聶然新鄰居的來歷全賣了。
賣給少女心中一個情竇初開的微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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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無夢,聶然次日早早蘇醒,見屋角架子上放了盆干凈清水,便掬水潑了把臉,讓早春的寒涼浸透肌膚,長長的吸氣間,整個人也醒了過來。
穿戴整齊,聶然摸出懷里暗藏的脂粉,對著鏡子,給自己細(xì)細(xì)地上淡妝,又或者可以說是,易容。
第一次住客店不成后,她想起要在城內(nèi)逗留數(shù)日,便立即就近從走街串戶叫賣的貨郎那兒,買了幾樣胭脂水粉,修飾自己的臉容。
她曾給一個化妝師當(dāng)過大半月的跟班跑腿,也曾經(jīng)見識過有些其貌不揚的明星,化了妝后,仿佛換了個人似的艷光四射。女性的化妝技巧,也是一門易容術(shù)。
聶清玉皮相太嫩,為了使自己顯得老成持重,喜歡穿黑或者其他近黑的深色衣物,聶然便反其道而行之,專撿著淺色穿,使得整個人給人的印象年輕一些。
用小刀將眉毛刮細(xì),再以石黛描畫眉尾,便稍稍拉長了眉形。
深色的水粉在眼窩和臉頰處抹出陰影,看起來眼更大而臉頰清瘦。
最后是將束起的發(fā)絲放下少許在額前,不似聶清玉那般一絲不茍地露出整個額頭。
再加上因為皮囊下靈魂的變化,神情跟著不同,這樣的改變,雖然瞞不過招英那樣與聶清玉朝夕相對的人,可是卻大大降低了被半熟不熟的人認(rèn)出來的幾率。
收拾停當(dāng),聶然又對鏡仔細(xì)照了一遍,確定沒有破綻,這才起身出門。
院子的墻上爬著幾根青藤,新綠的葉芽自藤蔓上冒出,今年的春意仿佛分外地濃烈,幾乎能眼看著一日比一日更旺盛的新綠景致,從土壤里,枝椏上,墻垛間,以及人的心田中,爭先恐后地冒出來。
聶然繞著院子慢慢地走了一圈,呼吸著晨間的新鮮涼氣,只覺得十分舒服。
看了眼鄰居緊閉的房門,聶然笑笑,沒再細(xì)瞧,而是慢慢地走出院子。
昨夜見過的那青年,名字叫蘇幕,是預(yù)備參加今春科考的士子。
現(xiàn)今的科舉制度是這樣的,三年考一輪,從地方考到中央,在小考與大考之間有幾個月的間隔,因為朝廷法令并沒有嚴(yán)格規(guī)定考生什么時候準(zhǔn)時抵達都城,愿意一中舉便來金陵也好,愿意卡在會試開始的前一天來也好,只要不錯過考試,在這其中有很大的自由度。
因此便有考生在中舉之后,依然安心在家苦讀,直到快到會試時間,才動身出發(fā),但也有考生提前來到金陵,為即將到來的會試做場外準(zhǔn)備。
所謂的場外準(zhǔn)備,可能是攀附當(dāng)朝權(quán)貴,可能是買通會試考官,也可能是在金陵的社交圈子中彰顯聲名,蘇幕所選擇的,就是最后一種。
金陵米貴,居大不易,蘇幕打聽到此間主人愿意將空屋租給規(guī)矩的讀書人,環(huán)境幽雅清凈,價錢也便宜,便請人作保,住了進來。
蘇幕昨夜獨處之際,雖不小心吐露心聲,但他其實并不認(rèn)識聶清玉本人——聶然前世記憶里,諸如秦檜嚴(yán)嵩這類的奸臣,總是有很多群眾暗暗痛恨的——蘇幕敵視聶清玉,大約也是同理,對于這點,聶然十分理解,橫豎她已經(jīng)決定拋棄那個身份,又不會被認(rèn)出,也無須過分擔(dān)心。
她現(xiàn)在應(yīng)該將全副的精神,集中在如何出城這件事上。
昨日混出丞相府,是她走運。
昨夜得到人收留住宿,也是她走運。
目前的處境,她已經(jīng)輸了一半,雖然還沒有完全輸光,卻不能將贏的希望寄托在第三次幸運上。
她需要更了解這個世界,除了地理路線圖和物價水準(zhǔn)外,還有更多的東西。
時間期限是一個月。
只要找不到她,招英最多能支撐半個月到一個月,最后會支撐不住放棄,但是她不確定招英會不會在放棄之前做出什么不可預(yù)期的事,所以假如有機會提早混出城外,她也會盡量爭取。
本想見那位東家一面,但問了宅院里的仆從,失望地得知東家喜歡清凈,晝伏夜出,極少見外人,于是只有作罷。見不到東家,聶然卻是見到了昨夜的那位圓臉青年,名叫沈開,是這兒的管家,昨夜看著覺得他年輕,可白日里才發(fā)覺那不過是因為他天生臉容稚氣,其實已經(jīng)年近而立。
向沈開打聽了一些附近的情況,聶然這才出門。
沈開說,隔幾條街巷有一間大興茶樓,人來人往,行商旅人歇腳,多在此處,二樓雅座,又時常有士子聚積闊論,若是想聽些零碎消息,可以去那坐上半天,只消花費一壺廉價的茶水。